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琳前一回到舊都,還是春寒料峭時,這一次,卻是陽春天裡。
舊都多水道,岸邊楊柳依依,水面落滿了柳絮、花瓣,空氣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魏氏是頭一回來舊都,如此景緻落在眼中,着實叫人歡喜。
只是,這番歸故里,是以老祖宗落葉歸根的名義,人人臉上都不能露出喜悅笑意。
舊都常氏那兒,倒也還是有些空院落,只不過兩家疏遠了,常恆翰亦不想回去久住。
常家在舊都還有資產,院子雖小,但已經使人收拾整理了,倒也能將就。
塗氏仔細與常恆淼商量了,如今畢竟是分家了,斷不能再和長房在一處湊合的道理,一時半會沒找好宅子也就罷了,等收綴出個合心意的地方,搬了就是了。
不僅僅是二房,三房那裡也是這等心思。
至於四房,楚維琳隱約品出些味道來,柳氏和常恆逸的關係變得格外緊張了。
自打柳氏存了爲柳思璐復仇的心思開始,她和常恆逸就不可能做什麼恩愛夫妻,不過是帶着面具虛以委蛇,柳氏定然是打心眼裡厭惡常恆逸的。
便是柳氏和老祖宗達成了交易,她對常恆逸的心態也不會改變,只不過常恆逸從沒有仔細去想過而已。
事到如今,很多事情擺在面前,常恆逸再後知後覺,也一定能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心中怕是曉得,他和柳思璐的那些事情已經叫柳氏知道了,可他不敢去和柳氏求證,只能面和心不合地過着。
柳氏成了尷尬人了,進不得退不得,看塗氏和楚倫歆各做各的打算,她一肚子悶氣無處散,這一路坐船來,日日都板着一張臉。
一行人搬入了事先收拾好了的院子裡。常恆翰給祖宅那兒遞了帖子。
既然到了舊都,就沒有不去拜訪的道理。
行船到了祖宅,船埠上早有人等着迎接。
楚維琳來過一回,與七乃乃雲氏也算相識。兩人湊在一起說了幾句。
前一回在這裡,楚維琳和常鬱昀就已經感受過了兩地常氏的關係疏遠,這一次,浩浩蕩蕩地來了,這種感覺越發明顯。幾乎是各處請了安磕了頭之後,便打道回府了,連洗塵宴都沒有備下。
徐氏滿腹不解,低聲問楚維琳道:“便是遠親,也不至於如此吧?咱們這哪裡像是回故里,倒像是上趕着巴結人家,人家還瞧不上似的。”
楚維琳笑容裡有幾分尷尬,道:“雲氏與我說,是因着咱們還在孝期裡,不好熱鬧。”
徐氏翻了個白眼。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她自個兒也知道,這就是句推脫話。
可再是推脫,再是不願意走動,該守的禮儀規矩還是守的。
新院子裡擺了老祖宗的靈牌,祖宅那兒也讓晚輩們過府來磕頭上香,卻也僅僅只是如此罷了。
塗氏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二房手上也不乏銀子,很快便看中了一處宅子,利索地買下來開始收拾。
楚維琳清楚,這幾年是不可能單獨開府過日子了。定是要和公爹婆母一道的,不過,她和塗氏的相處模式擺在那裡,只要彼此不牽扯利益。這日子也不算堵心。
趁着日頭好,楚維琳夫婦帶着兩個兒子去了楚府。
依舊是楚維衍夫婦在船埠等着他們,兩年未見,彼此都有些感慨。
灝七太太擁着楚維琳,紅着眼睛道:“回來了也好,得了空就多來看看我。”
楚維琳含笑應了。又說了些楚維琬的事情,灝七太太長吁短嘆了一番。
楚家待他們親切,離開時,楚維琳與常鬱昀道:“真是和在常府祖宅全然不同的。”
常鬱昀應了一聲:“這一點兒,前回我們就曉得了。”
“那時我們僅僅是過路,沒想過去細究其中緣故,如今是要長住了,是不是要弄弄明白?”楚維琳低聲問道。
常鬱昀蹙眉,沉吟道:“無需刻意吧。雖是同城住着,但伯父、父親他們都不走動,我們又怎麼會和祖宅那兒的扯上什麼干連?”
話是如此不假,楚維琳點了點頭,也就不多提了。
三房、四房陸續找好了宅子,紛紛搬了出去。
長房裡一切都上了正軌,盧氏舊事重提,想去玉素庵裡看一看。
人人都曉得勸不住,也就不想再多費什麼口舌了,只有一隻矇在鼓裡的嵐姐兒,不知從哪兒聽來了母親的心思,躲在園子裡大哭了一場。
徐氏正巧經過,聽見哭聲,不由順着尋了尋,卻見嵐姐兒一人躲在樹後大哭,她趕忙上前抱起,道:“奶孃呢?”
嵐姐兒咬着脣不說話。
徐氏見嵐姐兒不肯說,便讓底下人四處去尋。
也沒尋多久,就見奶孃衛媽媽急急來了。
徐氏瞪了她一眼:“怎麼讓姐兒一個人在這裡?”
衛媽媽垂下頭道:“姐兒說渴了,奴婢就回去取水了。”
徐氏張了張嘴,剛要問那幾個伺候姐兒的丫鬟的下落,當即想轉過來,這次回舊都,遣散了不少人手,嵐姐兒身邊的兩個丫鬟已經打發了,留了一個,這幾日被盧氏調去收拾庫房了。
“便是姐兒渴了,也不該留她一人在園子裡。”徐氏沉聲道。
衛媽媽自知理虧,垂首稱是。
徐氏見此,也就不盯着衛媽媽了,低聲哄着嵐姐兒道:“姐兒不哭,姑娘家,眼淚都是金豆豆,可千萬落不的。”
嵐姐兒把小腦袋埋首在徐氏的脖頸裡,嘟囔道:“纔不是金豆豆,母親常常哭的,最不稀罕的就是眼淚了。”
徐氏輕輕拍着嵐姐兒脊背的手不由一頓。
年幼的經歷,對孩子的衝擊實在很大。
徐氏知道,這一年多,盧氏已經不哭了,她徹底死了心,又怎麼還會有悲喜?嵐姐兒說的常常,定然是指剛剛出事那會兒,當時的嵐姐兒也就是半大不小的,很多事情應該根本記不清楚,可現在,嵐姐兒沒有忘懷。
徐氏澀澀道:“嵐姐兒,你母親現在總是不哭了的。”
嵐姐兒悶聲應了,半響,突然道:“嬸孃,你當我娘好嗎?”
徐氏一怔,衛媽媽亦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嵐姐兒不覺有異,繼續道:“我知道的,母親不要我了,她要離開家了,以後我就是沒孃的孩子了。人人都說,嬸孃心善疼姑娘,聆妹妹不是嬸孃生的,嬸孃一樣寵着她捧着她,我也不是嬸孃生的,嬸孃當了我的娘,也能寵着我捧着我了。”
幼童稚氣的聲音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徐氏良久沒有應聲,等回過神來時,她才發現,她淚流滿面。
衛媽媽背過身去,捂着臉無聲哭泣。
徐氏摟緊了嵐姐兒,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啞聲道:“你娘她有她的苦衷,她絕不是不要你了。嵐姐兒不怕,有嬸孃在,嬸孃疼着你。”
勸解的話,徐氏說不出來,她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才能讓嵐姐兒明白,一來,嵐姐兒還小,小到根本不能理解常鬱曄和盧氏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二來,徐氏自己也說不清,盧氏執意出家,算不算拋棄了嵐姐兒。
徐氏哄了嵐姐兒好一會兒,抱着她回自個兒屋裡,擦了臉,又陪着她說了好久的話,這才讓衛媽媽帶着嵐姐兒回去。
嵐姐兒看了看聆姐兒,依依不捨,才走出幾步,又從衛媽媽手中抽出小手來,跑回到徐氏跟前:“嬸孃,我能常常來嗎?”
徐氏捧着嵐姐兒的臉蛋,望着她的眼睛點了點頭,道:“什麼時候想來就讓衛媽媽帶你來,便是半夜裡也無妨。”
“真的?”嵐姐兒追問了一句,見徐氏頷首,這才鬆了一口氣。
徐氏看在眼裡,又仔細叮囑衛媽媽道:“姐兒若想來,你就讓她來,不用顧忌什麼規矩不規矩的。”
衛媽媽千恩萬謝,領着嵐姐兒走了。
徐氏身邊的媽媽送了她們出去,回來後與徐氏道:“嵐姐兒內斂,卻肯與乃乃親近。”
徐氏思忖了會兒,道:“下去弄明白,哪個在嵐姐兒跟前說大嫂不要她了,胡亂嚼嘴皮子!嵐姐兒可不懂那些,定是有人嚼舌根。衛媽媽不是那等人,弄明白了來回我。”
那媽媽見徐氏一臉嚴肅,曉得她絕不是嘴上說說罷了,趕忙應了下來。
徐氏擡手揉了揉額頭,她喜歡孩子,晟哥兒自不用說,對聆姐兒,她也是付出了真感情的,如今看到嵐姐兒這個模樣,越發心疼得厲害,心中不由就埋怨起了盧氏。
等楚維琳過府來,徐氏關起門來與她好一通抱怨:“不是我要在背後講大嫂是非,真的是心疼嵐姐兒。哪家的姑娘不是被捧在掌心裡的?嵐姐兒卻……自打出事起,我就沒見她笑過。”
徐氏說起那日嵐姐兒與她的對話,說着說着又要落淚,楚維琳聽得心酸不已,不住搖頭。
她想起了從前,江氏死的時候,她也就是嵐姐兒現在這般的年紀,失了了母親,生活一夜之間就不一樣了,即便有父親寵愛,可她還是會經常回憶起江氏,最初的那一兩年,閉上眼睛都是江氏的音容笑貌。
可她和嵐姐兒又不一樣,江氏的離開是無可奈何,而盧氏卻是自己執意要走,這對嵐姐兒來說,打擊更大。。佞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