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甕酒,兩隻海碗,兩個男人。姮娥氣定神閒,輪番給他們倒酒。
天蓬一碗一碗喝下去肚,半點都不含糊,千年的豬妖不是白偷嘴的,如今酒對他來說就跟水差不多。楊戩可不同了,他的酒量本就一般,蟠桃會上已經鬱悶中灌了幾杯,怎當得再連續作戰。頭越來越暈,拿碗的手開始顫抖,眼前的姮娥經常成了重影,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可姮娥有言在先不許使用法力,他只得咬咬牙,強行集中精神,才能勉強讓自己不那麼快栽倒下去。
終於,在他絕望之前那甕酒再也倒不出一滴了。姮娥笑道:“不錯,你們誰都沒輸。我做個鑑證,各走各路吧。”天蓬剛要開口說話,姮娥沉下臉道:“你再不走,他打人我可不管了。”
“我走,我走。”天蓬慌忙爬起身,“仙子,那咱們後會有期。”當着楊戩,姮娥對他盈盈點頭微笑,忽然欺身到天蓬近前,冷淡淡的聲音耳語道:“真經難取,佛度有緣人。長老保重。”天蓬一怔,不覺失落,仙子臨別稱他長老,其意拒人千里!只見對面楊戩手撐着船頭的地板,搖搖晃晃地也站起身來,雙目通紅瞪着他,頓覺害怕,仙子說的對,三十六計走爲上,他嗖地飛離小舟,一溜煙沒了蹤影。
“你……敢跑……”楊戩沒撲到天蓬,腳下像踩了棉花,就算是九轉玄功此刻也抵不過醉。見他踉蹌,姮娥要來扶他,被他一下子按在艙壁:“後會有期?你就如此在意那個豬頭?”
姮娥不以爲然地彎起嘴角:“我在意誰,你管得着?”
“他有哪點好?”他眼神朦朧,咬着牙問。姮娥認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答道:“雖然他長得醜,可是心眼好,對我實誠,不會騙我,比你強多了。”
“你再說一遍,你……”她聽見按住自己肩膀的大手關節咯咯作響,他的眼睛像要噴出火,臉龐向自己壓下來,雙脣微微顫抖,“你誠心要……氣死我?”
看着離自己不過寸餘的寫滿怒氣和傷心的俊顏,姮娥心裡忽然有點後悔心疼,自己灌了他那麼多酒,也不知他醉成幾分了,是不是逼他太過了?可都說酒後吐真言,若不如此,怎麼探到他的底。不管了,豁出去了,姮娥仰起頭,不怕死地挑釁道:“你活該,我偏喜歡他。”
沉默中,她聽見他和着酒氣的粗重的呼吸,猛地他雙手鬆開她的肩頭,一下子捧住了她的臉。姮娥一驚,四目相對,她看見他被酒薰紅的眼睛溼潤了,她以爲他要說什麼,可是他什麼也沒說,雙脣突然覆住了她的……她的頭抵在畫船的雕花木格艙壁,兩腮被他托住,半點動彈不得,他的吻霸道甚至帶着失控的瘋狂,不容她掙扎,不容她退卻,異樣的衝擊從脣間傳遞到全身,啊……這個壞小子,姮娥不想那麼快繳械投降,她緊合貝齒,抵擋他的進攻,直到脣間的擠壓變得溫柔,兩人都氣喘吁吁。
“對不起……”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楊戩放開她向後退去,他酒後步態不穩,跌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唐突仙子了。”他含糊地說。姮娥卻走到他身邊依偎他坐下,挽住他的胳膊:“剛纔纔是真實的你。”她擡起另一隻手,輕撫上他的面龐,紅脣再次緩緩貼近了他的,“你還在愛着我嗎?”魅惑而溫柔的聲音和着她的體香吞噬了他,“嗯。”他不由自主迴應她。
“那就再吻我。”她溫柔一笑。短暫的清醒本就脆弱,哪堪她再次撩撥,楊戩幾乎沒有思考就堵住了她的脣。這一次,她引導着他,她靈巧的舌尖逗起了他身體的躁動,酒精令刻意的思維遲緩,卻讓內心的本能失去禁錮而活躍,楊戩此刻只剩下一種強烈的感覺,這是他深愛着的女人,他愛她,他想要她!
就在他情不自禁將她擁入懷中時,姮娥卻推開了他的手,柔聲道:“既然愛着我,爲什麼不再來找我?”
“因爲你……生我的氣。”
她搖搖頭,笑容嫵媚:“如果真相能讓我原諒你,你想告訴我嗎?”
“……什麼真相?”他困難地思考着。她解開他的衣襟,手指劃過他的胸膛,然後,她的脣吻上他的心口:“用這裡告訴我,爲什麼你要御筆?”
“御筆是最大的權力啊,我……告訴過你,要出人頭地。”他在她的親吻裡喘息,喃喃道。
“答錯了。”親吻變成了貝齒的輕咬,“重說,楊戩,你想要做什麼事,告訴姮娥。”
楊戩悶哼一聲,一個翻身將她壓到了地板上:“姮娥,你知道了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愛着我,我也愛着你。所以我不要你對我有任何隱瞞。”姮娥顫聲道。
他的吻落在她朱脣,輕輕一點,又滑向了她的粉頸。“別問,姮娥,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怒氣從姮娥心頭升起,他竟然連酒醉都保持着戒心,他到底在謀劃什麼?她突然雙手敞開了自己的上衣,雪膚上一抹豔紅撲入楊戩眼簾。“你還認識它嗎?”姮娥胸脯起伏。一隻鴛鴦在半幅肚兜上顯得那樣孤單!楊戩呆望着鴛鴦錦,十七歲的邂逅與別離彷彿就在昨日,“等我迎娶你的時候,再讓鴛鴦成雙。”少女在懷中悲泣,少年信誓旦旦地安慰她……
“你忘了要娶我嗎?”姮娥輕聲問。她看見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不由得一陣心慌。“姮娥,我娶不了你了。”他哽咽道。“爲什麼?”她擡起手,想去擦拭他的淚水。他捉住她的手,卻又一次看見了她手腕上觸目的疤痕。他擡起她的手腕貼上了自己的脣,久久地親吻着差點奪走她生命的舊傷。“楊戩,你怎麼了?”姮娥覺得不對勁,聯想到他剛纔的話,心中更亂,“你快說,到底是因爲什麼?”
他卻沒有回答她,他的吻沿着她的手腕緩緩上移,回到了大紅的半幅鴛鴦錦上。他溫柔地親吻着孤獨的鴛鴦,他隔着紅錦的吻令她如被電擊,“戩……”她輕吟。 “姮娥,好好活着!”“楊戩不要……”姮娥掙扎着,“你先告訴我……”他的身體壓下來,肌膚完美相接,他抱住她,溫存的吻堵住了她的發問。她不甘心地想推開他,氣力卻輸給他……
畫船在水面輕輕搖盪,姮娥已經沒功夫去想是該感謝還是後悔那甕酒了。它帶給了她一個原始的、率性的、半醉半醒的情郎,時而他對她低訴情話小心翼翼,時而他又像個孩子般激烈任性,她遊走在滿腹心事與銷魂迷亂之間,情緒起起落落,當他們又一次戰慄相擁,姮娥失聲哭道:“你不肯告訴我也罷,別當這個司法天神了,我害怕,一想起貝姬的話就害怕。”
“貝姬說什麼了?”他下意識地問她,似乎,貝姬勸過自己不要上天爲官,不過,此刻他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回憶這麼遙遠的片段。姮娥在他懷裡抽泣:“她說你位高權重,卻沒有善終,我真的好害怕……”釋放出心底最深處的壓力,她情不自禁地抱緊他,唯有這樣,才能找到安全感。
貝姬……是這麼說的?他第一次聽她道出,看來,老貝姬的手相早就預言了自己的結局?楊戩忽然有種解脫的感覺:“姮娥,你已得到命運的警示了。”“不!”姮娥叫道,“只要你放棄官位,放棄御筆,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姮娥……”他喃喃低語,“原諒我,我不能放棄,無論如何都不能功敗垂成。貝姬是對的,我是必死之人,你該聽她的話遠離我……”
如同五雷轟頂,姮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楊戩,他在做一件必死的事情?而且明知結果一意孤行?突然而至的真相讓她的心猛地掉下深淵,同時,蓄積的情緒卻在他新一輪攻城略地後如洪水衝開了閘門也沖垮了她的思考,“楊戩,你——”姮娥尖叫一聲,淹溺在悲痛與欣悅、絕望與迷醉交替而至中……
當姮娥從虛脫中睜開眼睛,唯見一船凌亂的衣物,楊戩早已在極度疲倦和醉意中昏沉沉睡去。她掙扎着爬起來,感到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怔怔地看着身邊的男人,終又倒下去抱住渾然不覺的他:“冤家,我該怎麼做,你纔會好好的……”
廣寒宮。玉兔剛打了個盹,隱約覺得主人的房間有了光亮,是她回來了?小兔子三兩下蹦到房門口,砰砰敲門叫喊。好一會兒,才見主人帶着一臉倦色將門開了條縫:“這麼晚,有什麼事?”玉兔忙道:“主人,小兔子不敢不打攪您。娘娘讓你回來後立刻去見她。”
“我知道了。”姮娥回身看了一眼羅帳裡深睡的人,嘆了口氣,鎖上了房門。
她忐忑地走進瑤池內殿,只見王母秉燭夜讀,精神正好。“喲,這都什麼時辰了,廣寒仙子的架子真不小呀。”王母斜了她一眼。
一聽口氣不善,姮娥忙賠小心問:“不知娘娘召喚小仙有何教誨?”
王母啪地將書摔到桌子上:“本宮敢教誨誰呀!今晚的桃子都變成酸杏了。”
姮娥紅了臉:“娘娘……”王母走下座位,將她一把胳膊拖到鏡子前,怒斥道:“自己照照鏡子,看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