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一覺醒來,一摸身邊空蕩蕩的,楊戩已經不在了。她有點失落,定是他走的時候不想吵醒自己吧。想起答應了他不上早朝,就吩咐玉兔去請假。自己又慵懶地小眠一會兒,起身梳妝完畢,閒來踱到桂樹下,打落一兜桂花,尋思將釀製的上好花蜜送兩罐給楊戩。直到下午都快過了,才見玉兔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主人……出大事了,快……快去看熱鬧!”
姮娥匆匆往三十三重天而去,迎面碰見了哪吒。“喲,仙子,你也去恭喜我闡教的棄徒?”哪吒不陰不陽地問她。姮娥不悅:“三太子,怎麼說你也是楊戩的結拜兄弟,何故這般落井下石?”“哈哈哈,仙子說笑了,我楊二哥能落井?他都擢升司法天神了,春風得意四個字在臉上寫着呢。”哪吒諷道。
“三太子,”姮娥紅了眼圈,“我知道你嫌他沒有骨氣,但歸根結底,是闡教辜負他在先,也不能全怪他。你若還念着昔日同戰寒浞的情分,就該多替他想想,事已至此,大家一起在天界共事,互相幫襯,也算不錯的結果。”哪吒聞言收了調笑之色,嘆道:“仙子說的是,我無非嘴巴上不饒人,也不曾真的與他作梗。不過如今的形勢,他恐怕也不需要我們幫襯,仙子去看看便知。”
哪吒說的一點不假,姮娥來到三十三重天,但見一座黑色的大殿拔地而起,巍峨、方正中透着威嚴,門楣上高懸“真君神殿”四個大字。遙遠角落裡的兜率宮與它相比,倒顯出小氣來。神殿此刻門庭若市,仙官們正紛紛向新任司法天神道賀。姮娥來到門口,差點沒認出楊戩來:天河值守的普通官服已經不見,他頭戴束髮飛鳳冠,身穿五環套扣聯綴狻猊鎖子亮銀甲,肩披雲紋銀線繡狴犴黑色大氅,足蹬水牛皮翻砂黑色長靴,這身御賜司法天神朝服,襯托得他益發器宇軒昂,威風八面,真是三界少有的俏郎君!談笑間,丰姿俊逸,如鶴立雞羣,將周圍一干仙人都比成了俗品。
姮娥呆呆地看着,忽然一句話直轟腦門:“我看過他的手相了,他將來位高權重,呼風喚雨,但命運大凶,難有善終……”她一陣眩暈,貝姬說過的話,過了兩千年依舊刺耳,天哪,難道眼前的一切正在佐證她的預言?姮娥不由得雙腿發軟,一身冷汗。“仙子!”楊戩看見了她,笑着走過來,客氣地招呼,“來了怎麼不進門?”
姮娥魂不守舍地敷衍了一句:“給真君道喜,改日再專程拜訪。”轉身欲逃。“姐姐!來了可不許走!”忽聽脆生生的一聲喊,從楊戩身後鑽出個姑娘來,姮娥一見不禁驚呼:“三娘!”
“姐姐沒想到吧?”楊蓮得意地扮個鬼臉,“二哥派哮天把我接來的,以後我跟着二哥住在這裡,再也不走了。我就能常去找姐姐玩了。”楊蓮不由分說熱情地把姮娥拉進大殿,眉飛色舞地指給她看合抱粗的廊柱和巨大的枝形吊燈,“姐姐你看我二哥的大宅好闊綽好氣派啊,不要說凡間的右衛將軍府,就是崑崙玉虛宮也未必比得過。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真慷慨……”
楊蓮家變時才三歲,記憶很淺,對天庭積攢不起多少仇恨,看見二哥被天庭重用,打心眼裡挺高興,因爲自從楊戩離開闡教,多少風言碎語刮到楊蓮耳邊,她的日子也不好過,自然希望哥哥揚眉吐氣。看楊蓮喜形於色,姮娥心中涼了半截,權勢的誘惑真是可怕啊,連三娘也動心了!把楊戩拉回來,或許只能靠自己了,那曾經許下的田園美夢,恐怕越來越遠了。
司法天神覲見玉帝。玉帝打量他幾眼,心中暗忖,如果拋開成見,這小子是個難得的人才,天庭雖然兵多將廣,但缺乏法力高超、出類拔萃的領導者,他肯歸順當然上佳。不過,自己雖有舅舅的名分,畢竟人心隔肚皮,能不能收爲己用還打個問號。“楊戩,朕給了你三天時間,你一天就有結果了?”
“小神正是來向陛下問結果的。”楊戩畢恭畢敬。“你說什麼?朕讓你審案子,你反來問朕結果?”玉帝臉色一沉。
“陛下息怒,請聽小神道來。陛下是想要老君生呢還是老君死?”
“混賬!”玉帝眼睛瞪起來,“司法天神依據事實秉公審理,是你職責所在,朕豈能妄言!”
“天下事俱在陛下手中耳,小神是替陛下司法,在小神心裡,陛下就是天規,天規就是陛下。”楊戩面色如常,侃侃而談,“陛下若要老君死,青牛金殿襲擊,不缺人證,這就是謀反的事實,比照天規,可判打入萬劫不復之地。陛下若要老君生,小神馬上派人搜查兜率宮,定能找出蛛絲馬跡,判定老君不知情,將罪責旁落,比照天規,自然有活路。小神依據何種事實斷案,當然要由陛下定奪。”
玉帝心裡暗暗吃驚,雲華和凡人生的兒子,簡直就是個馬屁精加大滑頭,官場這一套,他可不含糊。玉帝淡漠地瞟了楊戩一眼:“是娘娘保舉你做司法天神,你應該去問娘娘。”
“陛下是三界之主,小神問了娘娘,娘娘也還是要問陛下,這跑腿的事兒,還是讓小神代勞了吧。”楊戩笑笑。這句話讓玉帝很受用,這小子,腦子還是拎得清。“老君是天庭元老,要說他謀反,朕不大相信。要說他不想謀反,朕也不大相信。”玉帝玩味地看着楊戩,“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你是司法天神,朕將依法處置的權力已經交給你了。”
明珠瑰麗,一室暖光,王母鋪開宣紙,手畫丹青。紅綃皓腕如玉,蔥根般的手指捏着一柱徽墨,畫着圈兒打磨。“娘娘的畫意益發有妙趣了。”
王母一邊勾畫,一邊看似隨意地問道:“新上任的司法天神,你印象如何啊?”
“奴婢唯獨上次在瑤池見過他,唔……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紅綃答道。王母聞言詫異地停住了筆:“你沒去過欽賜的真君神殿?”“婢子……沒有去。”紅綃搖搖頭。
“咦?這麼個有魅力的男人,衆仙都去道賀,你倒不去,這可不符合你一貫的行事作風啊!”王母回過頭,審視地看着她。紅綃微微勾起脣,低眉道:“只因奴婢見姮娥仙子去了,所以就沒有去。”
“這卻爲何?”
“花開兩朵,男人的注意力就分散了。”紅綃笑道。
王母伸手點了點她的腦門,覺得好笑:“你呀,把男人都看透了,醉紅綃不愧是醉紅綃。”忽然話鋒一轉,“司法府衙剛剛組建,很需要人手,你在瑤池做了多年女官,熟悉朝中事務,想不想換個地方施展?”
紅綃聞言變了臉色,雙膝跪倒,滿臉驚慌:“娘娘不要趕奴婢走,奴婢只想在娘娘身邊孝敬您。”
“瞧你,慌成什麼樣子!”王母斥道,“你有這份心,到哪裡都能孝敬我。”紅綃哭道:“婢子做錯了什麼,娘娘要這麼狠心趕我走?婢子不願意去伺候陌生男人。”
“你怕他吃了你啊?”見她抹淚,王母反笑了。紅綃撅着嘴:“奴婢想不明白,他究竟有什麼好,讓娘娘如此恩寵加身,保舉他當司法天神還不算,又要將婢子……”王母低頭想了一會兒,方道:“你是聰明人,我就不瞞着你了。楊戩這個人我信不過,我總懷疑他追名逐利背後有什麼企圖。所以他要權勢我就順水推舟給他權勢,這樣我才能發現他到底想做什麼。”她扶起跪地的紅綃,輕笑道:“你可明白我讓你去的意思了?”
紅綃抿緊了脣,用近乎悲壯的目光看着王母:“婢子願意爲娘娘赴湯蹈火,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喲喲喲,別說的這麼嚇人。”王母拍拍她的肩膀,親切地牽起她的手,“你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沒白疼了。你心裡有數就好,我也沒讓你今天就去,我會等個適當的時機。”
天兵包圍了兜率宮。太上老君鬱悶地盤坐在蒲團上,飛來橫禍,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通青牛爲什麼會發瘋,又爲什麼會短時間擁有如此高的功力。楊戩親自替他倒上一杯茶,老君接過,澀澀地說:“多謝真君在金殿爲老臣進言。”楊戩在他下首盤坐,姿態謙遜,全不似在審案,倒像促膝談心。“師叔祖何必言謝。您受委屈了,雖然元始天尊容不下我,但晚輩心裡還是把自己當做闡教的一份子,在天庭中,您就是我敬仰的前輩。”這番話,讓老君心中多少感覺有些溫暖,他感慨道:“老臣處事從來謹小慎微,殊不知禍從天降,還望司法天神還我清白。”
楊戩忙道:“師叔祖放心,我絕不相信您會預謀襲擊陛下,此事背後必有原委。但是……”他顯出焦慮的樣子,“口說無憑,恐怕陛下不會採信。再說……”他小心翼翼地揣度道,“我不確定有多少人會和我同樣想法。”老君聽到最後一句心中一沉,楊戩說的不錯,希望他倒黴的只怕大有人在,頭一個就是玉帝,玉帝這回抓到了把柄,豈肯輕饒他。
“師叔祖,晚輩想要救你,必須找到青牛案的元兇。”楊戩說的也正是老君着急的。“真君,陛下只給三天時間,到哪裡找元兇?”
“師叔祖,您發現兜率宮出現什麼異常嗎?”
“……沒有。”老君回答得有點模糊,楊戩追問道:“事關重大,師叔祖再好好想想呢?”老君猶豫了一會兒,吞吞吐吐道:“是出了點事,但此時說出不僅與事無補,還更添亂。唉,我丹爐裡的仙丹……全都不翼而飛。”
“啊,會不會是青牛偷吃了仙丹所以法力大增?”楊戩眼前一亮。“不不,絕無可能!”老君苦笑着搖頭,“真君莫聽以訛傳訛,我煉丹只是爲了打發時光,那些丹藥只有滋補的功效,根本不可能增強法力。”
“師叔祖莫謙虛哦!”楊戩笑道,“外面的傳聞,豈能都是假的。”“老頭子絕無半點虛言吶!”老君急得喊起來。楊戩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長吁一口氣:“師叔祖,現在唯有這一個辦法了,讓仙丹當元兇,既有傳聞在先,陛下面前也好交代。師叔祖自己不說,我又廢了青牛的功力,無從對證。只不過,”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老君,“這樣一來,師叔祖雖然可以免除謀反的大罪,但管理不善的罪還是要擔的。”
老君默然長嘆,想想時間緊迫,別無良策,無奈地點點頭:“如此多謝真君了。”楊戩推心置腹道:“師叔祖說哪裡話,您老就是我在朝中的依靠,今後還指望師叔祖照拂。若楊戩判得重了,還望您老體諒。”老君感激道:“死罪得免,已是僥倖了。”
最終,這一場轟轟烈烈的青牛案,以老君被削去官職、禁足兜率宮一百年結案。玉帝十分滿意,楊戩揣摩他的心思很準確,他既不能真的殺太上老君,但借這個機會,終於名正言順扳倒了他,這個資深的老頭子再也不會出現在朝野了。唔,楊戩這個人,還是可用的?
從此,人人都確信老君的煉丹爐裡,能煉出迅速增強法力的仙丹。可惜老君受罰期間,兜率宮由司法天神派重兵把守,老君出不來,誰也別想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