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是天庭外圍的屏障,這道屏障從來沒出過什麼亂子,所以守衛天河成了天兵們心照不宣的美差。過去天蓬在任時,自然是好吃好喝打發時光,天蓬被貶下凡後,守軍們更加缺了管束,落得個悠閒自在。
新官上任三把火,懶散了兩千多年的天河守軍隨着新長官楊戩的到任再也不能懶散了。體能與技藝考覈之後,好些腦滿腸肥沒有戰鬥力的胖傢伙被開除了,剩下的士兵們緊張起來,這位新來的帥哥一點人情也不講啊。嚴酷的集訓接踵而至,幾天下來,士兵們個個累趴下了,偷偷找到相熟的仙官訴苦。有幾個仙官去跟陛下娘娘打小報告,陛下含糊其辭,娘娘則把他們狠狠訓斥一通,發下話來:“天河守軍早該整治,楊戩一心爲公,理應褒獎。”一看娘娘旗幟鮮明的態度,天兵們唯有啞巴吃黃連。
從此,天河守軍人人膽戰心驚,稍有懈怠,輕則屁股被打開花,重則腦袋不保,隨着天河邊旗幡嚴整軍容煥然一新,楊戩“酷吏”之名也在天上傳開了。下朝的時候,仙官們悄悄議論:“陛下有眼,幸虧讓他只做個看天河的小官,這要是大權在握,誰還有活路?”
這話傳到姮娥的耳朵裡,她總是默默走開。這些日子以來,楊戩沒有來過廣寒宮,她也明白,公開到訪仙女的住所,的確是犯忌的,但別人不知道,她比誰都清楚,你楊戩有七十二變手段,不被人知悄悄進入廣寒宮還不是易如反掌,可你爲什麼就是不來呢!姮娥心裡不是滋味,楊戩,你真的變得這麼冷漠了嗎?不,不會,一定是怨靈作祟!
夜幕降臨,姮娥終於耐不住,悄悄飛到了天河邊。她躲在一塊石頭背後,暗暗觀察。除了值夜的守軍,大部分士兵已經回駐地休息了,值守將軍府亮着燈,窗紗上能看見楊戩獨坐書寫的側影,他似乎在處理文書。過了好一會兒,他站起身,推開門,走到屋外。這時,她看見他沒再穿着官服,換上了休閒的白色絲袍,月光下顯得清瘦而略帶憂鬱。他仰頭看看天,輕輕嘆了口氣,慢慢向河邊踱去。
淡淡的薄霧籠罩河上,這裡很開闊,月亮宛如銀鏡懸在東方,楊戩凝望着月亮,默默出神。傻瓜,他還在看月亮,莫非心裡依然念着我的麼?姮娥心中竟有一絲甜意。她向他走去……
織錦羅衣外罩淺紫色薄紗的女子踏着月色款款而來,好一幅清雅脫俗的美圖。“姮娥……仙子!”楊戩有點意外,聲音中分明有着驚喜。
“我們也算老熟人了,你到這裡上任,我還沒有恭喜你呢。”姮娥神色平靜,笑容溫婉,似乎完全忘記了長安之行。
“……多謝仙子!”楊戩略略尷尬,“我應該拜會仙子纔對,只是小神官職卑微,不敢打擾。”
“在你心裡……我是個勢利的人?”姮娥盯着他的眼睛,頓了頓,又垂下眼簾,低低道:“或者,是個軟弱的人?”
“我……絕無此意,仙子言重了。”楊戩的聲音微顫,他沒有去月宮找她,因爲他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爲,已經不可避免地傷害了她,她心裡一定失望極了。他無顏去面對她。不過她剛纔的話,似乎別有深意,給了他某種鼓勵。四周無人,他必須抓住機會向她解釋一次,哪怕她絕不原諒他。 “那天在長安……對不起……”他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道。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姮娥含蓄地微笑,並沒有生氣的模樣。楊戩倒愣了,姮娥不在乎的態度令他意外,她怎知不是他本意?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得紅着臉“嗯”了一聲。姮娥卻追問道:“那麼,到這裡來看守天河,是你的本意嗎?”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但他既然要在天庭一條道走到黑,就必須自圓其說。“當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會爭取升遷的機會。”
“楊戩——”姮娥怨念地叫道,但她忍住了,並沒有說下去,看來,怨靈對他影響已經很深,她不能操之過急。她轉了話題,聊家常似的問:“楊戩,看守天河很枯燥,你習慣嗎?”
楊戩點點頭:“沒事,比海底強多了。”一時無話,兩人默默走了一陣,眼前出現了一組石凳和石臺。姮娥怔怔地望着石凳停下了腳步,恍惚道:“我上一次來這裡,已經是兩千多年前了。”
“天河並無禁令,仙子爲何不涉足此地?”
WWW¤ тTk Λn¤ c o
姮娥的目光變得憂傷,徐徐道:“兩千多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心愛的人娶了別的女人爲妻,我坐在這裡傷心哭泣,以爲永遠失去了他。所以我不願意再來此處。後來的兩千多年,我心愛的人在海底安撫怨靈,他是那樣孤單,所以我除了上朝,從不離開月宮,因爲我願體會他的孤單,陪他一起堅守漫長的歲月。世事難料,我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和他在這裡見面,彼此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姮娥——”楊戩失聲叫道,她轉過頭,含淚的明眸凝望着他,有絲絲哀怨,又有縷縷柔情,襯着她清麗的面龐,楚楚動人。楊戩無處可逃,心如刀絞,想起她手腕上的疤,她曾是那樣的決絕,她青燈下執着守望的愛情,難道要再被自己辜負?“如果……如果你等待的人,他雖然深愛着你,可有些事卻不符合你的預期,你還……能接受他嗎?”他喃喃地問,不敢確定。
淚水滑落姮娥的面頰,她咬着脣:“我對他的愛,沒有預設條件。”
楊戩的目光投向了寧靜無波的河水。猝不及防,姮娥突然感到腳底一空,整個人被抽離了河岸,不由自主沉沉向河中央墜落,啊!天河之水,飛鳥不過、鴻毛不浮,她嚇得尖叫一聲,卻有一雙胳膊圈住了她的腰:“閉上眼睛。”
她依從地閉上雙眼,沒有預想中水的擠壓,只感到自己不斷墜落……終於,停下來了,哦,彷彿是躺在柔軟的沙地裡,那雙胳膊沒有鬆開,將她溫存地抱在懷中。“這裡是天河河底,感覺怎麼樣?”
姮娥睜開眼睛,恬淡的微光中就像置身於慵懶曖昧的黃昏,他微笑的面龐正俯看着自己,她預感到了什麼,一下子慌亂起來。“好像……沒有水?”“我的結界,水進不來。”
他的手指撫上了她的面龐,慢慢地,滑過她的脣緣,柔聲道:“我欠的,現在還你可好?”他眼裡的深情讓姮娥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只有兩個人的靜謐的水下世界,沒有什麼不可以發生。低低一嘆,他捧住她的臉,溫軟的脣印上了她微啓的櫻紅……那是怎樣久違的甘美啊,震顫從脣間剎那傳遍了全身,兩人禁不住都是一聲輕吟。
“姮娥……”
“戩……”
低喚迷失在舌尖的纏繞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就是靠記憶排遣着孤獨和相思,終於,記憶中的感覺又回來了,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擁有着彼此的溫度。姮娥哭了,貼在他懷中哭得泣不成聲,“姮娥,原諒我……”他一遍遍地吻着她的淚,像惶恐不安的孩子,“我對你的心……沒有一天改變過。”
“哼,證明給我看!”姮娥哭夠了,嬌嗔地捶了她一拳,破涕爲笑。
“我……”
姮娥捂住他的嘴,含淚道:“想要證明,我只要你答應,不管怎樣,都不許再離開我。”
“哪怕……我變成一個壞人?”楊戩捉住她的手,臉上的表情有些琢磨不定。“不管怨靈讓你變得多麼壞,我都會把你拉回來。”這句話姮娥沒有說出口,她嬌聲道:“嗯,哪怕你是個壞人,壞透了,我也要。”
“騙人的吧,小東西?”楊戩捏捏她的下巴,眼睛裡涌起笑意,“你又怎麼證明給我看?”四目相對,小小的空間瀰漫了某種特別的情緒,令他們都呼吸急促。姮娥摩挲着他胸口的白衣:“我還是喜歡你穿白色……”“是麼?” 他黑亮的眼睛溫存地看着她,看得她臉羞紅了,心跳如鼓。溫柔的吻再次落下,繞過她腮邊,噙住了她圓潤的耳珠,魅惑的聲音:“那我以後去找你,都穿白色……”
粉頸失陷在他的吻裡,她星眸半合,輕輕喘息,聽憑他帶着急迫與熱烈爲她分開羅帶、褪去裙裳……渴望了兩千年的愛撫滑過肌膚,姮娥抑制不住嬌軀輕顫,激情難耐,她再也顧不得女子的羞澀,如青藤纏樹,緊緊依戀着愛人。“戩,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她忘情地在他肩頭狠狠咬了一口,貝齒留痕,就像她每天在玉樹的枝條上刻畫,這一次,她終於可以把最後一道痕刻在他身上。“姮娥,我是多麼多麼捨不得你……”他哽咽着,在她喜悅的長嘆裡與她合歡。此時此刻,重歸陰陽相諧的美妙,他幾乎忘記了洪荒之眼,忘記了肩頭沉甸甸的擔子,這裡是天河之底,唯有他和他心愛的女子纏綿,恨不能揉碎彼此,傾訴兩千年的分離之苦……
“將軍——將軍在哪裡?”水面上隱隱傳來的呼喊聲對水底親暱不夠的一雙人來說真是煞風景,“將軍,你在哪裡?娘娘駕到——”
楊戩恨恨道:“真討厭,搗什麼亂?”姮娥聽清了喊聲,卻鬆了口氣,笑道:“是娘娘,不是陛下,沒事。”
“爲什麼?”楊戩不解。姮娥道:“當初還是娘娘救了我性命,我對你的感情,娘娘完全知道。”
“哦?她沒有爲難你嗎?”楊戩吃了一驚。姮娥搖搖頭,猶豫道:“楊戩,我很久以前就覺得,娘娘對你沒有惡意,相反,她非常關心你。所以我想,她即使發現我們,也不會爲難我們的。”
“你呀,有點糊塗,君臨天下的女人,不能用常理推斷。”楊戩摟摟她,“我不會輕易相信天庭任何人,更不能讓她抓到把柄。我送你離開,不會讓她看到你。”
王母站在天河岸邊,看士兵們東張西望到處找他們的頭兒,也覺得有點奇怪,楊戩人去哪兒了?忽然,平靜的天河汩汩翻起了浪花,浪頭像見風長一般,轉眼成了一丈多高的浪牆,還沒容士兵們反應,浪牆猛地朝岸上打去,譁!所有的士兵都被巨浪打翻在地,糊了滿頭滿臉的水,什麼也看不清了。
哇哇的叫喊嗆咳聲裡,王母早已躍上高臺,待見浪牆過後,一人白衣瀟灑,飄然落到近前:“娘娘駕到,臣有失遠迎!”
王母彈落衣袖上的一顆水珠,微笑道:“喲,天河從來不起浪的,今兒個不知吹了什麼風?”
“臣巡查河底,讓娘娘受驚了。”
“你辛苦了。”王母含笑望着他,“河底環境不錯吧?”這話聽來總有些意味深長,楊戩頓時覺得臉上發燙。
“本宮聽說你治軍很有一套,所以順路來看看。好好總結一下,明天到瑤池來一趟,向本宮詳細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