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他一聲一聲念來,在座中即使有不少人根本不認識他們,卻是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低下頭去,欲要行禮。
這些人中,大多數人都熟識的怕就只有中書令俞大人一人,至於保平王和田國公這些人,不是常年駐守邊疆,便是早已退出朝堂,近年剛入朝爲官的人根本就不認識。
到此時,不僅是鞏能方,就連万俟祿也下意識地起身,緩緩走到鞏能方身邊,兩人相視一眼,隱約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然,不管怎樣,人已經到了門前,他們卻不能不行禮。
“下官參見保平王、老國公……”
“免了。”保平王爽快地揮了揮手,剛要一腳踏進廳內,又想到了什麼是的,回身將年歲已高的田國公先扶了進去。
這兩人,不管是論文官武職、還是官爵威望,都遠遠高過万俟祿和鞏能方,是以面對二人的漠視,兩人也只能忍着。
身後諸人隨着二人一道進了廳內,一個個正色肅容的樣子,看起來絲毫不像是來道賀的。
身爲主人,饒是鞏能方心中不悅,卻還是要上前招呼,“王爺常年鎮守邊疆,事務繁重,而老國公年事已高,沒想到今日竟勞煩二位親自前來參加犬子婚禮,下官真是……”
“罪該萬死。”保平王接過他的話,不緊不慢笑道,聽得鞏能方和衆人都是一愣,繼而鞏能方連連陪笑,“王爺說笑了。”
卻見保平王突然收斂笑意,緊緊盯着他,沉聲道:“本王可沒有和鞏丞相說笑,本王說的都是真的。”
見狀,鞏能方也不由得收了笑容,向着鞏思呈和鞏思乾兄弟二人看了一眼,滿是不解。
鞏思呈將流煙交給喜娘和小丫頭照顧,自己和鞏思乾上前行了禮,而後問道:“敢問王爺,我鞏家所犯何罪,竟是要被治死罪?”
保平王呵呵一笑,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流煙,衆人不由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聽他一字一句道:“何罪?你身爲丞相子,卻強行扣押太子妃、強娶太子妃,僅憑這一條,夠不夠治你的死罪?”
在座衆人一片譁然,看向流煙時的目光都帶了些異樣,變得不同。
紅蓋頭下,流煙自己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太子妃?她怎麼會無緣無故變成了太子妃?
鞏思呈頓然皺緊眉頭,看了看流煙,又看了看保平王,淡笑道:“王爺是不是弄錯了?王尚且年幼,未婚娶,何來太子?”
“誰說沒有?”一直沉默不語的田國公突然開口,他邊說邊朝着三公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見三人齊齊上前一步,其中一人道:“太子是有,不過不是王的太子,而是先王的先太子。”
万俟祿一皺眉,喝道:“糊塗!先太子早已經隨先王后一起被害了,當年是本將親自去收的屍骨。”
“先太子並沒有死,而是被一對路過的夫婦就下來了,先王爲了保護先太子安危,故意放出消息讓衆人以爲太子已死,而後命臣暗中尋找先太子下落。”闞澤一字一句說得很慢,顯然他是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激動,說話間,他從懷裡取出一隻錦盒交到田國公手中,“這是先王當年給臣的手諭,已交由王爺、老國公及三公查驗過,若還有人不信,大可上前來一驗真假。”
万俟祿是武將,心思畢竟不及鞏能方細,上前一步就要驗真假,卻被鞏能方一把攔住,而後鞏能方笑道:“既然是王爺、老國公及三位大人親自檢驗過的,自然是錯不了。”
說着,他擡眼朝着四周掃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在闞澤身上,“闞護衛,既然你說先王讓你外出尋找先太子,那先太子他人呢?可已經有了下落?”
闞澤對着王宮的方向抱了抱拳,鏗然道:“臣終不負先王所託,歷經多年,終於尋回了先太子。”
說着看了保平王和田國公一眼,見二人點頭,便衝着廳外朗聲道:“請太子——”
話音落,兩隊銀甲護衛小跑着進了院內,在中間清理出一條通道來,而後站定,隨後一抹頎長身影緩緩而來。
來人玉冠束髮,着了一襲茶白色袍子,領口和衣角是金絲線所繡的雲紋,邊邊角角亦用金絲修飾得精緻無比,明明只是一件看起來尋常素雅的袍子,在他的身上竟是顯出一股不凡的凌人氣勢來。
鞏家父子和万俟祿都是一臉愕然地看着眼前這個緩緩走來的年輕人,雖然他們不願承認這件事,但是卻不得不說,這個人與先王年輕的時候確實有幾分相似。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有那種讓人威懾的王者貴氣,只是這個一個冷厲的眼神掃來,就讓他們心中咯噔一跳。
繼而,鞏思乾兀自垂首,淡淡笑開。
果然,事發緊急,他當真選擇以恢復身份,只爲救這位煙姑娘。
“太……”闞澤心中五味雜陳,險些喊出口來,卻被司仲卿擡手製止。
他目光淡淡地掃過衆人面上,帶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最終落在流煙身上,定定地看了兩眼,突然勾起脣角淡淡一笑,“總算,沒有來晚。”
乍一聽到這聲音,流煙渾身輕輕一顫,是他,是司仲卿的聲音!
可是爲什麼,他……怎麼會變成樓夙的先太子?
司仲卿朝着一臉不甘的鞏思呈看了一眼,不緊不慢道:“你不能娶她,她是我前不久走散的髮妻。”
鞏思呈沉着臉色問道:“殿下如何證明?”
似乎早已料到他會這麼問,司仲卿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上面繡了一個“煙”字,“這是成婚前,煙兒送我的,另外,當年我和煙兒一道外出遇險,煙兒爲了救我,曾經中了一箭,傷在肩頭。”
鞏思呈下意識地看向流煙身邊的小丫頭,“可是如此?”
兩個小丫頭替流煙更衣時,顯然看到過她肩頭的傷疤,這會兒見到這麼大陣勢,哪敢有半句謊言,連連點頭,“有,肩頭確實有傷疤……”
聞言,在座衆人不由唏噓,畢竟,肩頭受傷留下傷疤這種事,如果不是親眼瞧見,尋常男子也根本沒有機會如此親近地接觸一個姑娘家。
如此說來,新娘子當真是先太子的髮妻!
万俟祿最先回過神來,疑惑地瞥了司仲卿一眼,“就算這位姑娘當真是你的妻子,可是你又如何證明,你就是先太子?”
司仲卿垂首淺淺一笑,沒有做聲,田國公卻是忍不住了,拄着柺杖走上前道:“先王暗中命令闞護衛尋找先太子,自然是留下了線索和憑證,一來,先太子身爲樓氏族人,肩上有鳳形圖騰,二來,先太子遇難時,身上帶着先王后親手放在先太子襁褓中的一枚腰佩,上面刻着一個‘卿’字,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當年先太子剛一出生,先王便爲其挑選了三名最好的老師,即當朝三公,三公曾在先太子身上留下一個印記——”
說話間,三公已經上前來,對着司仲卿行了一禮,而後擡起司仲卿的右臂,捋起他的衣袖,太傅大人在司仲卿的手臂上來回走穴按捏了一番,只見在右臂彎出隱隱顯現出三條長短不一紅線來。
見之,三人驟然大喜,昨天夜裡只是見了鳳形圖騰和腰佩,今日再見當年三人一起在他身上種下的護心符,已然確定了他的身份。
“殿下!”三人突然齊齊下跪,對着司仲卿深深行了一禮,竟是激動得老淚縱橫,“這麼多年了,殿下真的還活着,臣等對先王總算能有個交代了!”
司仲卿連忙就要伸手去扶三人,卻見其餘衆人在三公及幾位大將軍的帶領下紛紛跪了下去,就連闞澤也跟着跪了下去。
一擡眼看到保平王和田國公正要行禮,司仲卿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將二人攔住,“王叔、老國公,萬萬不可!”
聽這一聲“王叔”,保平王激動得連連點頭,輕輕拍了拍司仲卿的肩,“好,好……”
眼看着廳裡廳外跪倒一大片,万俟祿和鞏家父子想不跪也不行了,只見幾人向司仲卿行了禮,而後鞏能方道:“殿下,犬子實在是不知這位姑娘竟然是殿下之妻,險些犯下大錯,還望殿下看在犬子無知的情況下,饒犬子這一回。”
司仲卿冷冷瞥過他們父子,與鞏思乾交換了一個眼神,淡淡道:“不知者無罪,好在這大錯還沒有釀成,否則,便是我想要饒過你們,這樓氏先祖也不會答應。”
說罷,他放下衣袖,伸手撣了撣衣衫,擡腳朝着流煙走去。
總算,一切都還來得及,總算,他沒有讓她受到傷害。
這麼想着,心裡沒由來地涌起一陣酸澀,他沒想到如今再見,已然是這樣的情景。
万俟祿微微擡頭偷偷瞥了司仲卿一眼,他顯然很不甘心,朝着不遠處的隱衛使了個眼色,伏在暗中的隱衛得令,突然從人羣中一躍而起,手中利刃一揚,朝着流煙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