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裡爲了降溫,放了很多冰塊,冷得不行,就算外頭明亮,在裡頭的人一樣不舒服得緊。
楚維璦膽小,依着兩個姐姐流眼淚。
楚維琳卻是想起了江氏,她前一回跪靈堂時正是江氏過世的時候,一時間胸口難壓悲傷,雙眼都模糊了。
楚維琳睨了楚維璦一眼,道:“外頭天還沒黑呢,這裡又不只有我們幾人,還有哥哥們在,叔伯們在,你怕什麼?大伯祖母難道還會要你去陪她不成?”
“你……”楚維璦縮了縮脖子,半晌吐出一句來,“又不僅僅是大伯祖母……”
不僅僅是聞老太太,還有那楚維瑚和徐姨娘以及一衆陪着去了的人。
日日來悼念的人極多,璋榮院各處都能聽見哭聲,聽得多了,也就不甚在意了。
聞老太太要停足七七四十九天,而對外說是殉了的楚維瑚也是同樣的,至於徐姨娘和她身邊那些年,沒有這個待遇,早早就弄出去埋了。
頭七那日,是要守通宵的。
三更天時,楚維璦鬧肚子,她不敢獨身出去,可也不敢麻煩何氏,就算身邊跟幾個伺候的人也不放心,便央了楚維琳。
楚維琳在這沉悶的靈堂裡跪了許久了,想着能出去緩口氣,便應下了。
在等楚維璦的時候,楚維琳聽見了低低的哭聲,不遠處似乎有淡淡火光,她擡聲問了一句:“誰在那兒?”
哭聲乍然停了,連火光都很快暗了下去,楚維琳又問了一聲,而寶蓮提着燈籠過去,把一人從裡頭帶了出來。
楚維琳一瞧,是個眼生的丫鬟,哭得兩隻眼睛都腫了。
“怎麼在這兒?”楚維琳問她。
那丫鬟吸着鼻子道:“奴婢燒了些紙錢。”
寶蓮一聽便明白過來,問道:“這次殉了的裡頭,有你的親人?”
“是奴婢的好姐妹……”
這麼一來,楚維琳也沒有興致再問了,那畢竟是傷心的事情,頭七之日燒些紙錢也是正常的,見楚維璦過來了,便讓那丫鬟走了。
楚維璦眼神好,瞧見了那丫鬟,歪着頭問了一句:“那個好像是蘭黛,她怎麼了?”
“燒紙錢,說是給好姐妹的。”
楚維璦會意,而她身邊的婆子低聲唸了句佛號:“怕是給蘭香的。”
那之後,楚維琳沒有關心過蘭香是誰,也沒有再見過蘭黛,這件事情就是一個小插曲,她很快就忘記了,現在若不是仔細去想聞老太太死後幾天的事情,光聽蘭香這個名字,她只怕也想不起來。
楚維琳擡頭看着流玉,急切問道:“蘭黛,流玉你知不知道蘭黛?”
流玉苦思冥想一番,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能搖了搖頭。
鄧媽媽是越發不曉得了。
楚維琳吩咐道:“我似乎是聽誰提起過,這蘭黛與蘭香情同姐妹,媽媽改天去府裡問一問,這蘭黛是哪房哪院的,又是個什麼來歷。”
鄧媽媽點頭稱是,見天色已晚,也就回去了。
等常鬱昀回來,楚維琳粗粗提了提那蘭香的事情,雖曉得無所助力,但也不至於憋在胸中,平添煩惱。
楚府那裡,一直過了八九日,都沒尋到一個叫蘭黛的丫鬟。
楚維琳有些等不住了,喚了流玉來,道:“我確定府裡有一個叫蘭黛的丫鬟,大伯孃她們要是還沒有找出來,你去問八妹妹,她可能知道。”
楚維璦?
流玉有些拿捏不準了,可既然楚維琳這麼吩咐了,她便照做,應聲去了。
楚維琳耐着心思等了,從上午等到了黃昏,流玉才從外頭回來,這一路她走得急,一張臉叫北風吹得通紅,流玉在中屋去了去身上寒氣,才入了東次間,見常鬱昀正與楚維琳下棋,便站在了一旁。
楚維琳的心思不在棋盤上,又是棋力不濟,這一盤與丟盔棄甲無甚差異,乾脆也不下了,看着流玉等她回話。
流玉福身,道:“還是奶奶記得清楚,那個蘭黛找出來了。”
楚維琳長長鬆了一口氣,虧得她還記得那些事體:“人呢?她什麼來歷?”
流玉一五一十說了回楚府裡的經過。
長房那裡,黃氏還是沒有找到蘭黛,她甚至懷疑是不是楚維琳記錯了名字,花名冊翻了一遍又一遍,各房各院都沒有這麼個人,連這兩年放出府的丫鬟的名字她都一一覈對了,也沒有這麼個人。
流玉便去找了楚維璦,長房那裡的動作,楚維璦並不清楚,聽流玉提起蘭黛來,她還有些驚訝。
楚維璦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凝神想了許久,纔想了起來,道:“蘭黛,她好像是改了名,跟着二姐姐去了呀。”
由楚維璦這麼一提,再去找,這個丫鬟的來歷就一點點清楚了。
那年楚維瑤在許家受罪,被何氏帶了回來,又想着法子溜出了府,和許禮誠唱了一出破鏡重圓的戲。
楚維瑤再去許家,對原本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多有不滿,就好像喬楚,被楚維瑤排擠,被錢媽媽擠兌,差一點就投繯沒了。人手不齊不是個事,何氏自己不耐煩管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便讓底下婆子隨意添了幾個人跟過去,而這其中便有蘭黛,她原本是三房花園裡的一個司花小丫鬟。
楚維瑤不喜歡蘭黛這個名字,做主改成了寶簪,寶簪跟着走了,府裡花名冊上也就只剩下這個名字了。
蘭黛跟去了德安,她和蘭香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一時也沒人說得明白。
可到底是徐姨娘吩咐蘭香做事,還是蘭香影響了徐姨娘,徐姨娘自己也有些糊塗了。
流玉道:“這個蘭黛,似乎和錢媽媽關係匪淺,只是無憑無據,大太太也不好逼着錢媽媽問。”
“錢媽媽?”楚維琳抿脣。
蘭黛遠在德安,無法問話,錢媽媽是楚維瑤的奶孃,在沒有根據的時候,黃氏也不好把事情做得難看了,只要錢媽媽搖頭,她也只能信着。
可楚維琳對那個婦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印象。
楚維瑤回府時,她們姐妹過去看望,錢媽媽明着是勸的,實則有些挑撥的意思,這哪裡像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會做的事情?
楚維瑤出嫁的時候,錢媽媽不知爲何沒有跟去,等後頭這一回,明知道自己奶大的姑奶奶在婆家不如意,換作陸媽媽、秦媽媽,那是爬也要爬去照顧的,錢媽媽叫喬楚投繯嚇了一跳病倒了,又留在了楚府。
錢媽媽曾經生過的那個兒子,聽說是夭折了的,她無處可去,楚府之中,她也沒有其他人需要照顧,就是養老了。
除了每個月分月俸的管事婆子,如今這府裡還有幾個人會想起錢媽媽來,她已經悄無聲息很多年了。
流玉卻是另有消息給楚維琳,她道:“奴婢是聽五太太身邊的兩個婆子說的,上一回禮國公府的事情,五姑娘在園子裡散心時遇見過錢媽媽,錢媽媽說了一番話,到如今她們還覺得不是味道。”
楚維琳聽完,心裡不由打鼓,那些話和挑撥無異,也虧得她和楚維琛之間的關係已經差到沒什麼好挑撥的了。
既然現在沒有別的線索,不如就仔細查查錢媽媽這個人,興許會有些蛛絲馬跡。
“仔細去查。”
流玉點頭:“奴婢和渝媽媽說過了,大太太那兒也有數。”
查證這些舊事,總是需要些功夫的,而楚維琳,必須把心思放到她的肚子上來。
十月懷胎,便是照空明師太說的會晚上半個月,算來也已經差不多了,可偏偏她還沒有要分娩的感覺。
穩婆早就進府住着了,每天都會來看一看楚維琳的狀況,見她一切如常,安慰道:“奶奶,莫要急,心急生姑娘,這般耐性的肯定是個哥兒。”
而奶孃也已經挑好了,楚維琳見過,是個長得敦厚的女人,二十歲出頭的,有個三歲的兒子,又剛生了一個女兒,她識字懂禮,兒子雖小,卻也有些規矩了。
現在就如老祖宗所說,樣樣都備好了,只等她臨盆了。
而府中,另一個歡喜人是柳氏。
柳賢妃生辰,聖上在宮中大擺筵席。
柳氏帶着一雙兒女去了,具是盛裝,柳氏本就是美人胚子,少了年輕時的明豔,卻添了無數風情,一顰一笑都叫人移不開眼睛。
蘇氏瞧見了,悄悄與徐氏道:“都說柳氏一族出美人,只看六叔母就知道這話不假,連我這個女人都看傻了眼。”
徐氏撇了撇嘴,嘖了一聲:“漂亮有什麼用?再漂亮,六叔父不也是東看一個西瞧一個?八擡大轎進門的,在他們眼裡,可比不上偷來的。”
這話講的不好聽了,蘇氏不敢接徐氏的話,見塗氏和楚維琳從屋裡出來,不由訕訕笑了笑。
剛纔的對話,楚維琳一字不落全聽見了,想來走在她前頭的塗氏也聽見了。
塗氏勾了勾脣角,似笑非笑。
她最不願意聽人說漂亮、動人之類的話了,從剛剛定親起,她就與吳氏擺在一起,那位太太的容顏,塗氏便是快馬揚鞭也趕不上,比得多了,實在厭煩,現在聽幾個侄媳婦說起柳氏姿容,不由就哼出了聲:“要說這美貌,哪個比得過我們六太太的那位嫡姐?”
柳氏的嫡姐,不就是宮裡的柳賢妃嗎?
可柳賢妃再美,難道敢和皇后娘娘一爭高下?
別說是蘇氏,徐氏都不好再說什麼了。
塗氏直着腰板,步履曼曼,心裡卻道,再美的,也不及活得久的,那一位的風華她不曾見過,可如今,不一樣是一杯黃土?
楚維琳跟着塗氏往外走,她擡眸正好能瞧見塗氏半邊臉,見她抿着脣,眸子陰鬱,突然就有一種感覺,塗氏提這些的時候,想的並不是柳賢妃。
“太太,”楚維琳出聲喚她,“太太見過賢妃娘娘嗎?六叔母的姐姐們是不是都叫人過目不忘?”
塗氏的腳步頓住了,轉過身來時,她的眼底裡多了幾分告誡:“鬱昀媳婦,這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過了今日有明日,有些事情不用弄得那麼明白,就算明白了,也要揣着這明白當糊塗。這家裡,真糊塗假糊塗,一睜眼又是一年了。”
塗氏的目光過於直白坦蕩,嘴裡偏偏又是糊塗來糊塗去的,楚維琳叫她的目光逼得背後發涼,卻沒有避開,直直對着。
“你啊,莫操心那些,等生了孩子,就一門心思撲在男人孩子上,就像我,踏踏實實過幾年,就什麼都不慌了。你是聰明人,聰明人最該裝糊塗。”塗氏說完,再不理楚維琳,扶着韓媽媽的手走了。
楚維琳吐了一口氣,領着流玉轉了個彎,往霽錦苑的方向去了。
等躺回到榻子上,她又細細琢磨起塗氏的這番話來。
塗氏能把常恆淼吃得死死的,果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就如她說的,不管外頭颳風下雨,不管老祖宗怎麼刻薄她,塗氏成親後的那幾年,就是一條路走到黑。
繼子繼女不親,那就不親吧,只管做好面上功夫,叫人挑出不大錯來,餘下的心思都全在常恆淼身上,等生了一雙兒女,不管大趙氏把常府後院拿捏成什麼樣子,塗氏頭也不回就去了明州府,等孩子大了,再回到京中,老祖宗還能生吃了她不成?
現在的塗氏,要依靠有依靠,要仰仗有仰仗,孃家不弱,自己爭氣,再來和大趙氏纏鬥一番也不會一味落了下乘。
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塗氏把韜光養晦貫徹得極好。
思及此處,楚維琳不由失笑搖頭,在做填房這事體上,塗氏想得比當初的她透徹多了。
而今日塗氏與楚維琳說這些話,可不是什麼提點關照,那話裡話外都是一個意思,叫楚維琳莫要多事拖了她的後腿。
女人之間的爭鬥,塗氏和大趙氏之間的平衡,塗氏有自個兒的想法,她沒指望過楚維琳會站在她這邊與她同仇敵愾,也不希望楚維琳惹事生非,反倒讓大趙氏來抓二房的錯處。
塗氏對楚維琳的要求很簡單,閉起霽錦苑的門過日子。
楚維琳的確無意插手塗氏和大趙氏妯娌論劍,她不想做什麼先頭兵,也不想獻計獻策,可她和常鬱昀有別的目的,他們決不能讓常家叫趙氏連累,一併抄家滅族。
調整了一番背後引枕的位置,楚維琳稍稍坐直了些身子,剛纔是哪一句話引得塗氏態度大變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