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玉扶着楚維琳往霽錦苑走,行至半途,突然感覺吹在身上的風帶了些寒意。
寶槿也感覺到了,皺着眉頭道:“分明都要四月天了,怎麼還一會暖一會冷的,奶奶,我們趕緊走,莫着涼了。”
正趕着腳步,天上雲層厚了,伴着風,越發冷了。
好在,也不遠。
楚維琳在東次間裡坐下,寶蓮擡頭看了看天,估摸着今日夜裡要比前幾日冷上幾分,早上剛剛收起來的一個火炭盆又取出來支好點上。
屋裡避風,不似外頭一般,只是這溫差到底有些大了。
想到早晨常鬱昀出門時的衣着,在這樣的天氣裡總覺得單薄了些,楚維琳起身去內室,從箱子裡取了身袍子斗篷,又喚了娉依來,道:“爺出門時穿得少了,這衣服你拿去前頭,讓人給爺送去。”
娉依接過來,半刻沒有耽擱,匆匆去了。
常鬱昀散值,剛踏出翰林院,就瞧見了小廝聽泉候在門口。
“爺,這是奶奶讓給爺送來的。”聽泉笑嘻嘻把手中的布包捧到了常鬱昀面前。
常鬱昀挑眉。
翰林院裡的同僚幾乎都是成了家的,每每中午或是散值時,總有些人會在門口從小廝手中接到家裡捎帶來的東西。
有嫡妻,有得寵大膽的妾室,也有外室。
大家都是看一眼,不多問,不多說。
常鬱昀碰見過幾回,卻沒想過楚維琳會給他稍東西。
不管是什麼,常鬱昀都覺得心頭一暖。
打開包袱,一看便知,本有些吹得發涼的雙手拂過上好的衣料,常鬱昀笑意越發深了,這是記掛他怕他凍着呢。
偶爾這樣的變天,似乎也不錯。
常鬱昀帶着笑容回到霽錦苑,進了東次間,見楚維琳似有心事模樣。想到她今日是去了將軍府的,便問了一聲:“怎麼了?是楊姑娘有什麼事?”
楚維琳也沒打算瞞常鬱昀,一五一十都說了。
比起楚維琳的不捨和擔心,常鬱昀卻在回憶前世。
前世時他並沒有關心過楊將軍府上的姑娘最終嫁去了哪裡。但對那位被選作德王世子填房的姑娘卻有些印象,是柳氏族中的一個女兒,過繼給了柳氏的兄長,以柳賢妃親外甥女的身份嫁了過去,只是這一回。這個人換成了楊昔諾。
常鬱昀不清楚這個換人的原因,前世今生,改變的地方已經太多了,這麼一處轉折也並非不可能,若事事要去追求原因,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真的沒有這個能力,就拿德王世子妃的人選來說,這是宮裡萬歲爺定下來的事情,常鬱昀實在猜不透萬歲爺的心思。
有些事情無能無力。有些事情卻不能停止腳步,若不然,常家若還是走到上一世那個結局,他固執地娶了楚維琳進門,不也是自私的連累了她嗎?
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反過來,化冰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常鬱昀知道要耐心沉穩,一步步來纔能有所收穫。
至於眼前的事情……
“琳琳。”常鬱昀喚了一聲,見楚維琳擡眸看他,他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額頭,寬慰道。“我知道,姝表妹也好,這位楊姑娘也好,都是你很重視的人,但事事不可能完滿,旁人的事情。你再是牽掛也終究無能爲力,姝表妹那裡你盡心了,楊姑娘的婚事,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覆在額頭上的掌心溫熱,常鬱昀低低的話語一字一字落在她心頭,她彷彿聽見了寺中佛前木魚的聲音,那些佛理她懂,卻無法完全參悟,常鬱昀說的道理她也懂,卻依舊無法徹底放下。
前世,楚維琳因爲不適應穿越後的生活而格格不入,揹負了仇恨的她又覺得生活舉步維艱,她只能咬牙挺着,尋找反擊的機會,而這一世,原本以爲前世的經歷能讓她稍稍平順一些,起碼能避開很多不願意發生的事情,可到了如今,她終於又一次體會到了壓力。
揹負了一世記憶,有了太多羈絆,原來也是一件讓人沉重的事情。
可思及本心,其實又格外簡單,她從未求過什麼五穀豐登,也沒有求過天下太平,她所求的只是身邊那些她在乎的人可以平順安康,可以活得長長久久,僅此而已。
眼睛有些發燙,楚維琳垂眸,嘆道:“我只是希望她們能夠過得好一些。”
常鬱昀知道楚維琳心思纖細,可這般突然間表現出來的柔弱和無奈叫他心疼,他忽然有些後悔,道理是道理,可他也不用和楚維琳說得這麼直白。
想要開口迴轉,話未出口猛然又想到了從前,楚維琳不僅想左右葉語姝的婚事,她也左右過楚維琬的。
那時,楚維琳說的話還在耳邊,她不覺得宣平侯府是個好去處,所以她決計不能叫楚維琬被榮和縣主設計去。
“琳琳,你重視她們,更重視她們的婚事,姝表妹是,對三姨也是。”常鬱昀道。
楚維琳自嘲地笑了笑,她沒辦法不重視,若不想辦法,都是死局,想起前世的楚維琬和葉語姝,楚維琳心痛不已,啞聲道:“在這裡,婚姻就是女人的一輩子,嫁得不好,就都完了。”
常鬱昀一怔,這話是事實,所以他纔會幫葉語姝一把,就算退親後再說親不易,也好過紅顏薄命,他輕輕擁了楚維琳,道:“你看,三姨現在很好,姝表妹也會好起來,楊姑娘那裡,她那麼辛苦的日子都咬牙過下來了,將來,總會有她的辦法。”
楚維琳埋首在常鬱昀的懷裡,半晌應了一聲。
她牽掛,卻也只能牽掛着,能做的,就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讓她們少些牽掛。
三日後,宮裡下了聖旨,九月裡完婚。
楚維琳算了算時間,京城去西桂一走兩三個月,楊昔諾六月裡就要離京,留給她陪伴家人的時間不多了,而在那之前,她的父親只怕無法從邊關回來送她出嫁。
這麼一算,楚維琬臨盆時,崇王世子也不能回京。
京城裡人人都在瞧着將軍府備嫁,而趙家的嫁妝穿過了大街小巷送去了季家。
趙涵憶出閣,老祖宗也要送些添妝,大趙氏自是要回孃家吃酒的,再看身邊的常鬱映,她多少有些猶豫。
常鬱映的婚事沒有決定下來,但大趙氏看得出老祖宗決心已下,常鬱映絕不可能依着她的心想嫁在京中,大趙氏起初還試着掙扎過求情過,甚至想讓常恆翰幫着去說一說,可到了這會兒,她知道沒有希望了,老祖宗狠起心腸時連常恆熙都可以一併算計利用,她定下的事情,大趙氏無力改變,能做的,就是拖一天算一天。
常鬱映這段日子很消沉,大趙氏心疼,想着她和趙涵憶親密,就來求了老祖宗,想帶常鬱映一塊回去吃酒。
大趙氏準備了一堆說辭,常鬱映是要遠嫁的,等以後嫁出去了,連常家人都很難再見何況趙家人,相聚的機會一次少過一次,想給常鬱映以後留些念想,又要說常鬱映和趙涵憶從小一塊玩到大,趙涵憶出閣,常鬱映是最捨不得的那一個,連送嫁都不去,將來肯定遺憾……
這些說辭還沒出口,老祖宗就已經點了頭,大趙氏意外之餘,自不會再說那些話來畫蛇添足,高高興興回去告訴了常鬱映。
常鬱映躺在軟榻上,撅着嘴道:“阿憶嫁到季家去,有什麼好高興的呀,本來,本來阿憶就該做我嫂嫂!”
屋裡都是信得過的人,大趙氏道:“這些話,你存在心裡就好,姑娘家名聲要緊,你這話叫季家聽去了,還當阿憶和鬱昀有什麼,到時候吃虧的不還是阿憶?”
“他季家敢對阿憶不客氣?”常鬱映一個挺身坐起來,染了豆蔻的青蔥指尖捏住了大趙氏的衣袖,“我可不信他們有這個能耐!”
“這不是能耐,做姑娘和做媳婦不一樣,名聲壞了,趙家再想爲難季家也沒有辦法,”大趙氏拍了拍常鬱映的手,“道理你也是明白的,你們關係這般好,就不要爲了一時痛快叫阿憶爲難。”
常鬱映撇了撇嘴,道理她自然知道,她只是不信季家有這麼魄力和趙家叫板,可畢竟事關趙涵憶,她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鬆齡院裡請了安,常鬱映就跟着大趙氏去趙府了。
柳氏沒有走,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阿憶也嫁人了。”
老祖宗睨了柳氏一眼,她素來喜歡姑娘們圍着,幾十年過來,身邊出現的姑娘們換了一批又一批,最初有過感慨,後來也慢慢淡了,直到這幾年,年紀越大越有一種歲月流逝的感覺。
對於趙涵憶,老祖宗最初是喜歡的,可她一雙慧眼又怎麼不知道趙涵憶的心思?加上大趙氏的態度,老祖宗漸漸對趙涵憶疏遠了起來,因爲趙涵憶並不是她想要娶的孫媳婦。
趙涵憶後來病重出京,老祖宗知道其中奧妙,但總歸不是自家事體,她又何必上心,直到趙家和季家湊在了一塊,害得葉語妍吐血身亡,老祖宗對趙家人行事不滿,卻也曉得,拿趙家不給常家留餘地,害得葉家連她們一併怨上,這樣的理由去指責趙家是站不住腳的。
自家利益當先,連老祖宗自個兒都是這麼做的,又怎麼能怪別人。
楚維琳也聽到了柳氏這句話,她暗暗想着,那個一心一意撲在常鬱昀身上的趙涵憶終於嫁給別人了,這個家裡,只有她小楚氏,而不會出現小趙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