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戩換了一身淡鵝黃的水合服出現在客廳時,十一個師叔的大呼小叫立刻將他文質彬彬的問候聲淹沒了。“嘿,這一年又竄高了!”“玉鼎這老匹夫說起來那麼好吃,怎麼就沒把你養胖呢!”“你可別迷信你師父那些書,弄成個書呆子將來怎麼找媳婦?”“快跟師叔說說,這一年又學了什麼新本事?”“告訴師叔,天尊是不是給你偷偷開小竈了?”……七嘴八舌的問話,一個比一個着急,楊戩應接不暇,還沒跟這個說半句,又被那個打斷了。
終於等到玉鼎端着那碗燴石雞,率領滿負荷的颯朵和哮天犬走了進來,各位道人才停止了對楊戩的“圍攻”,按次序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不管這十二位上仙平時多麼沒大沒小,可是一旦入席卻絕對遵守着師門的秩序,那上首的座位自然而然地留給了大師兄玉鼎。
這是個隨意又消閒的宴會,有的道人喝茶,有的道人品嚐仙果,有的道人則拿起了筷子,玉鼎的眼睛時刻瞄着拿起筷子的人,比如,眼前的太乙。太乙真人挾了塊猴頭菇入口,玉鼎眼巴巴地望着他。太乙卻不說一個字,又去挾了一塊元魚,依舊沒什麼表情。玉鼎沉不住氣了:“靈寶師弟,你嚐嚐這寒菌可煨爛了?”
靈寶道人果真去嚐了一口,頓了頓,很嚴肅地說:“跟去年的燉蘑菇在一個水平。”
“難道一點進步都沒有嗎?”玉鼎急了,聲音也高起來,“你再嚐嚐別的。”靈寶是個中規中矩的人,於是他按師兄的要求很認真地挨個將八道菜一一嘗過去,忽然,他停箸不動,臉上出現了不可置信的怪異表情:“大師兄,你居然能把石雞燒成這個味?”
石雞?玉鼎心裡咯噔一下:“很難吃嗎?”靈寶卻不再理他,大聲招呼其他喝茶吃果子的師兄弟,一時間,衆多筷子伸向了那碗燴石雞,而不過幾個來回,那隻碗竟底朝天了。靈寶將自己碗裡的最後一塊石雞體貼地挾給了按兵不動的廣成子,廣成子爲難道:“你知道我從不沾肉葷。”靈寶笑道:“你莫後悔喲。”廣成子猶豫着嗅了嗅,將信將疑地放到了嘴裡,然後,就見他激動地一拍案桌,大吼道:“玉鼎,我決定開戒了,還有沒有?再燒一碗來!”
玉鼎的臉上三分是哭七分是笑:“看來我這個師父要退休了,壽星在那裡,你們找他要。”
戩兒?席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太乙詫異道:“楊戩,你還有這一手?你師父做了幾千年的菜,你居然這麼快青出於藍勝於藍?”
這本是一句讚美的話,可是楊戩臉上卻沒有開心的表情,他由衷地嘆道:“師叔,美食容易,修煉卻難。”
“什麼?戩兒何出此言?”衆道人不由一齊發問。
玉鼎知道楊戩心結所在,此時也憂慮地嘆了口氣:“各位師弟,不瞞大家,我這徒兒無論資質還是勤奮,簡直無可挑剔,可是,他現在修煉中確實遇到了難以突破的阻礙,我做師父的,卻始終想不出好辦法。”
“玉鼎,會不會是這個地方風水氣場與他犯衝?”衆道人沉默半晌,黃龍道人開言道。
呃,這個問題玉鼎倒沒想過。太乙真人這時提出了一個建議:“師兄,何如讓楊戩跟我到乾元山金光洞去試試,也許黃龍師弟說的有道理,換個地方換個氣場,效果就不同了。”
“這……”玉鼎有些猶豫,“天尊會答應嗎?”
楊戩忙道:“師父,讓我去求天尊,我想他一定會給我這個機會的,不管有沒有用,我去太乙師叔那裡試試總不會錯。”
其他道人紛紛附和,黃龍更是大大咧咧地推了玉鼎一把:“你是不是怕太乙搶了你的寶貝徒弟啊,我告訴你,太乙新收的徒兒頑劣成性,他就一個都應付不來了,只管放心。”玉鼎被大家這番說辭,又加上楊戩踊躍前往,他自是希望徒兒法力精進。“也罷,只要天尊放行,徒兒你就跟太乙師叔去吧。”算是應允了。
楊戩多了一絲希望,心下歡喜,他個性內斂,雖然內心救母急切,但是功夫未到火候,他從不在這些師叔們面前流露半字,因此師叔們只知玉鼎這個徒弟極其勤奮好學,卻並不瞭解他的圖謀。當下席間氣氛歡樂,推杯換盞,十二上仙難得一聚,話匣子既開,就收不住了。忽然楊戩發現颯朵不見了,便疑惑地問哮天犬:“他怎麼逃席了?”
哮天犬悄悄附在他耳邊道:“他去給主人準備生日禮物了。”禮物?楊戩心下琢磨,這一次,這隻雀兒要玩什麼花樣?
正想着呢,忽聽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由遠而近,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各種鳴叫和翅膀的振動聲混雜在一起,幾乎震耳欲聾。道人們都停下了話語,驚訝地看向窗外,只見窗戶上探出颯朵的腦袋,尖叫道:“小戩兒,快出來看生日禮物!天黑了就看不見了!”
大家好奇地出了門,舉頭望天,都驚得合不攏嘴,這是什麼呀,半幅天空已經被黑壓壓的鳥羣遮蔽了,夕陽的最後一點掙扎在鳥羣的邊沿露出微光。颯朵得意地笑道:“現在———魔法開始,誰能找到我?”他一轉身變成了一隻雜色斑駁的雲雀,飛進了鳥羣,淹沒不見。
這時,鳥羣彷彿得到了指令,頃刻間步調一致地向四周散開,但,它們絕不是隨意地散開,而是奔向各自既定的方位。雜亂的鳥羣變得有序了,不過一會,鳥兒們竟然在天空中用身體排列組合成了四個大字“康樂良辰”!這是多麼壯觀的場景啊,道人們就算各懷法術、各據仙山,可是,誰又能讓羣鳥聽命於己!這樣的生日禮物,衆道人頭一回見識,不由豔羨不已。
“玉鼎真人,哪隻鳥是颯朵呀?我看得眼都花了。”哮天犬仰着頭,扭得脖子都酸了。玉鼎看不出,記得颯朵變成了雲雀,可是天上那麼多雲雀呢,又或許,他悄悄變成了山鷹呢?可山鷹也有一大羣呢。他看看太乙:“師弟,你辯得出麼?”太乙也困惑地搖搖頭。靈寶、黃龍諸人也都無力攤手。
楊戩忽然想到了西華夫人的話:“上古典籍曾有關於開天眼的傳說,縱有七十二變,天眼都能明察秋毫。”他心中一動,我現在能隨心運用了嗎?他盯住鳥羣,集中意念,就在他行將入定時,他發現額間有了奇妙的擴張的感覺,眼前的鳥羣似乎變得透明瞭,在“樂”字的筆劃末端,他清晰地看見了一隻雲雀裡隱含着颯朵的人形。
他飛身而起,抓住了那隻雲雀。“颯朵,謝謝你這麼隆重的禮物!”雲雀歡叫一聲,變回了颯朵的模樣,訝異地瞪着他:“戩哥哥,你竟然能找到我!啊,你的額頭上是什麼?”
隨着兩人落回地面,玉鼎激動地抱住楊戩,他的額間,那道美麗的流雲紋仍在閃爍着金光。“徒兒,你的天眼開了?”衆道人聽到天眼二字,也都好奇地圍攏過來,卻見楊戩額間已平復如初,黃龍忍不住問:“師兄,連咱們師尊都沒有天眼,你怎麼能教出這本事?”玉鼎笑道:“我徒兒的天眼是與生俱來的,看來我的研究沒有錯,我斷定他成年之後天眼必能開啓,今天恰好是他十七歲生日,你們說巧不巧?”說着轉向楊戩,“徒兒,你可是用了什麼心訣?”
楊戩想了想,恭敬稟道:“師父,徒兒剛纔真正體會到了自由隨心的感覺,完全不需要什麼心訣。我明白了,如果徒兒修煉其他法力也能達到這樣的境界,纔是真的成功。”玉鼎讚許地點頭:“你領悟的不錯,從學習方法到熟練方法再到最終拋開方法,進入自由世界,方至修煉的大成。”太乙真人聞言也高興地拍拍楊戩的肩頭:“師侄,今天是個好的開端,說不定到了金光洞,你就能一通百通。”
唯有颯朵顯得有些失落,撅着嘴對哮天咕噥:“完了,以後騙不了小戩兒了。”哮天幸災樂禍地笑道:“你還是向我學吧,我就一種狗模樣,你變來變去的,多麻煩。”颯朵膩到楊戩身邊,撅着嘴:“戩哥哥,以後我只變一種鳥了,你喜歡我是什麼鳥?”楊戩看着颯朵委屈的神情,打趣道:“百靈鳥啊,唱歌多好聽。”颯朵生氣地捶了他一拳:“那豈不是比不過哮天了,我不幹!”
“要比過哮天嘛……”楊戩略一沉吟,“那你做鷹吧,鷹犀利又健壯,就像空中的獵犬。”颯朵拍手歡喜道:“戩哥哥這句話中聽,好嘞,以後我就做鷹。”
第二天天一亮,玉鼎和太乙陪着楊戩一起去見天尊。元始天尊聽完了來意,吃了一驚。他深知楊戩修煉難以突破的原因所在,可是他卻不便對徒弟道破天機。明知去金光洞無甚用處,但太乙好心的建議卻沒理由反駁。楊戩滿懷渴望,苦求天尊,玉鼎一旁暗敲邊鼓,太乙則信誓旦旦:“師尊,何不讓戩兒試試,最多來去不過十天,我一定把他送回來。”
元始天尊暗暗掂量,太乙真人法力高強,有他陪着楊戩應該不會出什麼事,自己若是莫名阻攔,倒讓這孩子失望。再說回想自己修煉的過程,不知碰了多少壁,這是必須的經驗,讓戩兒去撞撞南牆未必不是好事。想到這裡,他到底鬆了口,不過還是很嚴肅地囑咐太乙:“不得到金光洞以外任何地方,十日之內,你要將戩兒平安送回崑崙,不能有任何差池。”太乙拍着胸脯一口應允:“天尊還信不過我這個徒弟麼,您就放一百個心。”
目送太乙帶着楊戩離開,元始天尊心頭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怎麼回事?他很想掐算一下,不由將目光看向曾經的密室所在,卻猛然意識到,宿命之塔已經毀了,再沒有人可以預知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