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被人打下來麼?”她截口道,看起來胸有成竹,“放心吧。這一次絕對不會。”
“哦?”紅眸移向她,裡面寫滿了興致勃勃,“何以爲憑?”
“若取直線距離,飛梭從這裡飛到齊雲山只要四個時辰不到。可惜此路不通,九成九會被打下來。”寧小閒侃侃而談,“所以我們要走的路繞了遠道,卻是安全無比,不曾安置了子母鏡,放心吧。”子母鏡畢竟是身價不菲的法器,洗劍閣也不可能在每一處荒山野嶺都安放。
那麼,在星羅棋佈的、安放了子母鏡的地圖上,可以規劃出一條安全的飛行路線來。
這條線路,自然是洗劍閣的小叛徒池行提供的。他完全明白節省每一點時間對於黑鋒軍來說意味着什麼,所以當他獲知隱流還有飛梭這類飛行載具之後,幾乎立刻就找上了赤必虎,將這構想向他仔細剖析了一遍,衆將反覆推敲,均覺這想法雖然大膽而冒險,卻是可行。
“我或許會拿你的命開玩笑,卻絕不會拿隱流的軍隊去送死。”就是這句話令汨羅心下大定,向部屬發出了指令:“全員上梭。”
……
在吞下了最後一名兵員之後,飛梭緩緩升空,認準了方向,朝着既定的線路而去。
饒是黑甲軍走南闖北,這般大型的浮空載具也是頭一次乘坐。飛梭的內部比外表看起來要龐大得多,畢竟能載上萬餘人的交通工具,看起來都龐大得不可方物,這般體積放上了天,那就是讓人當活靶子的料。所以飛梭內部其實也自成一個小世界。
三萬年前,蠻族人才輩出,這飛梭的煉製之法,還是妖族從蠻人那裡學習來的。光看這般煉器的手法,已是失傳了數萬年之久。
在飛梭上,普通妖兵自然是下餃子一樣排排坐,校尉以上職銜者,即有自己單獨的艙房,雖然面積不大,幾乎只能讓大塊頭的妖怪轉個身,但好歹也是個私密的個人空間。
寧小閒正在艙中閉目養神,門上響起了輕輕的叩擊聲。
“進來。”
進來的是汨羅。他身材高大,這裡卻矮窄,他走進艙房就不得不低着頭。汨羅府主原本走到哪裡腰板都挺得筆直,寧小閒從未見過他這般低頭哈腰的模樣,不由得好笑。冷不防汨羅一擡頭,她趕緊將脣角一捺,那一抹笑意卻還是落到了他眼底。
這艙房裡只有一張矮榻,她佔了半邊。汨羅毫不見外地尋了另外半邊坐下來,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臂之長,近得都聞到彼此的氣息。
她實不慣與其他男子這般接近,可是艙房又這麼小。她往裡頭縮了縮,才撇了撇嘴:“大戰在即,府主不去養精蓄銳麼?”
她這麼一縮,身形看起來就更小巧。汨羅眼神從她身上一掃而過,突然道:“你可是緊張了?”
她的確很緊張。這般十數萬人的大會戰,她前世只在影視作品中見過,如今要親臨其境了,說心裡不忐忑是假的,尤其長天又不在身邊,她連半個可以倚靠着訴說心事的人都沒有。只是她自覺掩飾得很好,連黑嗥都沒看出徵兆,怎麼被這妖孽一眼看穿了?
汨羅不待她答話,已經笑着接下去說:“誰都有第一次,你無須難爲情。當年我首次隨父出征,也覺兩股戰戰,坐立不安。”
好吧,又一次被看透了心事。寧小閒側頭看着他,很難想象這個風華氣度俱如天人的男子,兩股戰戰、坐立不安又會是什麼模樣。
他接收到她探究的眼神,從懷中掏出一隻琉璃瓶,兩隻玉杯,笑吟吟道:“喝上一杯,你便不會緊張了。”
她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道:“軍中嚴禁飲酒,何況還是開戰之前!”
她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這般單純的模樣了,可見她心中壓力極大,連掩飾自己都忘了。汨羅晃了晃瓶子,將兩隻杯子都斟滿:“誰能管得到我,虎將軍?”
她爲之語塞。是呵,他是客軍頭子的身份,誰能管得着他?望着汨羅悠閒舉杯的模樣,她瞪了他一眼,取過另一隻酒杯,一口飲盡。
好辣!快比得上華夏的老白乾了。
辛辣的酒液衝入喉管,令她差點嗆出來。她捂着嘴用力咳了兩聲,臉上都泛出了紅暈。不過烈酒才一入腹,就有暖流升起,滿身溫溫熱熱地,連帶着壓抑的情緒都舒緩了不少。
酒被稱爲“掃愁帚”,果然不是沒道理的。汨羅還要給她滿上,她將手蓋在杯沿,阻住了:“你該不會只是來找我喝酒的吧?”
汨羅笑道:“乘坐飛梭這計劃雖好,卻不像是你的主意。那麼,還有人給你出謀劃策?”
“嗯。”她沒有暴露池行的存在,誰知哪一天奉天府和隱流會不會對立爲敵呢?
“這人出策頗爲大膽冒險啊。”他悠悠然地拖長了音調。
寧小閒警惕地盯着他。這傢伙真不是盞省油的燈,只這麼乘坐飛梭突襲一事,就讓他看出了池行定策的大致性格,今後爾虞我詐起來,池行那小傢伙今年還不到二十歲,能是這活了好幾百年的臭狐狸的對手嗎?
汨羅望見她眼神,忍不住笑道:“我便只是這麼一說而已。”
跟這妖孽玩腦筋轉彎太累了,她終於嘆了口氣,直白道:“汨羅,你所爲何來?”
透明的酒水在白玉杯中輕輕晃動,他的聲音低沉蠱惑:“不是爲你解圍而來麼?”
她敲了敲桌子:“實話!”
“這確是實話。”汨羅的紅眸直視她,“若無我相助,黑鋒軍這趟要拿下洗劍閣必不容易,它有廣成宮在後方撐腰。若非這次心懷愧疚,我原本也說過,我欠你一份恩情,你如召喚,我必出兵相勤三次。寧小閒可還記得否?”他說這話時,目光灼灼,似是字字都出自肺腑。
那確是許久之前的承諾了,她都快忘了,他卻還記得麼?
她肅容道:“便只是這樣?再無私心?”
“私心?”他玩味着這兩字,紅眸中光華流轉,“自然是有的。生在這亂世,誰能沒有私心?就是深山中伐薪燒炭的老人,也要祈願天寒一些,纔好賣炭。實話實說,這次出兵助你,我亦有盤算,只是這於你有利無害,你放心就是。”
她凝視了他很久,才凝聲道:“你想對付的,是廣成宮?不對,你要對付的,是風聞伯?”
“風聞伯”三字一出,汨羅眉心才動了動,眼中有寒光一閃:“何以見得?”
“我原也想不通你想對付誰,可是奉天府想在南贍部洲中部繼續擴張,擋道的豪門大宗只有一個——廣成宮。廣成宮被風聞伯把持,他和陰九幽勾結在一起。現在陰九幽失陷在血肉熔爐之中,正是對付風聞伯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猜這過程想必也很不容易,你也斷然不會只憑奉天府一家就去對付他。反過來說,廣成宮若要袒護他,也要耗去不少人命財力。屆時廣成宮實力衰弱,也就不得不給你讓道兒了……我說得可對?”
汨羅細細聽完了,才微微噘嘴道:“純屬臆測。”這動作原是女子專屬,可由他做出來,卻帶着說不出的妖嬈勾人味道。
她撇開頭,不願再看他:“看來,你對半年後渡劫很有把握。”
汨羅這回倒是微微苦笑:“你說錯了。正因爲我沒有把握,纔要行險。”
她愕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說法。若是他對於半年後的天劫極有把握,那麼大可靜待度劫成功之後,再去對付廣成宮;可是他若沒有把握,就要在度劫之前,將奉天府前方這頭擋路的大老虎給打了,否則他若是度劫身殞,奉天府動盪不堪,屆時廣成宮若對它伸出獠牙,奉天府又要拿什麼來應對?
其他度劫前期的修士妖怪,都在積極修行,以備天劫,只有他重任在身,還要處處爲奉天府考慮,連最後半年的修行都顧不得了。想到這裡,她心裡不由得有些酸楚,低聲道:“你當真沒有把握?”
汨羅搖了搖頭:“南贍部洲的生靈,除了撼天神君之外,哪個敢說自己能平安度劫?”一眼瞥見她眸中的關切,心裡不由得一暖,笑道,“若我度不過這個劫數,你可會覺得難過?”
她抿了抿脣,生硬道:“自然不會。”
他向後一靠,雙臂撐在身體兩側,自然離她又近了兩分:“當真?”
“當真。”可是轉念想想,世上要是少了這麼個妖孽,似乎也很可惜呢。至少這傢伙顏值很高,很美觀啊。
“我知道你心中只裝得下撼天神君一人。可是——”他轉過頭來,血玉紅眸中滿是情愫,“寧小閒,你當真對我沒有一點兒動心?”
他這是第二次問出同樣的話了,上一次,好像是在鏡海王府之中。
所以她依然答道:“我心有所屬,自不會動心。”
汨羅緩緩靠了過來,妖豔得令所有女子都黯然失色的面龐在她視野裡迅速放大,聲音卻放得又低又軟:“若我下一刻身亡,此時索你一吻,你可願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