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拿着一塊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抹布過來,在桌上匆匆抹了兩把意思意思就掉頭走了。寧小閒分明看到桌上還有一層厚厚的油膩。
她微微苦笑,這裡果然夠“下里巴人”的。鳩摩這輩子何曾在這種小攤上屈尊過,頓時坐得極其端正,惟恐被油膩污手。
哨子趁着老闆燒火做菜的功夫要了兩瓶酒。
寧小閒哪裡肯喝這種小攤上的劣酒,伸手從儲物袋中取出自己今年新釀的靈酒,又取出紅泥小爐,以銀絲炭用小火慢慢煨上。
酒液青綠透明,在炭火的溫度下,酒面上很快就泛起一層細小的綠色泡沫,顯得格外清冽。哨子也好這一口,這時緊緊盯住靈酒,低聲道:“這是什麼酒?”
“是我自釀的酒,名爲清碧。”
哨子點了點頭,酒色清碧,這名字倒是很貼切。
說話間,老闆娘已經咚咚咚往桌上扔了三盅陶罐。這罐子每個都有嬰兒腦袋般大小,剛放到桌上就有一股子濃濃|頂|點|小說?的肉香夾雜着藥香撲鼻而來。衆人擡頭去看,原來是滿滿一大罐湯,湯麪一層油花,幾大塊排骨在淺褐色的汁水裡載沉載浮。
“聞着很香,這是什麼?”舀進口裡,舌尖覺出的第一種味道竟然是清甜,然後是鮮美濃郁的肉香,再之後是濃濃的中藥味道。直到藥味兒過去之後,那排骨的香氣才又重新漫了回來,餘甘無盡。
只一入口。她將心法都運用到了舌尖上,此刻湯中的秘密就不分具細地展現在她腦海中:爲了使湯汁焙濃,棚子老闆在這裡面加入了炒香的蒜米。以及當歸、枸杞、玉竹、黨蔘、桂皮、牛七、熟地、甘草、川芎、八角、茴香、桂香、丁香及胡椒,用紗布包好了,所以湯水清澈不見雜質。這湯至少是用小火細細地炆了至少一個半時辰,將精肋排的油香都逼進了湯中,又不曾使肉塊失去精粹,所以此時咬起脆骨還是有兩分嚼勁。
“這家店老闆管它叫做,骨肉分離。”
“……”這是什麼破名字?不過基本熬爛了的排骨只要輕輕一提。肉塊就從骨頭上拆了下來,果然也可以稱爲骨肉分離了。如今還未到數九寒冬,然而中京夜裡也時常飄雪。這樣的熱湯一上桌。頓時讓人從頭到腳都暖了起來。
嗯,這種做法,和她在華夏東南沿海曾經嘗過的肉骨茶真是相似。
寧小閒汲了一口,笑了笑。突然將小爐上溫好的靈酒倒了幾滴進罐子裡。頓時。一股奇異的香氣被逼了出來,竟比之肉香還要濃郁好幾倍。在她所熟識的古法燉骨當中,就有加入藥酒的方子,靈酒比起任何藥酒更香,所以這股子氣味立刻遠遠地飄了出去。
“咦,好香,好香!”隔壁鋪位上的油布突然一掀,一張大臉探了進來。這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環首大眼,滿臉絡緦胡。
他對座上三人瞧都不瞧。卻一眼看到了小爐上的靈酒,眼珠子再也轉不動,吸了吸鼻子道:“好酒,好酒。這是哪位的美酒?”
鳩摩瞪着他,面色不愉。寧小閒見過澹臺翊饞酒的模樣,知道好酒對於酒鬼是何等誘|惑,此刻覺出這人有趣,於是從儲物袋中又取出一小甕清碧酒,塞到他手裡道:“只管拿去,問這麼多作甚?”
這大漢頓時眉開眼笑,定定地看了她兩眼,一個謝字也不說就縮回了自己的氈子裡,隨後高聲喚店家拿爐子來,看樣子也是要依樣畫葫蘆,將酒溫熱了喝。
三人都不再管他,哨子就着美酒,開始低聲講述分別以來的情況。
才聽沒幾句,寧小閒就失聲道:“什麼,你和談姐已經生了兒子,還是一對雙胞胎?!”
由不得她不驚。這兩人手腳好快啊,雖說時間也過去了兩年,但哨子長年在外走商,兩人其實聚少而離多。嘖嘖嘖,不管他們有多恩愛,這中獎率也真是高!
不過這傢伙也太美滿了,舉家和睦,還有一對雙胞胎兒子,自己還找回了修爲,嘖嘖,小心遭天妒啊!
“你……小點兒聲罷。”哨子木訥的臉上終於騰起兩團紅暈,也不知是喝了溫酒還是害羞,“那時,我原以爲人生至此即是圓滿了,有了清荷和兒子之後,什麼也沒去多想。哪知不久之後,你差人將,將那樣東西送來給我,我華氏一門的心願,終於了了。”說到後來,忍不住低壓了音量。寧小閒知道他指的是玉膏。
這件已經絕世的寶貝能修復他的靈根,令他重返仙途。事實上,他剛走近客棧的時候,她就已經覺察到哨子的氣息了,同時感受到他身上的修爲已經恢復到築基期,看來經過一兩年的調養,他的靈根資質已經恢復,可以正常修行了。
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哨子望着眼前的姑娘,心裡五味摻雜,不知道什麼滋味。
最開始她手無縛雞之力,一身搏擊的本事都是他傳授的;不久之後,她開始踏上逃亡路,聽說奉天府的二公子都在追捕她;再後來,她居然能令烏馱城的齊清泉聽命於他,開始和雲虎商隊接洽做買賣;此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她的消息了,談清荷在家中無數次談起她,毫不掩飾對她的思念之情。
她的名字再一次出現,卻是從鄧浩口中說出來的。鄧老大說,寧姑娘的弟弟現在組建了商會,要拉我們一起幹。
他們輾轉反側了十天,衡量了一切利弊,終於同意加入。此後,一路順風順水。現在,鄧老大和他掌管着寧記十餘支商隊的運行,輕易都不用再跟隊出行了。
談清荷有孕不久,寧小閒派來的妖怪也將玉膏送到了他的手裡。修仙者最煩惱之事就是無後。而他,圓滿了。爲此,他對她感激涕零,但他這人天生言拙,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
眼前的姑娘面貌未變,但身份地位卻已經天翻地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追着他要學功夫的小女孩了。而他對她也不可能像當年那樣隨意,她的面容上,已經帶上了淡淡的威嚴,以及讓他忍不住要垂首以對的高貴。
寧小閒沉吟了一下才道:“以你真正的資質,修煉到元嬰期以上都是輕而易舉。你有沒有想過,今後談姐要如何是好?”
哨子面容頓時凝住。一朝入道,人仙殊途,多少修士斬斷情緣、拋家棄子,爲的就是日後修行路上少些心魔困擾。哨子和談清荷伉儷情深不假,然而談清荷不過一介凡人,不可能陪他走到最後,這份情|愛縈繞於心,說不定最後就成了他的心魔。再說,談清荷已是三十出頭的婦人,雖是風華正茂,然而青春又有幾年?哨子重返仙路,卻是容顏不老,以後一個雞皮鶴髮,一個年富力強,他們二人之間,又要如何相處?
她看了哨子的神情,就知道這問題也深深困擾着他。只是紅顏雖好,卻向來是擋不住男人尋仙問道之心呢。她心裡淡淡一嘆,轉移話題道:“你怎麼來了中京?”
哨子稍作振奮道:“今晨纔到的,隨後去了寧記丹藥行辦了交接。爲了這次白玉京發賣會,天上居向寧遠堂採購了大宗靈茶,重量在十萬斤,以作待客之用。涉及貨物體積和金額都很巨大,寧記商隊都是分了六次往返才全部運完。我跟隨押運過來,所幸一路上雖然遇過盜匪,好歹也是平安送到了這裡來。”靈茶是寧遠堂的獨門生意,單這一項,每年都能給她賺入大量綠瑩瑩的靈石。而寧記商隊這一次入中京,恐怕也組織了浩蕩的人手,茶葉重量很輕,炒制後體積卻蓬鬆,十萬斤茶葉,已經遠遠超出一般儲物戒的能力,非大型商隊無法運載。
他嘆了口氣道:“南方好幾個州也不太平,最近水患頻發。我們從南往北而行,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村莊被淹、疫疾蔓延、遍地餓殍的景象。每走上幾十裡,就有山賊盜匪來襲。嘿嘿,我們殺了幾波才發現,哪裡是什麼悍匪,分明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爲寇。”納了幾顆花生放進嘴裡,咬得嘎吱作響。
“水患?”寧小閒皺眉道,“你們走商路過那幾條河,我西行時也路過,長年溫和,就是連兩岸農田都很少淹沒,竟然會發大水?”
哨子道:“那幾條河都是白濤大江的下游分支,我們沿着河岸往西北走的時候,聽路上遇着的百姓說。那河底蟄伏着上古時期的大妖怪,也沒當一回事。哪曉得有一天在江邊上紮營時,真的看到了無數修士正在大江中央圍住一個巨大的身影。”
寧小閒感興趣道:“真有上古巨妖,什麼模樣?”上古的妖怪,她也會過不少了,長天、白虎,還有死去的龜仙人和陰九幽的一個分身。
哨子苦笑道:“不清楚,它全身都浸在水裡,看不清首尾,只露出了黑乎乎一段。我道行低微,又要守着貨物,就不敢靠前。不過我倒是聽到了大江中央的修士,對那黑色身影喊話。其他話聽不清楚,只勉強抓住了開頭的幾個字。”
ps:12月9日
打賞致謝:hisokaqy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