她笑而不語。白擎也是人,是人就有偷生的念頭。九轉升蓮華的誘|惑,活着的誘|惑,是渡劫期修士絕對無法抵擋的。她對此,很有信心。她心中突然一動,思維發散出去,頓時便想到,能否用九轉升蓮華吸引更多渡劫期的修士,作爲自己的盟友呢?能夠修行到這個階段的能人,往往不是散修,身後都站着一股大勢力。拉攏了他們,也就拉攏了他們背後的勢力。
此事,當真可以從長、從細計議。她可以先收集了材料,等長天出關之後讓他多煉一些。
權十方看她目光飄忽,嘴角含笑,顯然是想到了什麼開心之事,一時看得怔住,過了半晌才輕輕喚道:“寧姑娘?寧小閒?”
喊了兩聲,她才從美夢中回過神來。
“嗯?”嘿,這前景太美好,害她差點當着帥哥的面流口水了。
他醞釀了一下,才輕聲道:“後天就是老太君的壽辰了。”他終於想起今日來的真正目的了。
她眨了眨眼:“所以呢?”
“我……”權十方踟躕了,若冠玉般的面龐突然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這兩天城內必定十分熱鬧。我,我想邀你一起出去走走。”
這是邀約?她下意識地張了張口,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他似是鼓起了勇氣,才能接下去道:“壽辰之後你若無事,我想邀你,邀你同我一起。一起返回朝雲宗!”他明明有些緊張,可是越說到後頭,眼神越發明亮。吐字也越發流利起來。
這句話說完,他整個人都放鬆了,彷彿困擾了他無數個日夜的心結就此消去。她這般聰明,一定能聽懂。
寧小閒的確懂了,而且是秒懂。
權十方望着她的目光,第一次充滿了不加掩飾的灼熱,令她面上肌膚都微微有些刺痛。這也是他第一次令她無言以對。
這個謙謙如玉的君子。終於忍不住向她告白了。
這一刻,她鄙視死自己了。
結果,權十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他耳中。只有澹澹的、往復無盡的水聲。
真奇怪,他以前怎麼沒發覺水聲是如此單調和冷硬呢?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看到了她面上的爲難之色,於是心卻一點一點沉下去。
“權大哥。”寧小閒咬住脣。低着頭不敢和他對視。聲音細若蚊蚋,“我有喜歡的人兒了,對不起。”若說這世上有一個人是她絕不願傷害的,除了長天之外,就非權十方莫屬了。她要怎樣才能儘可能委婉,儘可能不傷害他呢?
船尾的空氣似乎凝住了。她能感覺到權十方正盯着她,可她沒敢擡頭。她原本不懼於任何人的目光,除了長天。可是現在,她只覺得愧疚欲死。
該死。周圍爲什麼這麼安靜?天上不是總有聒噪的鳥兒飛過麼,怎麼不吱一聲?
過了好半晌,權十方纔啞然道:“可是汨羅?”
“不是!”她斬釘截鐵。
“我可曾見過?”
她搖了搖頭。
權十方沉默了,好半晌才艱難道:“他對你,可好?”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們,你們……”他強嚥下喉間的酸楚,才能繼續,“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多了。”她咬脣道,“我一直沒告訴過你,可是我當真喜歡他。”
“三年,三年?便是我遇着你之時?”他突然喃喃自語,聲音中帶着兩分譏誚,“可笑我居然一直被矇在鼓裡。”
接下來又是長久的沉默。寧小閒吃驚於他的語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而他坐在船尾,輕舟在湖中載浮載沉,他的身形如木雕般凝滯。
寧小閒終於忍不住擡頭道:“權大哥,我……”底下的話,卻被他的眼神嚇沒了。
真是奇怪啊,他揹着光坐,她看不清他的面龐,卻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除了失望、悲傷之外,似乎還有許多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正在翻滾醞釀,讓這個一向正派忠厚的俊朗男子,看起來說不出的暴戾。
“寧小閒!”他冷不防抓住了她的手臂,咬牙切齒道,“你,你怎能對我如此?!”
他用的勁兒很大,普通女子恐怕被這一抓都要臂骨開裂。她也覺得有些疼痛,可是更驚心的卻是權十方的反應,因爲她分明從他眼裡,看到了淡淡的紅光。
他身體前傾,拉近了與她的距離。寧小閒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的薄脣抿得很緊,面容都有些微扭曲,呼吸明顯粗重起來。他眼中透出的那種厲芒,她在許多妖怪身上看到過,那是暴|虐和忿恨的眼神。
他居然恨她至此?
沒等她多想,權十方突然手上用力,將她往懷裡帶。
開什麼玩笑!她一個激靈,伸臂抵住了他胸口,另一隻手正想去掰他手掌,權十方眼中厲芒一閃,另一隻手飛快伸出,竟是要去卸她關節。他以劍入道,搏擊之術亦甚精湛,現在雖處在異常狀態,卻還記得不能傷她性命。
“他瘋了!”寧小閒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再也顧不得留手,抵住他胸膛的手臂用出力氣,就將他上身都猛地往後推倒。可是沒提防自己的胳膊還被攥在他手裡,這一推,便將自己都帶得前傾。
權十方一言不發,雙目盡赤,借勢抓住她胳膊,就想將她按倒在舟中。
“權十方!”寧小閒忍無可忍,終於一記耳光狠狠摑在他臉上。這一掌含怒而出,用的力氣當真不小,權十方白晰的面龐上,頓時多了五個紅紅的指印。
“啪!”既響且脆。這一方小天地中,似乎都飄蕩着響亮的回聲。
大概是這一記打臉當真有效,權十方的動作突然僵住,他愣愣地望着她焦急的面容,眼中的紅光正在慢慢褪卻。
是不是用勁太狠了?
她正忐忑間,權十方緩緩向後坐去,也放開了她的手臂。
“對不起,我失態了。”良久,他纔開口,聲音中帶着一股無以言述的頹然,“可是,無論那人是誰,我對你,都不會比他對你更……”
最後幾個字,他含在口中沒有說出,因此這話終是沒有說盡。權十方深深凝視着她,眼底的那些情緒仍在,少了暴戾,卻多了幾分荒頹,看得她心裡悶悶地堵得慌。
他伸出修長的手掌,似乎想撫一撫她的臉。
才經歷過方纔之事,寧小閒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她這微小的動作,卻令權十方驀地清醒過來,眼中也恢復了清明,隨後黑瞳中就涌上了深不見底的疼痛。
“你當真那樣歡喜他?”
這一回,她深吸一口氣,直視他的目光:“歡喜的。”
權十方驀地站直了,整葉小舟都由於他的動作而晃動起來。
“寧小閒!”他轉過身背對着她,像是慢慢地吐出一口長氣,“這一趟觀禮結束之後,我又要回去閉關。我們以後,恐怕很難再見了。”啞着嗓子說完這句話,他輕輕躍下小舟,踏着湖水,大步向岸邊行去。
秋風吹動他的衣袂,他沒有再回頭。這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視野之中。
寧小閒抱膝坐在舟中,久久不曾動彈。
“啪嗒”兩聲,淚珠落在了船板上,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哭,只知道心裡酸得很,難受得很。
似乎自己可以親近的人,從此又少了一個。當她還未踏入仙途,權十方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平等相待凡人的修士,在這之前沒有,在這之後罕有。他那樣溫柔體貼的人,卻終不免被她所傷害。
這四下天水一色,飄飄渺渺。原先她還覺得寧靜,現在卻只體會到深入骨髓的枯寂。
過了很久,她懷中的窮奇才悶聲道:“方纔,他似乎是心魔作祟。”
她伸手在眼角抹了兩下,驚道:“這就是心魔?”
“不,您纔是他的心魔。”窮奇更正道,“權十方這人一向穩重,可是再完美的人也會有弱點,再穩重的人也會有偏拗之處。自您拒絕他起,心魔就發作了。並且他平時一定是壓抑太深太久,所以發作起來才狀若癲狂。”
原來白擎的看法是正確的,她在權十方心中印下的情,果真成了他的心魔。莫怪白擎當初一門心思想殺了她,若不如此,這徒兒的修行之路遍佈坎坷,更別說要過天劫的誅神雷那一關了。
她咬住脣道:“我該怎麼幫他?”
“絕了他的念想。”
她不寒而慄:“你這是要我在他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你確定這不會引起反效果?”
“您說得也有道理!”窮奇肅然道,“幸好他入魔不深。女主人若再晚些拒絕他,等他情根種得更深,這心魔驅逐起來就更難了。他方纔既然可以自控,也許過些時日就能自行驅走心魔。”
“……”就知道這破爐子說的話太不靠譜!可是長天現在比它還不靠譜,遠遠過了半年之期,他的元神怎麼還未回來?
終是自己當年自作孽,明知權十方對她有好感,也放之任之。她長嘆一口氣,壓着心底的思緒長身而起,踏着湖波慢慢走回岸邊,走向自己的小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