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年站在一座矮山頭,面朝東方,在他的腳下是一片盎蕩的霧氣,彷彿腳下的不是一座矮矮的山頭,而是深不見底的石崖,年輕人似乎絲毫不見大自然的奇妙景緻,他眼中的是那雜亂無章的滿天繁星,看上去毫無關係甚至是雜亂無章的星系,在年輕人眼中卻以一條條詭異的曲線連繫在一起,慢慢的形成了一張複雜的圖形不斷運轉不住變幻連帶著整個蒼穹也變化了起來。
青年只覺得眼前一黑,眉心驀然一痛便是眼睛一花,腦海之中突然劇烈的疼痛了起來彷彿有一萬隻蟲子在一起不停的噬咬著他的腦髓,年輕人俊秀的面孔扭曲了起來,不難想象他此刻所經歷的痛苦。那遠不是世間任何一種痛苦能夠比擬的,是直接作用於靈魂之上近乎凌遲的劇痛。可是他卻咬著牙硬是沒有出一聲的痛呼直到旭日東昇,年輕人的面容才慢慢變得平靜下來。
處世不驚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幼時他忽然感覺到家族中那個對他最爲和藹可親的爺爺只有一日的壽辰,爲了讓爺爺安然而去,一直遲遲沒有開口說話的侈畫第一次張口叫了爺爺,第二日晌午,果然他爺爺和人採藥從山上摔下來喪命,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現自己這種神奇的天賦,而後的某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奶奶與爹孃皆命不久矣,便想和正常的孩子一樣享受這最後的時光......可,沒到一年都去了,在自己古怪師傅的嘴裡得知自己身具言靈,方知自己父母的死是因爲自己也不是因爲自己——陽壽已盡卻也是死在自己的言靈之下。
“咯咯咯咯,你想好了?”聞聲望去是一個同樣穿着青衣的年輕人,只是這年輕人頭頂之上怒放着一朵妖豔至極的蓮花。
侈畫淡然一笑道:“不跑了,都多了你三年,不對,是躲了自己三年,你不就是我?”
“緣深緣淺,路長路短,你用卜筮之術躲了我三年,你老了麼?你臉上的那層皮終歸是別人的,泥菩薩終究是泥菩薩,你這樣做,只是多了一個”,說罷便從侈畫的身體裡穿了進去,侈畫嘆了一口氣,一撕,一張麪皮丟在地上。
一縷似有還無的笛聲在林間響起驚起了一隻宿睡未醒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彷彿是在斥責這個擾鳥清夢的年輕人,也像小女兒在自己親愛之人耳鬢之間的竊竊私語。梅花樹下站着一人依樹而立手中握著一管竹笛,笛身通體圓潤翠綠之上雕刻着花草蟲魚之物左下角是三個古紅的小篆:半日閒。
忽然從遠處傳來一個人輕輕的腳步聲腳步雖輕,但那人卻明顯聽到了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笛聲頓住。那聞聲而來的青年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出現打擾到了侈畫的雅興,看到梅花樹下的侈畫時露齒一笑說道:“聽先生的笛聲讓人心中自然升起一股子想與先生結識的意願就這梅花林中來了,還請恕小弟唐突。”目光注意到侈畫手中竹笛,不請自來的青年剛剛打趣的笑容不由得停在了臉上,眼神之中反倒出現了一絲不該是他這樣的人應有的寂寞輕輕說道:“浮生偷得半日閒麼?”
侈畫聞言看着那紫衣華服地青年又將目光移開轉到遠處的一顆老梅身上喃喃道:“天地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誰又能獨善其身,真的偷得半日閒?當是要唯我獨黑,舉世皆敵?”
青年聞言不由得笑道:“世道亂了,我等方纔能跳出眼下這一局去下天下這一局“。
侈畫聽到青年這句話不由得微微一笑臉上的那種寂寥神色一掃而光說道:“是啊,這個江湖,太寂寞了,且試天下。”
青年人微微一禮道:“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一處隱蔽的角落處有一個小小的水塘,水塘中一朵花隱在衆花叢中不仔細看很難發現,看到的人卻必覺驚豔,那是一朵妖豔至極的蓮花,正如這青年,正如侈畫。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爲嚴將軍頭,爲嵇侍中血。爲張睢陽齒,爲顏常山舌。或爲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爲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爲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爲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一聲聲稚嫩的童聲賣力的讀着《正氣歌》。
這裡人跡罕至、依山靠水,因爲千百年祖祖輩輩們慢慢的繁衍才而形成了這樣的一個小鎮。這裡的世界是平靜的,千百年如一日沒有外界的那許多勾心鬥角世俗繁囂,也沒有大國之間的那許多的動亂征戰流血爭鬥,這裡的人們世世代代生活在一起幾乎與世俗隔絕裡面的人很少出去外面的人也不屑進來這只是一個小鎮平靜快樂就如同平安河上千百年如一日的江水,就像晉代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記》一般。
江水濤濤東流而小鎮也似乎永遠是這麼的木訥安靜,直到半年以前小鎮上來了一位教書先生,先生年紀並不大看起來頂多也就二十一、二歲的樣子,可是他的知識卻讓小鎮上那些一直以來被人尊爲夫子的老秀才慚愧不已,小鎮上的人爲了留住他對他更是易乎尋常的熱情。在這種連識字都沒有多少人的年代讀書人總是格外受到尊重,而且肯留在這個小鎮教書的先生,對這個小鎮的人們來說更是喜從天降,沒有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鯉躍龍門,和自己一樣在這個小鎮子裡渾渾噩噩一輩子。
小鎮上幾戶大戶人家的人一合計大家索性湊錢建了一座小院作爲私塾,請先生教導全鎮的孩子們讀書,所有人都歡天喜地的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私塾當中去。時間日復一日就這麼平靜的流逝着,這所私塾在鎮上倒是慢慢的成爲了鎮上最神聖重要的地方也許唯有村西頭的那間城隍廟能夠稍稍與之相提並論一下。
先生的私塾教的東西內容很怪,不是老秀才教的《神童詩》、《百家姓》、《千字文》,而是《正氣歌》、《煙波釣叟歌》、《連山》、《歸藏》、《周易》等內容。許多人家都曾爲此來找過先生理論,但是先生卻堅持如此。如果舉得無法接受就收拾東西回家,最後那些孩子的大人們只有妥協幸。
所有人漸漸都接受了這條奇怪的規矩,但對於這個先生居然還收女娃上學那可就鬧的大了,雖然小鎮的人都沒讀過什麼書,但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早已深入小鎮居民的心中。但先生也不解釋卻也不讓步,直到過了大半年人們才慢慢的沒有那麼強烈的去反對這一點。
只不過雖然各家最後都沒有反對,但是還是沒有人真把女娃兒送到私塾裡去。對於他們來講,女娃兒長大了就要嫁人。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如乖乖的在家裡學點針線女紅幫忙做事。白白費什麼心去讀書,最後還不是爲他人作嫁衣裳,對此,這位古怪的先生亦是聽之任之,這也就使這位先生和小鎮的居民達成了一種“沉默是金”的默契。
日子還是這樣平靜的過去滴水不驚,先生倚在門前看著一羣小孩子們在他門前槐樹下嬉戲玩鬧,伸手搖動銅鈴,鐺、鐺、鐺,孩子們趕忙跑進私塾之中,侈畫一手拿着戒尺,一手背在身後。
“陰陽順逆妙難窮,二至還鄉一九宮。若能了達陰陽理,天地都在一掌中。軒轅黃帝戰蚩尤,逐鹿經年苦未休。偶夢天神授符訣,登壇致祭謹虔修。”侈畫他在牆上的宣紙上抄錄完畢,念幾句臺下的十幾名童子便跟着念幾句,童聲琅琅極爲響亮屋外好遠都能清晰的聽見孩子們的讀書聲。
侈畫喜歡這些孩子瞧着臺下那一雙雙如飢似渴的眼睛,他覺得人生其實就是這樣過一輩子也沒有什麼遺憾。至於他的過去與輪迴中泥菩薩的那些往事都因爲時間而被掩埋在歷史的長河裡,有些淡忘有些卻是自己不願記起。
只是侈畫或許說是泥菩薩,不斷輪迴之中的記憶,哪怕時光流轉歷事變遷終也不會有任何遺失,而輪迴中過往的人過往的事,每當午夜夢迴夜下孤燈之時都不由自主的使一聲疑問在腦海之中想起——我到底是誰?
緩緩打開大門,搖動銅鈴,侈畫提着竹籃出去放在門口,他雖然吃不下這許多東西,卻也不忍拂了那些村民們的好意,所以每天把籃子放在門口,第二天出現在籃子裡的菜與饃饃,這些東西就會出現在私塾孩子們的課桌上,這個平靜的小鎮暮色漸漸爬上樹梢灑下一天的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