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和容曦都是一臉擔憂地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司仲卿給流煙餵了藥,看着她那憔悴疲倦的面容,莫說容毓,就連容曦都忍不住一陣心疼。
“她……”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她怎麼樣了?”
司仲卿神色沉肅,低聲道:“爲了不讓她難受,只能先封住她的穴道,讓她昏睡一段時間,等藥效過去了就好。”
容毓一手負後而立,沉沉念道:“虞美人……沒想到他們會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對付一個姑娘家。”
司仲卿起身道:“煙兒算是幸運的,那長公子府中尚不知還有多少遭殃的無辜女子。”
“真是禽獸不如!”容曦氣得直瞪眼,方纔聽司仲卿說了那個鞏思呈的惡性,她恨不能現在就衝到丞相府去,將那個畜生碎屍萬段。
只是衝動歸衝動,這半年多來她已經歷練得成熟許多,心知自己武功雖然不弱,可是丞相府畢竟守衛森嚴,機關重重,只怕到時候她還沒有近得了鞏思呈的身,就已經被抓住了。
比如說,上一次。
一想到這事,她又不由得想起閔揚來,原本高昂的情緒驟然沉了下去,回身看了一眼片刻不離守在流煙牀邊的司仲卿,看他看着流煙時,那專注而憐惜的神色,只覺心底一沉。
她深吸一口氣,一聲不響地悄悄退出了房間。
這兩天,闞澤變得安靜許多,不再像往日那般一直跟在司仲卿身後,逼着他督促着他做什麼,就連雲路也很少來打擾司仲卿,想來也是闞澤授意。
看得出來,他這是在給司仲卿獨自思考的機會,他不想自己和雲路等人的出現,會打擾了司仲卿的思緒。
再者,流煙身體不適,這個時候司仲卿自然是一門心思撲在流煙身上,此時去打擾他,只會讓他兩邊煩惱。
樓陌風已經昭告天下,他的大哥、先太子樓陌卿已驗明身份回朝,並當即下旨立樓陌卿爲皇太兄,位同儲君。
這道旨一出,頓時滿朝皆驚,史上儲君之人歷來有皇太弟、皇太叔、皇太子之說,卻從未聽說過皇太兄,這讓兄長繼承弟弟王位的說法實在是荒謬,滑天下之大稽。
保平王本也有些奇怪,進宮去見樓陌風,聽樓陌風道,如此是爲了到時候方便讓位給樓陌卿,畢竟,樓陌卿爲其兄長,他唯一能給的名頭,便是皇太兄。
聽此一言,保平王和諸位大臣的疑慮便也漸漸打消了。
不管怎樣,如今總算是把司仲卿——樓陌卿的身份定下來了。
“樓陌卿……”天色已經變暗,四下裡掌燈,睡了一天的流煙忍不住起了身,走到桌案前,回想着自己從雲路口中問來的那個名字。
原來,他的本名叫樓陌卿。
許是因爲都帶着一個“卿”字的緣故,流煙只覺念來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
她一邊念着,一邊執筆在紙上寫着他的名字,注意力很是集中,就連樓陌卿已經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她都沒有察覺。
寫了幾遍,突然又似想到了什麼,只見她神色一變,手中的筆頓了頓,又低下頭去繼續寫來,卻是寫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名字:夜青玄。
當這三個字躍然紙上的時候,身後那人臉上的笑意驟然凝滯,微微眯起眼睛,緊盯着“夜青玄”三個字看了片刻,眸色愈漸暗沉,而後他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流煙霍然驚覺身後有人,不由回身望去,正好看到樓陌卿一臉落寞。
“我……”一時間,流煙有些慌了,看了看桌案上的紙,又看了看勉強微笑的樓陌卿,竟是不知要說些什麼。
雖然她在蜃雪酒坊待了很久,習慣了嘻言笑語、連哄帶騙的糊弄,可是那些終究是對別人,而今面對樓陌卿,她竟是連說謊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看着她這般慌張無助的模樣,樓陌卿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他走上前與她並肩站立,低頭認真地看了看紙上的名字,挑眉一笑,道:“怎麼,是不是離開夜朝久了,有點想念雪衣他們了?”
說話間,他已經執起筆,在紙上“夜青玄”三個字後面又加上了“雪衣”兩個字,而後在樓陌卿後面,加上了“流煙”。
而後,他頓了頓,又在下面緊接着寫上容璟、蘇語、莫啓凌和月無雙等人的名字。
不過片刻間,這張紙上的名字便不存在任何特殊的意義。
流煙蠕了蠕嘴脣,垂首道:“是有些想他們了,不知道蜃雪酒坊現在怎麼樣了。”
樓陌卿便淡淡一笑,“放心吧,等手中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就陪你一起回夜朝去看他們。”
流煙沒有應聲,而是用力點了點頭,正想再說什麼,只見樓陌卿拿起那張寫滿名字的紙走到燭臺前點燃,而後放進了火盆了。
“雖然闞澤知道我們在夜朝的身份,可是保平王那些人卻不知曉,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竟然與夜朝的王爺相識,甚至有所來往,只怕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他始終淺淺笑着,一直看着火盆裡的紙燒爲灰燼,這才走到流煙身邊,“等以後一切都平穩下來了,我們再慢慢把這些事跟他們說。”
不知爲何,雖然他一直面帶笑容,可是在這裡待了這麼久,流煙第一次感覺到樓陌卿的笑容有些異樣,不似表面上看到的這般。
甚至,她心裡有些怵怵的,說不出的緣由。
難道,是因爲她剛剛不由自主地寫了夜青玄的名字?
這麼一想,心裡又沒由來的一陣心有餘悸,樓陌卿他……終究不再是往日裡的那個溫和翩翩的大公子了。
她怔怔地站在窗前,看着他大步離去的背影,看着他與闞澤、保平王見面,侃侃而談的模樣,而後愈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人,終究都會改變的,正如容毓所言,在經歷人生起伏、身份更迭後的樓陌卿,不管是手段還是脾性,都與往日裡有所不同。
正廳內,保平王、查將軍及三公皆在,衆人看向樓陌卿時,眼神都和一開始的時候隱隱有些不同。
不管怎樣,他現在的身份是皇太兄,而不再是身份尷尬的先太子,換言之,他現在依然是他們的殿下,位同太子,卻比先太子要名正言順得多。
保平王一臉嚴肅地看了一眼查將軍,道:“查將軍,你把你得到的消息跟殿下說一說。”
查將軍點點頭,轉向樓陌卿道:“末將今天剛得到消息,万俟祿早在三天前,已經悄悄和西邊各族接了頭,大有可能是商討借兵一事,如今末將和王爺進京,按照規定,都只能帶一萬以下的人馬,眼下把我們裡裡外外所有可用的兵馬集中到一起,也不足十萬,而万俟祿在京中,至少有三十萬人馬,若是他再向邊疆異族借兵,裡應外合圍攻,我們只怕勝算不大。”
保平王點了點頭,接過話道:“本王和查將軍也想過了,沒有王的允許,我們安置在邊疆的兵馬便動不得,若擅自領兵入京,難保不會被誣陷,說我們的謀反叛變,畢竟現在朝中的諸多大臣還是聽信鞏能方的謊言,誤認爲我們是想要奪權篡位之人。”
說罷,幾人齊齊向樓陌卿看去,樓陌卿回望了諸位一眼,問道:“各位有什麼想法?”
保平王道:“最好的法子,就是殿下儘快即王位,只要殿下成了樓夙王,掌握大權,鞏能方和万俟祿便囂張不到哪裡去,待根基一穩,便可尋個合適的由頭,治他們的罪。”
聞言,樓陌卿不由皺了皺眉,定定看了保平王一眼,“那若是王不願讓位呢?”
“這……”保平王愣了一下,疑惑道:“怎麼會呢?那天晚上我們見面,王已經明確表示過,他想要把王位讓出來。”
樓陌卿沉着臉色瞥了闞澤一眼,闞澤會意,道:“原本殿下所想與王爺和各位大人是一樣的,可是後來細細一想,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如果王真的想要把王位讓出來,就不該立皇太兄,而是擇日舉行退位儀式纔是。”
一言似乎提醒了在場衆人,幾人不由相視一眼,個個神情疑惑,不敢相信,畢竟樓陌風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而且平日裡也不是十分聰明機靈,又怎麼會想出這種緩兵之計?
樓陌卿已然看出了衆人的心思,他抿了抿脣,淡淡道:“王上是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可是這並不代表他的身邊沒有懂事的人。”
保平王神色一凜,似乎明白了他話中深意,霍地擡頭看來,與樓陌卿四目相對,半晌,他微微點了點頭。
樓陌卿繼續道:“所以,我們現在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和重心全都放在王會讓位一事上,而是要想法子儘快調集兵馬,我們的目的並不在與万俟祿決一死戰,而是要震懾得住他們,讓他們不敢動手,畢竟,一旦動手,遭殃的就會是無辜百姓。”
衆人連連點頭,查將軍道:“殿下可是有了計策?”
樓陌卿道:“計策倒算不上,只不過我始終覺得朝中很多大臣都是受人矇蔽,尤其是那些常年征戰在外、手握重兵的武將,他們對朝中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十分了解,若是我們能把這些人拉攏過來,那我們的兵馬勢必會增加,對万俟祿來說,會有一定的震懾力。”
查將軍會過意來,垂首道:“末將明白了,末將會盡快列出一份名冊來,屆時再與殿下和王爺好好商量挑選一番。”
樓陌卿頷首,復又轉向闞澤道:“再者,我們大不可必只把目光侷限於自己的人手上,有些時候有些人,看似與我們對立,實則卻可以成爲我們的可用之人。”
聞言,闞澤頓然疑惑地擰了擰眉,盯着他看了兩眼,而後垂首細細想了想,像是想明白了什麼,恍然大悟,繼而沉沉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