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楚家那兒的人到了,常鬱昀匆匆往前院去,楚維琳起身去垂花門處相迎。
叫楚維琳意外的是,很少出門的章老太太也來了,章老太太前一回來常府已經有幾年了,那時也是爲了她的親事才走了一回。
楚倫歆上前扶住了章老太太,親暱喚了聲:“母親。”
章老太太頷首,笑容滿面,左右打量了一圈,沒瞧見霖哥兒,便問了一句:“哥兒呢?”
楚維琳道:“在老祖宗跟前,天氣冷,老祖宗就讓他和嵐姐兒一道耍玩,沒有抱出來。”
何氏、李氏作爲同房的伯孃,自是少不得走這一趟,楚維璦跟在後頭,與身邊丫鬟小聲說着什麼。
另一輛馬車上,蘇氏與苗氏一道下來,與楚維琳彼此見了禮。
蘇氏挽了楚維琳的手,笑着道:“過幾日就除夕了,我婆母實在抽不開身。”
楚維琳笑着點頭,畢竟是臘月年末,每年這個時候,都不是什麼走親訪友的時間,各家各院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裡還有那個空閒時間,有什麼事體,等年節裡走動時再說也來得及。
只是霖哥兒正巧就是小年的第二日出生的,老祖宗講究,不肯把抓週挪到正月裡去,又曉得各府情況,只給楚家和嫁在京城的常家姑太太、姑奶奶們下了帖子。
楚維琳抿脣與蘇氏道:“我曉得,你們都是來與我撐場面的,有我祖母這尊大佛在,我這臉皮子跟貼了金子似的。”
蘇氏聞言笑得直搖頭,輕輕拍打了楚維琳一下:“說的什麼混話!你如今在這府裡橫着走。還有哪個敢攔你不成?”
說的都是打趣話,也沒有擱在心裡。
蘇氏又道:“三叔祖父的腿腳受了寒氣,天一冷就不舒坦,今日沒有過來。”
不來也好。
楚證賦的輩分在那兒,常府老祖宗爺過世多年,他若來了,常恆翰、常恆淼還不要拱手伺候着?今兒個辦喜事。楚證賦纔不肯來這兒找存在感呢。
鬆齡院裡。老祖宗已經得了信,曉得章老太太親自來了,便讓塗氏站在院外相迎。
章老太太是頭一回見常鬱昀的繼母。上下一打量,就曉得這是一個有手段有能耐的,她面上笑容不減,兩方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進了正屋。
一下子來了好些人,霖哥兒也不怕。眨着眼睛在人羣裡尋到了他認得的蘇氏,露着剛冒了白尖尖的門牙朝蘇氏伸手。
嵐姐兒怯怯看了眼衆人,往老祖宗背後躲了躲。
老祖宗把霖哥兒交給蘇氏,又把嵐姐兒抱在了自個兒懷裡。與章老太太道:“親家也有兩三年不曾來看過我了,還是我們霖哥兒有面子。”
章老太太哈哈大笑,笑完了嘆了聲氣:“我膝下這三個小子五個姑娘。小子們都沒到年紀,姑娘裡頭除了最小的維璦還沒嫁人。其餘的都嫁了,可我啊,抱過的曾孫兒就霖哥兒一個,維琇嫁在江南,雖生養了兩個兒子,我卻是沒瞧過一眼。現在霖哥兒抓週,我是斷斷不能錯過了的。不比您有福氣,哥兒姐兒們就圍在您身邊。”
老祖宗亦是嘆息:“叫親家這麼一說,我也牽掛那幾個嫁得遠的,一個個隔着千山萬水的,這輩子也不曉得能不能再見上一面了。”
說了會子話,門上又傳了信來,常鬱昕來了。
大姑姐回來,楚維琳又往二門上去。
常鬱昕待她親切,絮絮問了些家裡情況,曉得他們夫妻與塗氏還算相安無事,她略鬆了一口氣。
行至半途,遇見常恆淼父子與楚家男人們過來,常鬱昕上前行了禮,只是她對常恆淼的態度依舊是冷冷淡淡的。
常恆淼心裡有數,也不想當着衆人面讓彼此都下不了臺面,頷首應了。
楚維琳笑盈盈與楚倫煜問安,又和叔伯兄弟們見了禮。
常鬱昕悄悄與她道:“你父親,可我比父親強太多了。”
一樣是早年喪妻,常恆淼匆匆迎了新人,楚倫煜到現在都沒有娶填房進門,想起故去的母親,常鬱昕心裡發堵。
楚維琳苦笑,其實她們心裡都明白,若是可以,哪個願意去比父親在母親過世後的反應呢?恨不能母親能一直好好的。
回到鬆齡院,彼此問安行禮。
老祖宗對着楚維璟多瞧了兩眼,模樣俊朗,舉手投足間,幾分自在卻又不失了規矩,關鍵是人看起來有骨子正氣。
葉語姝嫁給了他,倒也是不差的。
等到了時辰,便去了前頭花廳裡看霖哥兒抓週。
徐氏與常鬱曉一道來了,盧氏和常鬱曄不見蹤影,老祖宗也不介意,總歸兩個病怏怏的,也不適合見客。
幾張八仙桌拼在了一塊,上頭鋪了紅綢,擺上了印章、儒釋道三教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吃食玩具,一應都周全了。
楚維琳抱着霖哥兒進去。
桌上的東西都是全新的,霖哥兒從未見過,他一雙眼睛轉着,等楚維琳把他放到了桌子中間,他的興頭更足了。
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看了個遍,霖哥兒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官誥。
人人都笑了,老祖宗不住點頭,又哄着霖哥兒讓他再抓一樣。
霖哥兒也不曉得聽懂了明白,把官誥放在了面前,而後朝不遠處的經書伸出了手,衆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手腳不停,把周身能抓到的東西一併抓到了跟前。
楚維琳心情複雜地看了兒子一眼。
圍着桌子觀禮的這幾位官老爺沒有一個是兩袖清風的,即便是楚倫煜,也不可能在官場裡獨善其身,不過是一個度而已,可像霖哥兒這般能看到的能夠着的一併都圈在了自個兒懷裡的。還是太厲害了些。
常鬱明繃不住臉,偏過頭低笑。
老祖宗擡手按了按眉心,笑道:“圖個高興,鬱明你還笑話你侄兒,你怎麼不問問你母親,你小時候抓了什麼?”
一隻蛐蛐,一顆色子。當時柳氏的臉都青了。也只有他爹當時打了個圓場。
常鬱明自然曉得,連連求饒。
苗氏接了話茬,與楚維琳回憶巧姐兒抓週的時候。
本就是圖個樂子。也沒人在去細想霖哥兒那豪邁的姿態,說笑着落了座,開了宴席。
章老太太陪着老祖宗吃了幾杯酒,席後有些疲乏。去宜雨軒裡歇了歇。
說是歇息,不過就是與楚倫歆說些貼己話。又把楚維琳喚了過去。
章老太太躺在軟榻上,問道:“維琳,你那婆母沒有爲難你吧?”
楚維琳搖了搖頭:“她之前和趙氏較勁,心思都不在我身上。”
章老太太略鬆了一口氣:“她不是個軟柿子。面子上過得去,自然好,萬一緊抓着你不放。你也莫要就此怕了她。”
楚維琳應下,章老太太又問起了常府裡其他事體。
楚倫歆不瞞着章老太太。簡單說了些柳氏的事體,聽得章老太太直皺眉。
緩兵之計,與虎謀皮,卻也是沒有辦法裡的辦法,總要留下了青山,纔有再起之日,能拖得住自然要拖住。
可那是站在常老祖宗的立場上來想的,若是以楚倫歆和楚維琳的角度來看……
章老太太哼了一聲:“越早分了家越好。分家之後,雖不及從前風光,但也不用擔心生計。二房三房都有子弟當官,長房的東西本也就落不到你們手中,與其等她百年後再分家,不如現在就分,多少還能倚着你們老祖宗的身份再風光幾年,等她去的時候,腳也已經站穩了。柳氏不會善罷甘休的,等柳家真正得勢的時候,還怎麼攔着?早些分了不往來,到了小皇子掌大印的時候,都過了十年八年了,她們還能把你們兩房再拖進去?”
楚維琳知道,章老太太說的是對的。
前世分家太急,在旁人眼裡,四房分明還是一家人,可若是分家了數年,除了逢年過節時都不走動了,柳氏想要一鍋端,也要掂量掂量了。
可分家,不是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尤其是,老祖宗還健在,子弟們又有哪個敢輕言分家?
若是背後動些手腳,在這個當口上,未免太險了些。
送了孃家人離開,楚維琳抱着霖哥兒回了霽錦苑。
操持了一日,真的安靜下來了,身子多少有些疲憊。
可年末時事情也多,只歇了一會兒又被老祖宗喚了去,坐下來商議年節裡的事情。
轉眼到了除夕,年夜飯時,因着常鬱曄與盧氏的身子未好,便缺了席。
老祖宗情緒不好,以至於其他人也不敢嬉鬧,悶悶吃了頓飯,也就各自散了。
正月初一一早,外命婦們要入宮請安。
老祖宗由柳氏與塗氏陪着,天未亮就準備妥當,進了宮去。
午前回來,楚維琳瞧着,老祖宗的心情似是好了不少。
塗氏揹着人與楚維琳道:“還是照往年一樣,初七賜戲下來,唱到十二那日。”
楚維琳瞭然。
在其他人眼中,常府的榮寵還在,老祖宗也鬆了口氣,這才展了笑容。
年節裡,少不得走動一番,楚維琳回了孃家,又去了崇王府裡請安。
楚維琬悄悄告訴她道:“大約是又有了,只是沒坐實,沒有報出去。”
楚維琳看着楚維琬平坦的肚子驚喜不已。
初九那日,依照慣例,老祖宗請了各府姑娘們入府聽戲,直到過了正月十二,戲班子撤出了常府,府裡才漸漸靜下來。
楚維琳入了鬆齡院,正巧遇見柳氏從正屋裡出來,她便行了禮。
柳氏笑盈盈點了頭,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去了。
楚維琳挑了簾子進屋,老祖宗靠在羅漢牀上,眉宇裡全是疲憊。
歇了會兒,老祖宗纔回過神來,嘆了口氣:“遇見柳氏了?”
楚維琳頷首。
“她來跟我商量鬱曚的婚事。”老祖宗道。
楚維琳一怔:“六叔母有滿意的人家了?”
老祖宗哼了一聲:“說是前幾天走親,遇見了忠勇伯府上的二太太,人家瞧上了鬱曚。”
楚維琳詫異。
忠勇伯府上的情況,楚維琳說不上一清二楚,但多少還是有些知道的。
忠勇伯董家,嫁出去的姑娘董凌音與宣平侯府的榮和縣主親厚,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杜四娘前兩年嫁給了伯府中的三公子,楚維琳聽她那口氣,生活也並不舒心,而如今忠勇伯府的公子裡頭,也只有行七的董凌啓沒有娶親了。
“大姑姐婆家的四姑娘就是嫁給了忠勇伯府的三公子,我從前聽她說過,伯府裡傾軋得厲害。”楚維琳實話實說。
老祖宗嘆了一口氣:“誰說不是?世襲的爵位,到底落到誰頭上,如今還沒有個說法,怎麼可能會不爭不鬥的?董家小七到底怎麼樣,我是不清楚,他的母親馬氏,我是見過的,可不是一個‘厲害’就能說明白的。鬱曚是個什麼性子?說得好聽是內向心氣高,說得不好聽些,眼高於頂了,左右她都看不順眼,到了馬氏手裡,她還能有一天好日子?怕是哭都哭不出來了!這親事啊,要是成了,也就是互利互惠,柳家那兒想多個倚靠。”
楚維琳見老祖宗很清楚忠勇伯府裡的情況,便問:“那這事兒,您和六叔母說了沒有?這親事……”
老祖宗擺擺手:“隨她去。她自己的女兒都不憐惜,我還能如何?我若攔着,還當我阻了她柳家的路,不如歡歡喜喜就這樣了,伯府裡願意與我們結親,我也樂得多一個伯府親家。鬱曚的親事,由着柳氏自己去操心,與你婆母叔母說一聲,哪個也別趟這個渾水。”
話說到了這份上,楚維琳也只能點頭應了。
從鬆齡院出來,少不得要去清蘭園和宜雨軒裡送個信。
塗氏聽了,不由心煩,道:“一個屋檐下住着,遲早叫他們折騰瘋了!”
楚維琳抿脣不語。
塗氏是恨不得分家的,若不然,當初也不會頭也不回地去了明州,在那裡自在過日子,與分家無異,可如今常恆淼回了京城,老祖宗還在,她也就只能在這大宅子裡摸爬滾打,自己手裡捏着的權勢越多,日子過得才越輕鬆。
可要是能分家,塗氏定是二話不說立刻找宅子的那一個。
而楚倫歆聽完了,緩緩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沒有人對這門親事提什麼意見,除了常鬱曚,她聽了些風聲,當即就砸了硯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