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揭開蓋子,油花爆開的滋滋聲瞬間變大,同時一股奇香飄了出來,居然能讓人瞬時聯想到遼闊的草原風光,悠悠的青草香氣。
定睛一看,鐵蓋子底下居然是特製的切割成長方形的巖板,約有一寸來厚,可見廚師本來是將連羊肉帶石板一同上火炙烤的。就是在夥計奔跑的過程中,羊肉也在慢慢炙熟,所以這家店要求夥計在十個呼吸之內,必須將這道菜送到客人飯桌上。
如今石板上的羊肉滲出了些許噴香的肉汁,羊肉表面更是凝成了漂亮的褐金之色,顯然是恰到好處。
肉塊被切成了不規律的形狀,除此以外,居然沒有任何作料。她輕輕取過一塊來嘗,卻忍不住要拍案叫絕。
原來這一口咬下去,肥香甘美不說,肉質外脆內嫩,嚼在口裡竟能品出仿若山水交疊一般的味道來,連油脂嚐起來都只有香氣而無肥膩。此時纔看出來,原來羊肉的切割看着毫無章法,其實卻是爲了最大程度地碼肉入味。
更絕的是,這肉當中的調料,沒有辣粉、沒有孜然、沒有茴香、沒有桂皮,只有一味最最簡單的——鹽!
自身修爲愈高,寧小閒對味道的品鑑也越高,自然知道無論是修行還是烹飪,到了極深處都是由至繁入大簡,隨後又由至簡來馭至繁的道理,這家酒店的廚師顯然也已經摸到了這道門檻。鹽爲百味之王,他所用的,也只有這一味而已。
羊是現殺,鹽是池鹽。
皇甫銘見她吃了兩口就露出滿意之色,湊過來低聲道:“這是特地從七百里外運來的灘羊肉,平素餵食甘草、苦豆子,飲的也是溝泉水。這裡用來炙烤的小羊羔,宰剝乾淨後最多隻有三十斤重,能用來做板石炙烤的,一頭羊最多隻取五斤肉。這個時候的小羊肉最好,脂肪細膩,並且沒有一點兒成羊的羶腥氣味。進福樓每日只限量供給三十份這樣的烤羊肉。”
“確是美味。”她斜睨他一眼,“難爲你將這些都背下來,用了多久時間?”
皇甫銘洋洋得意,隨手給她斟了一杯果酒,毫無被揭破的不自在:“我自然是過目不忘。”
他旁若無人地同她談笑,將這熱鬧酒樓裡來來往往的客人都當作泥馬石牛一般。再有半個多時辰,華燈就要亮起,因此今晚酒樓高朋滿座。寧小閒再次感受到了眼刀子加身的待遇,這大堂之中的女客,眼神都有意無意地在皇甫銘俊美的臉龐上徘徊。身邊這個小禍水對她越是殷勤,盯在她身上的眼神就夾雜了越多色彩。
不過這與她有何關係?她毫不在意地繼續吃菜,直到一名身穿紫衫的姑娘走上前來。
這姑娘臉蛋圓俏,肌膚白淨,尤其胸前鼓脹豐滿,自有青春可人的味道。她向皇甫銘盈盈一福,清聲道:“郎君風姿令我心儀,可容我隨侍左右?”
她聲若黃鸝,清脆動人,聲量卻當真不小。這熙攘的酒樓頓時安靜下來,衆人佯作吃菜,卻豎起了耳,要聽皇甫銘怎生回答。
他正給寧小閒挾菜,聞言居然也不理會,先替她剝開了一枚紅燒硨螯的蚌殼子,輕聲道:“這是本地河中特產的蚶子,此刻正當時令,肉味鮮美肥厚。”侍從們都在他的示意下坐得遠了,他得自己動手。
衆目睽睽之下,紫衣少女的面龐都漸漸地要由紅轉白了,皇甫銘這才取香巾揩了揩手,動作好生優雅,然後才擡頭道:“你想侍我左右?”
這姑娘極乾脆地應了一聲:“莫不敢請!”
當真有女子相中了他,上來自薦枕蓆!寧小閒心下搖頭,對於這紫衣少女的行爲倒不覺特別驚訝,她西行時途經數百萬里路程,知道西北、中南多地民風開放,加上此時凡人通訊不便,許多良家婦女甚至都願意主動攬臂,留下心目中的好男人的“種”,倒未必是要兒女日後上演千萬裡尋父的戲碼,而是他們篤信這樣借來的種更好,孩兒長大後更有光耀門楣的希望。皇甫銘長相美貌,看起來又是富貴逼人的模樣,這些女子想跟隨他身側,也沒甚好奇怪的。
皇甫銘劍眉斜斜挑起,轉目看去,寧小閒舉着酒杯擋住了上翹的嘴角,貝齒微露,顯然正想看他的好戲。不過她今日意興疏懶,能逗她開懷一笑,他求之不得,當下指着她肅然道:“這是我姐姐,無論大小事,我均聽從於她。她說行便是行,若得她點頭,你就可伴我左右。”
包括紫衣女子在內,全堂的掌櫃、酒客、夥計的目光,齊唰唰聚焦在寧小閒身上。她原本只想看他笑話來着,哪知這小子擅使禍水東引,居然將她也拖下了水?偏偏他說話的語態嚴肅,這般面色沉靜下來,不怒自威,方纔又見他對“姐姐”挾菜剝殼,極盡尊敬殷勤之能事,居然沒人認爲他說的是玩笑。
紫衣少女一雙妙目轉向她,鶯聲道:“還請姐姐首肯,我必盡心服侍檀郎!”
寧小閒卻是暗暗咬牙,無論大小事,均聽從於我?既如此,倒是將石之心和羿神弓還給我啊!她心裡着惱,臉上就似笑非笑地瞥了皇甫銘一眼,細細將紫衣少女上下打量,方纔道:“甚好。” Wωω •TтkΛ n •CO
她說甚好!
看來她的確是這俊美少年的長姐,這酒樓當中望向她的目光立刻和善了很多。紫衣少女更是興奮得雙頰泛紅,向她和皇甫銘各福了一福,這才緊緊挨着皇甫銘坐下,豐滿的胸口有意無意地蹭着他的手臂。
皇甫銘臉色卻是微微一變,隨後就恢復了正常。他不着痕跡地放下胳膊,和紫衣少女聊了起來。
一時之間,此處鶯聲燕語。
寧小閒哪管他在做甚,自顧吃菜喝酒,狀甚悠閒,甚至夥計走動時,還喊住他又點了一份醪糟小河蝦。
皇甫銘神念擴展,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見她當真渾不在意,臉色就是一沉。
過不多時,幾乎要倚在皇甫銘身上的紫衣少女,身體突然微微抖了一下,過不多時,又是一下。她的動作雖然輕微,卻瞞不過寧小閒,轉頭看去,這小姑娘臉色漸漸脹紅了,按在桌上的指尖卻泛了白,像在着力忍耐。
她似是身體不適,卻又捨不得皇甫銘,因此仍然坐着。
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她像是越來越難受,到後來連嘴脣都抖了起來,小手終於忍不住伸到脖子上,輕輕撓了一撓,臉上終於露出了舒服的神色。
可是這一撓,就像河水衝開了堤壩,令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指偷偷地抓過後背、胳膊、大腿……像是她全身都有無數蟲蟻在爬動。可是她越撓,癢得就越是厲害。
皇甫銘將酒杯重重放下,冷冷道:“光天化日之下抓耳撓腮,舉止不雅、毫無教養,竟然還想侍我左右?咄,走開!”
紫衣少女癢得幾乎要神魂顛倒,聽他這樣一說,心裡仍然不甘,咬牙道:“郎……郎君莫怪,我,我實是身上突然有些不適。”忍不住在腰上又抓了兩把。
皇甫銘更不耐煩,只說了一個字:“滾!”他板起臉即有威煞之氣,少女呆了一呆,更覺得身上異樣難熬,當即站了起來,不發一語往外衝去。
這小子,實在是……寧小閒嘆了口氣道:“赤蠍粉?多久時間的份量?”
“加料的,夠她癢上兩個時辰了。”皇甫銘撇了撇嘴,“若不是你坐在這裡,對這種恬不知恥的女人,我早一耳光打將出去!”
他臉色略青,顯然心情有些惡劣。寧小閒見他瞬間變臉,不明究竟,只收聲不理他,任他一個人悶悶生氣。
皇甫銘一動怒,周身都有淡淡煞氣外泄。大堂的凡人雖然肉眼看不着,但卻也感覺到了氣氛變得異樣壓抑凝重,不僅沒有哪個女子敢再上來向他毛遂自薦,連酒客們談話的聲音也變得細小了很多。
就在此時,另一道招牌菜端上來了。這道菜的賣相也極簡單,就是幾尾幹煎至金黃色的小魚,每一尾都不到巴掌大,包在荷葉裡端上來,旁邊放兩三瓣益母果,底下瓷盤潔白,青白黃三色分明,煞是好看。最奇異的是,這魚身上竟有一股馨香,仿似花果香味,與肉食的香氣截然不同,聞之沁爽。
“這是秋生子,必生活在水淺、質瘦、溫低的溪澗之中,以刮食石上苔蘚爲生,它脊背上有一條滿是香脂的腔道,能散發出香味。”皇甫銘雖不開心,到底沒忘了解說的任務,隨手將益母果汁擠出來,滴在魚身上,“只用幹煎之法,再以酸汁佐之,最得其味。”
她挾了一條來品,果然煎得恰至好處,稱得上肉質細嫩,味道鮮美。可是除此之外,卻沒有什麼稀奇之處,不似烤羊肉那般令人滿口留芳,回味無窮。打個比方,這就好像看了一場好萊塢的商業大片,也就是俗稱的爆米花片,暴力、情|色、特效、動作這類刺激感官的東西樣樣不缺,但看完之後,卻留不下什麼深刻印象,更是找不到撼動人心之處。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