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把妹妹帶回了崑崙南麓玉鼎的館舍,玉鼎見楊蓮生得嬌俏可人,心中也十分歡喜,更重要的是,他終於感覺到徒兒臉上有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一點笑意。
颯朵本以爲楊蓮纔是十三歲的小姑娘,必定頭腦簡單,孰料楊蓮在慈寧宮和妖們處了那麼些年,什麼魑魅魍魎沒見過,颯朵那些個彎彎繞根本逃不過她的眼睛,沒多久,颯朵就發現他的戩哥哥多了一位門衛,自己和哮天犬要接近楊戩,還得討好這位隨身帶着蓮花燈的小姑娘才行。
白天楊戩練功的時候,楊蓮就手持寶蓮燈守在門口,就算玉鼎也別想近前一步。晚上,楊戩會和妹妹一起到書房,他會花兩個時辰來教妹妹讀書習字,因爲畢竟慈寧道人眼瞎,對楊蓮的教育主要是靠口耳相傳。意識到妹妹這方面的欠缺後,楊戩着力幫她彌補,楊蓮十分聰穎好學,沒有多久,不僅能讀闡教典籍,書法也練得不錯。
楊蓮的廚藝也帶給玉鼎新鮮的口福,她和楊戩不同,楊戩做菜講究品位和精緻,楊蓮的長處則是敢於創造,玉鼎想都想不到的花樣都能被她無拘無束地搭配出來。當玉鼎把這些向元始天尊彙報時,天尊沉吟道:“楊戩的狀態不大對,從他闖誅仙陣我能看出,他身上有着非常強大的仇恨的力量,如果一個人只有痛苦沒有愉悅,強練九轉玄功到第九層通關時會出偏的,因爲玄功越往上層,越講究和諧融通。希望楊蓮的到來能是個轉機。”
楊蓮自到了哥哥身邊,得到哥哥萬千寵愛,百依百順,兒時的愛嬌故態復萌。偌大的慈寧宮她都不怕,到這裡偏說夜裡獨睡害怕。楊戩遷就妹妹,把自己的房間進行了改造,那裡原本是裡外連通的兩間房,楊戩把裡屋裝飾成了妹妹的閨房,自己則住在外屋,如此一來,楊蓮自然歡天喜地,只剩哮天犬嫉妒得發瘋,要知道狗狗哀嚎打滾的最好結果也就是能睡在主人隔壁。
害怕的理由是沒了,但楊蓮撒嬌的藉口是層出不窮的,她很快就聲明自己換了新地方睡不着。於是楊戩每天晚上陪她學完功課後接着哄她睡覺。“二哥,你像小時候那樣給我講故事好麼?”她把自己藏在被子裡,頭埋在他腿上,慵懶地說。楊戩講了一個,楊蓮笑起來:“二哥,那是小孩子家聽的,我已經長大了。”楊戩倒犯難了,十三歲的女孩要聽什麼樣的故事呢?“你想聽什麼?”楊戩揉着她鬆散的髮髻。
楊蓮想了想:“二哥,你講一個王子怎麼遇見了美麗的姑娘,或者漂亮的小公主怎麼遇見了如意郎君,然後過上幸福生活的故事。”楊蓮突然感覺到二哥的手指僵硬了,一仰頭,發現二哥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沒有這樣的故事,快睡覺吧。”他低沉地說,擰滅了她牀頭的燈。
楊蓮假裝自己睡着了,二哥剛纔的表現有些奇怪呢。夜深了,外屋的燈還是亮的,她躡手躡腳起來,貼着門縫悄悄看去。二哥正在燈下看書,楊蓮退了回來,過會兒她又起來看,如此幾次,她看見二哥合上了竹簡,卻沒有去睡覺,而是從懷裡摸出了一樣東西,對着燈下呆呆地看。楊蓮吃了一驚,那是女孩子用的半幅肚兜,上面繡着一隻鴛鴦。
第二天,楊蓮找了個時間要二哥陪自己散步。已經入冬,除了常綠喬木,樹上的葉子都落光了,一片蕭索的風景。楊戩怕妹妹冷,將一條貂毛圍脖繞到她脖子上。楊蓮問:“二哥,闡教有沒有女弟子呀?我來了這麼些天,一個女的都沒看到。”楊戩笑道:“也許有,但這十年裡我也沒見過,你算是唯一一個。”
“我是唯一一個?”楊蓮撅起嘴,眯起眼睛盯住他,“二哥,你在騙我吧?小時候你可從來不騙人的。”楊戩一愕:“爲何這麼說?”楊蓮彎起了嘴角,得意地微笑道:“恕妹子眼尖嘴快,如果二哥沒見過女子,那二哥怎麼會有女孩子的貼身用品呢?”
楊戩面色陡變,轉過身去一語不發,楊蓮嚇了一跳:“二哥,出了什麼事?”楊戩沒有回頭看她,半晌,才啞着嗓子說:“三妹,以後不要對任何人提這件事,她……已經不在人世了。”楊蓮呆住了,心揪起來,寒風中的哥哥,彷彿渾身都浸漬了悲苦,她默默走上前去,摟住了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輕聲道:“二哥,你還有我。”
進入臘月,黃河已結了厚厚的冰層,姮娥白天坐在馬車中跟着大軍一起行路,夜晚也和大軍一起生火搭帳篷宿營,儘管遠比不得在大屋安逸,但姮娥毫無怨言。后羿倒有些心疼她,她只是勸他安心軍務。大軍所過之處,肯歸順的部落,后羿就將武士收編入自己的隊伍,給婦孺老人分發糧食財帛,但凡敢於抵抗的,其結果是不分老幼整個部落被屠殺,這樣的軍事手段下,人們害怕累及親人,沿途部落紛紛望風而降。姮娥以王妃的尊貴,卻經常去營中看望受傷或生病的軍士,甚至親自給他們送藥,人人都覺得王妃不僅美麗而且善良親和,軍士們把他們對王妃的讚美編進了軍歌中,后羿心中得意 ,他娶了姮娥真是收穫多多呀。貝姬摸不透姮娥的心思,但她的手相卻讓她記憶猶新,她終將離開他們,去向遙遠的看不見的地方。
這一天,明月皎潔,營帳前燃着取暖的火堆,后羿處理軍務尚未回來,夜風中從宿營地傳來深情的歌聲,似有訴不盡的思念。姮娥靠着帳篷,聽着歌聲望着黑漆漆的天際出神,在很遠很遠幾千裡外的地方,就是崑崙山吧,楊戩這會兒睡了嗎?他救出母親了嗎?她是多麼想念他啊!她真想插翅飛到他身邊,看到他欣喜的笑,被他溫存地擁入懷抱。嗯,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眷戀呢?她生命的根已經被他帶走了。姮娥的臉上飛起了紅暈,沉浸在旖旎的回憶中,他是多麼英俊,他的吻是多麼甜蜜,他癡情的眼睛多麼令她迷醉,他的胸膛是比天堂更幸福的地方,她每一寸肌膚都恨不能在他指間流連與他日日夜夜纏綿……唉!怎樣才能消解這日積月累讓人發瘋的思念!
一陣馬蹄聲傳來,打斷了姮娥的念想,她不情願地皺起了眉頭,她還沒有回憶夠呢,她緊了緊白狐裘:“琳琅,大王回來了,你去接一下,就說我去給軍醫送個藥引子。”“好的,王妃。”琳琅在帳篷裡答應着。姮娥起身走到了林子裡,她感到焦慮煩躁,報仇!她什麼時候才能達成所願?她還有沒有機會飛出牢籠去往情郎身邊?要忍耐……要堅持……她深深吸允着寒冷的空氣,讓自己安定下來。
琳琅接着后羿,趕忙將他迎進帳篷,解甲烹茶。后羿今天又在前方打了勝仗,眼看就將逼近陽城,心情特別好。本想跟姮娥誇耀一番,可她偏偏這會不在。“大王您累了吧。”琳琅替他揉肩,胸口似有似無地蹭到他背上,后羿的**旺起來,一探手便將琳琅抓過來,按在羊毛地墊上。琳琅羞道:“大王,帳門還沒關呢,你放手,我去關上。”后羿才懶得管。
偏偏事有湊巧,貝姬裡急,解決了這才慢悠悠走回去,她肥胖走得慢,不自覺在林子中兜了一大圈。忽然,她看到前面有個帳篷,外面燃着火堆,而帳篷門竟然沒有關嚴,她揉揉眼睛,隱約看到一男一女纏在一起,她吃了一驚,誰這麼大膽,敢收容外面的女子到軍中宿營!走近些再定神一瞧,這是大王的營帳!她驚得合不攏嘴,天哪,竟然是大王和琳琅!
貝姬睏意全消,滿腹疑慮,爲什麼大王不是跟姮娥在一起,卻和琳琅交合?以他對大王過去的瞭解,姮娥如此美貌,大王怎麼會放過她而對一個丫頭有興趣?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問題!大王這場婚結得有隱情!
天亮後,貝姬悄悄跟蹤獨自外出灌水的琳琅。行至林間僻靜處,琳琅忽覺背後有人推了自己一掌,她一個趔趄撞在樹上,還沒回過神,一把雪亮的匕首已經抵在她的咽喉。貝姬喝道:“賤丫頭,你跟王妃做的好事,還不從實說來!”琳琅不敢動:“貝巫師,我只知道伺候王妃,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還敢撒謊,你不止伺候王妃,你還伺候大王吧!昨晚讓大王爽了麼?”貝姬冷笑,“臭丫頭我勸你老實點,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在林子裡一刀宰了你,屍首埋了沒人知道你怎麼失蹤了。”
“貝巫師,你……你別亂來……”琳琅嚇得花容失色,“你……你要問什麼?”
“大王和王妃晚上一起睡覺嗎?”
“睡……睡一起的。”
“胡說!”貝姬緊了緊匕首,“你以爲你的樣子比得過王妃?”
“我……我沒撒謊,他們是睡一起的,但是……但是……”琳琅結結巴巴,猶豫着不敢說。
“但是什麼?”貝姬厲聲追問,“不想死就快點說!”
“你別殺我,我說……”琳琅顫聲道:“他們雖然睡在一起,但是大王碰不了她,因爲一碰到她的皮膚大王就會腹痛難忍,所以我……我才……”
貝姬大吃一驚:“有這等事!你說大王碰到王妃就會腹痛?”她轉念一想,“是不是之前那些醫者術士來替王妃看病,都是因爲這個?”
琳琅苦着臉點頭道:“是的,不僅是大王,男人都碰不得王妃。大王一直在找辦法治好這個怪病,可來了那麼多人,都沒辦法。”
貝姬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心裡突然有種朦朧的預感,她放了琳琅,裝作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那就好,我還以爲你們要陷害大王。”
貝姬急匆匆回到自己的營帳,關上帳門,打開隨身攜帶的木箱,翻找出巫族奉爲聖本的不知什麼年代刻在牛皮上的典籍,她緊張地哆嗦着雙手翻到了某一頁,如飢似渴地讀着上面的文字……突然,她跌坐在地,失魂般喃喃自語:“蟾蜍之血,是蟾蜍之血遇到了純陰之體!姮娥,她是純陰之體,她是太陰巫族要尋找的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