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點還有一更。
結親是結緣,可退親,一個不好是要退出兩家仇恨來的,就好似葉家和季家,當年再和睦,也叫這退親鬧得徹底翻了臉。
葉家裡頭,因着葉語妍的死,現在最聽不得的就是“退親”兩字。
常恆熙提出來,葉家老太爺還未表態,葉二老爺是堅決不肯的。
“他有說爲何不答應嗎?”楚維琳問道。
葉語姝垂下眸子,笑容有些勉強,道:“怕不好聽。”
人之常情,兩個女兒都是娃娃親,到最後一個叫夫家退親死在病榻上,另一個轉頭又去退了親,傳揚出去,又哪裡會有什麼好話。
“二伯父說,就算是成了親過日子,也不可能事事順心,夫妻之間肯定也會有爭執,應該想着怎麼和睦相處,而不是一點不合就鬧着要如何如何的。現在也就是她們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不過就是一時口舌之爭,哪裡到了要退親的地步了。二表姐遲早要嫁出去的,大舅母是婆母,做媳婦的怎麼好頂撞婆母。又不是常家出了天大的事情,又不是暉表兄不足以爲夫,當初大姐病重,季家都爲了顏面要唱一唱戲,葉家如今爲了幾句話就要退親,平白叫季家看笑話。”
葉語姝越說聲音越輕,到最後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道理是這個道理。
葉家預見不到葉語姝的將來,若曉得幾年後只剩一塊牌位,別說是什麼面子裡子,便是拿着刀槍盾斧也要上常家來把親退了。
楚維琳撫着葉語姝的背,替她順了順氣:“除了你二伯父,其他長輩的意思呢?”
“二伯孃明面上不好和二伯父唱反調,她私底下與我說過,依着我的心思來,她總是向着我的。”說起葉家二太太,葉語姝的眼眶有些泛紅。
“她到底是你生母。又怎麼會不向着你。”楚維琳聲音亦有些沙沙,她想到了江氏,爲了她極力在章老太太跟前周旋的江氏。
葉語姝點了點頭,畢竟是她的親生母親。待她們姐妹一直都是極好的,葉二太太這些年照顧葉語妍事事親力親爲,眼看着她一日比一日不如了,又怕葉語姝會因爲被過繼而疏遠了她這位生母,時時都帶着擔憂和愧疚。現在葉語妍沒了。母親只剩下她這麼個寶貝疙瘩,更加是事事想順她的心思,若她不願意,葉二太太斷不會拿什麼禮教規矩來逼她嫁。
“祖父和父親素來疼我,雖然沒有答應下來,但我覺得他們是在認真考慮母親的意思的。”
聽了這話,楚維琳多少鬆了一口氣,能拿捏葉語姝婚事的人,除了葉家二老爺,其他人起碼沒有一口回絕。只要肯把這事擱在心上,退親就是有希望的。
楚維琳柔聲寬慰了葉語姝一番。
葉語姝握着楚維琳的手,眸子晶亮,道:“琳姐姐,別人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爲何你和他們相反呢?只因爲我說不喜歡暉表兄,你就支持我退親。”
心被重重敲了一下,楚維琳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從頭到尾,她支持葉語姝的這些事情若是傳出去了。和教唆無異,可要楚維琳明哲保身,坐視不管,她又實在做不到。
因爲前世葉語姝是真心待她的。因爲前世她親眼見過葉語姝躺在棺木裡,她還記得她在靈堂上哭得背過氣去……
再活一世,她怎麼捨得讓葉語姝再那般死一回?
只是這些話,當真說不出口來。
思忖了一番,楚維琳道:“你是真心不喜歡六叔,不是嗎?你們是表兄妹。從小一道長大,你知他的模樣,他的性子,他的父母姐妹,你以此來決定喜惡,而非道聽途說。語姝,你待他,連尋常兄妹之情都沒有,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強綁在一起,過上五年十年,你會喜歡他嗎?”
葉語姝一愣,抿脣想了想:“不喜歡,還有大舅母和二表姐,我只會更不喜歡。”
“既如此,我爲什麼要不支持你退親呢?”楚維琳擠出笑容,道,“即便你是葉家的女兒,退親之後也少不了非議,再結親時恐怕也會有委屈不如意的地方,到時你要怪我也沒有關係,只是,語姝,常鬱暉絕非良配,只要有一絲希望,你都不要嫁給他。”
雙手一點點收起來,拽得緊緊的,葉語姝望着楚維琳,見她執着,半晌重重點了點頭。
她的琳姐姐不會害她的,作爲常家婦的琳姐姐要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可見是對常鬱暉的人品失望透頂了的,不想嫁給他,也不能嫁給他。
閉着的門被輕輕敲了兩聲,流玉在外頭道:“奶奶,表姑娘,鬆齡院裡傳了話來,姑太太要回去了,請表姑娘過去。”
葉語姝趕忙擡手揉了揉眼睛,楚維琳起身道:“曉得了。”
送了葉語姝回鬆齡院,屋裡只老祖宗和常恆熙在,楚維琳悄悄打量了兩人神色,卻瞧不出來什麼,也不清楚常恆熙有沒有和老祖宗提過什麼。
等常恆熙走了,老祖宗問道:“語姝那丫頭與你說什麼了?”
言語之中察覺不到喜怒,楚維琳腦子飛快轉了轉,瞅見窗子上貼着大紅的窗花,突然悟了過來。
常恆熙一兩個月就會回孃家一回,又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葉家那兒也沒有個定論,她不至於在大年初二來給老祖宗添堵,定然是吞在肚子裡半個字都不會吐露的。
“語姝還記掛着她大姐,說去年過年時她們姐妹如何,有些傷心。”楚維琳道。
老祖宗眼尖,瞧見了葉語姝回來時有些發紅的眼角,聽了這話略頷首,沒有再問。
回了霽錦苑,楚維琳滿心都是葉語姝的事情。
葉家二老爺說的也是在理的,內院女眷幾句口角,本是姻親的兩家就要退親,傳出去顯得葉家小氣沒肚量。
葉家那兒考慮到了最後,礙於情面。葉老太爺也不好開口退婚。
除非,常鬱暉那些齷齪事情一股腦兒地翻出來……
常鬱昀從外頭回來,見滿娘守在屋外,問道:“奶奶呢?”
滿娘還未回答。裡頭寶蓮聽見聲響,打了簾子起來,輕聲道:“五爺,奶奶在屋裡,之前葉表姑娘來過。”
常鬱昀點了點頭。進西次間一看,果不其然瞧見楚維琳皺着眉頭在思量着什麼:“姝表妹與你說了什麼?”
楚維琳這纔回過神來,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實話實說。
“葉家那位二老爺,相當重顏面,”常鬱昀與葉二老爺有些瞭解,道,“六弟和姝表妹的婚事,原是葉家老太太在的時候定下的,說到底其實是葉二老爺的意思。四姑母要過繼姝表妹,就要定了這門親。”
楚維琳聽明白了,葉二老爺怕是有些被過河拆橋的感覺,女兒過繼出去了,婚事也吹了。
“這事體你且先放下,在這兒操碎了心也使不上勁,”常鬱昀輕輕拍了拍楚維琳的背,安撫道,“四姑母是個固執的,她一旦起了這個念頭。不會輕易就略過去了。”
如常鬱昀說的,她根本使不上勁,楚維琳嘆息一聲,只能暫時放一放。
常鬱昀卻是在想另一頭。老祖宗愛戲,這個年裡少不得要搭了臺子請戲班子唱幾場的,宮裡也定下了初七賜戲,來的應當還是瑞喜班,到時候再看一看吧。
初三一早,前後四輛馬車。男人們騎馬,一道回楚府去。
等到了楚府外頭,楚倫煜和楚維琮已經翹首盼着了,楚維琳啓了簾角衝他們笑了。
馬車入了垂花門,何氏領着楚維璦迎她們,見關氏懷中的常恭溢機靈可愛,恨不得抱過來親上一親:“溢哥兒又長個頭了。”
章老太太也寶貝外孫,箍在懷裡又是親又是摟,眉宇之間也多了人情味。
楚維琳一面和楚維璦說話,一面看了眼李氏和楚維琛,只是奇怪爲何不見楚維璂。
男人們從前頭過來,一一問了安。
章老太太催着他們往各處拜年去,也好早些回來頤順堂裡用午飯。
長房裡一切如舊。
黃氏笑着與楚維琳道:“我去看過維琬了,她如今胎還未穩,也不回來拜年了。我到底是做岳母的,常常過去惹人閒話,你們姐妹反倒沒這麼多講究,你和維琬親切,她也喜歡你,若是得了空,你多去瞧瞧她。”
無論隔上多少年,楚維琳對黃氏的心結都散不了,也不愛與她講話,聽罷趕緊道:“我曉得,若方便時會去看望姐姐的。”
黃氏得了這句話,也不拉着楚維琳多說,讓她出了璋榮院。
一行人回了頤順堂,走到外頭時正巧遇見了楚維璟。
楚維璟笑得大大方方,逗了逗常恭溢,道:“我來討杯酒喝。”
二房裡如今就剩下楚維璟和楚維瑞,楚維瑞被拘在內院裡,吃穿用度不缺,楚維璟只當他是個透明的,兩兄弟一個月也見不到一兩面,而楚維璟,在這種大過年的時候,越發顯得孤家寡人一個。
楚倫歆知道,笑罵着打了下他的背後:“還差你一雙筷子不成?”
還未到開飯的時候,何氏正在裡頭和章老太太說着席面的事情,一個丫鬟快步從院外進來,腳步匆匆甚至來不及給他們請安,便已經到了正屋外頭。
冬葵問了幾句去稟了何氏,何氏黑着一張臉出來,跟着那丫鬟去了。
楚維琳不解,冬葵叫她盯得不自在了,壓着聲道:“是九爺摔着了。”
楚維璉?
何氏竟然這般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