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很清晰地感覺到夜青玄的臉色沉了下去,渾身的氣息也漸漸變冷,雙手緩緩握緊,緊抿着脣,許久不曾說出一句話。
起初雪衣心中不明是爲何,不過她低頭仔細想了想,如果事情真如她所猜測的那樣,那她大概也能明白夜青玄會有這般反應的原因。
家仇,國恨,當那個仇人變成同一個人,憤怒與憎恨便會無端被放大很多,若是那人就在眼前,就會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
至少,當初再見到夜明瀾的時候,她是有種想要將他剝皮、剔骨、啖肉、喝血的衝動!
這麼想着,她側身去看夜青玄,只見他眼底清冷依舊,面色卻已然變得平淡,對着住持俯身行了一禮,“多謝師伯指點,弟子一定會盡快找到阡陌的解方。只是,敢問師伯,這阡陌之毒……”
住持似是看出了他的擔憂,擺擺手道:“放心,阡陌之毒是一種很緩慢的毒,他的可怕之處並不像其他毒藥那般,頃刻間便能要人命,而是要人在不知不覺、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中毒的時候,就已經毒入骨髓、無可救治。是以,只要一年內得解便無大礙,若是不能在三年之內解毒,毒性沁入血脈,就麻煩了。”
“一年……”雪衣輕輕一念,擡頭看了夜青玄一眼,“一年時間還早,我們先去看望外公,然後把京中諸事處理了,再去找那位小師叔解毒也不晚。”
夜青玄驟然一凝眉,顯然不同意,尚未開口,就聽雪衣又道:“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斷不能爲了我這不要命的毒去耽誤了要命的事,如今賢妃娘娘和修王都已經被困,月家被封,京中只留子衿公主一人擔事兒,我們應該先想辦法先確保公主的平安纔是。”
字字句句在理,說的夜青玄竟是無言以對,他知道自己若是強來,強行將她帶去解毒,她定是不願,無奈之下,只能點點頭,“好,待京中事情一結束,我便帶你去解毒。”
見他允口,雪衣不由挑眉輕輕笑開,如一抹春風在他眼底漸漸化開。
住持也不由輕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串珠串遞到雪衣手中,“把這個帶在身上,縱然不能解毒,卻多少能緩解一下症狀。”
雪衣接過珠串遞到面前聞了聞,一股似有似無的清淡香氣迎面撲來,想要細細捕捉,卻又消失不見。
輕輕一笑,她對着住持行了一禮,“多謝師伯。”
住持搖了搖頭,“師伯能爲你們做的,也就這些了。”
夜青玄俊眉輕攏,淡淡道:“對了師伯,聽師父說當年您是不辭而別,這一走便是近三十年,這些年您去了哪裡?”
住持的臉色稍稍沉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往事,沉吟片刻,搖搖頭道:“陳年往事,不說也罷,你師父近來可好?”
夜青玄頷首,“之前在西嶺曾遇見過,他還是那麼喜歡推衍之術,拿着他的推演之術四處詢問挑戰。”
聞言,住持連連呵呵而笑,“看來他這愛鬧愛賭的性子這輩子是改不掉了。至於小師弟……”
他斂了斂眉,站起身道:“小師弟入門時,太過年幼,老衲離開的時候他還那麼小,對他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不過這些年倒是聽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聞。”
說着,他回身向夜青玄看去,見他面上淡然,不驚不怒,便淡淡一笑,“說來,你和他也只相差了幾歲吧。”
夜青玄點點頭,“確實相差無幾。”
住持便點了點頭,又道:“不管怎樣,如今一切都已經發生,誰也改變不了什麼,老衲不便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只有一言要送與你,戒驕戒躁,莫要因片面猜測而判定全局,若是可以先好好溝通一番,也許你會發現很多你之前所不知道的事實。”
聞言,夜青玄微微一怔,略一沉吟,似是想到了什麼,面色不動,點了點頭,“師伯之言弟子謹記在心,多謝師伯教誨。”
住持卻揮了揮手,“不用謝我,只是你我有緣罷了。時辰不早了,你們也該回了。”
雪衣和夜青玄都是一愣,兩人相視一眼,顯然心中還有些疑惑沒有解開,然也很顯然,住持並沒有要爲他們解開的意思。
“師伯……”雪衣遲疑了一下,“敢問師伯,若是因爲某些不得已的苦衷而犯下的大錯,當真可以被原諒嗎?”
住持定定看了她一眼,沒有置聲,而後折身回到佛案前,盤腿而坐,認真地念經。
見狀,雪衣先是疑惑地皺皺眉,繼而又舒展額眉輕輕一笑,“多謝師伯指點,弟子記下了。”
說罷,她瞥了一眼身邊的夜青玄,兩人點了點頭,對着住持行了最後一禮,轉身離開了禪房。
下山的路上絡繹不絕盡是往來的香客,有的已經圓了心願,喜色而歸,有的則是一副愁容,愁眉不展。
夜青玄伸手攬過雪衣在側,不緊不慢地走下臺階,將離和離洛緊隨其後,兩人皆是一臉疑惑,不明白他二人爲何一臉期待而來,回去的時候臉色卻變得這般凝重。
小鎮雖然偏僻了些,不過因爲往來的香客很多,這附近的路修得倒也還算不錯,回去的路上馬車並沒有十分顛簸,饒是如此,離洛還是十分小心翼翼地駕車,生怕出什麼亂子。
剛剛走到一半,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先是零零散散,繼而是一陣直撲而來。
離洛正琢磨着要怎麼做,就聽馬車裡傳出夜青玄的聲音,道:“離洛,讓開。”
聞言,離洛果斷地撥轉馬頭讓到了路邊,側過身去,似乎想要避開那些人的目光。
只消片刻,最前面的那匹馬便已經到了近前,馬背上之人顯然是受了重傷,一直搖搖晃晃,從他們的馬車邊上經過。
匆匆掃了馬背上那人一眼,離洛驟然一驚,低呼道:“葛青!”
雪衣疑惑道:“誰?”
離洛定定看了兩眼,肯定道:“是葛青,天策衛統領葛青!”
話音剛落,葛青已經從馬背上摔落下來,他的衣衫上已經滿是鮮血,顯然是受了很重傷。
“王爺,救不救?”
馬車裡傳出夜青玄清冷乾脆的聲音:“救,莫要讓他們發現你的身份。”
聞言,離洛垂首從懷裡取出帕子遮住臉,躍身而起,將摔在地上的葛青扶了起來,身後追來的人便已然到了近前。
“八個人。”夜青玄淡淡道,瞥了雪衣一眼,“個個都是內功深厚的練家子,想來被派來追殺葛青的人必定不是尋常人,離洛一人應付怕是有些困難。”
說着,他看了將離一眼,“照顧好雪衣。”
而後衝着雪衣點了點頭,得到她的默許,便遮了面,躍出馬車,落在離洛身邊。
擡眼看去,來人個個黑衣蒙面,滿眼的殺氣,見有人半道上跳出來多管閒事,頓時將目標轉向離洛和夜青玄,相視一眼,點了點頭,而後一言不發,便朝着他們襲來。
三人攻向離洛,四人攻向夜青玄,另有一人在旁邊看了看,突然朝着無人看守的馬車襲去。
見狀,夜青玄和離洛都是神色一驚,正要脫身前去相救,卻聽那人突然淒厲地慘叫一聲,連連後退,只見他的臉上和手上各紮了四根細長的銀針,最重要的是這些銀針幾乎都認準了某個穴位扎進去的,此時又疼又癢,渾身難受卻又無力拔下。
夜青玄頓然挑眉輕笑,離洛亦是鬆了口氣,兩人開始專心地對付黑衣人。
只見夜青玄突然後退一步,掌心真氣緩緩凝集,而後再用力一掌揮出,那些黑衣人還沒有近得了身,就已經被震得飛出很遠,摔在地上。
剩下的兩名黑衣人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看了看夜青玄和離洛,又看了看自己躺在地上的同伴,突然一甩手丟出一把暗器,射中那五人的咽喉,而後帶上那個被銀針射傷的同伴,掠上馬背策馬奔去。
離洛正要追上去,就被夜青玄輕呵一聲叫了回來,“不用追了,救人要緊。”
再回身看葛青,許是因爲身受重傷還一路奔波,失血過多,見到夜青玄,他一臉喜色地叫了聲“玄王殿下”,便沉沉昏了過去。
情況緊急,救人如救火,幾人想也不想便把葛青帶上馬車,朝着他們暫住的小院去了。
待雪衣給他清理完傷口,上了藥又包紮好,已經將近晌午時分,看着昏睡中的葛青,雪衣皺了皺眉,緩步走到門外。
如意料之中,夜青玄正負手而立,神色沉肅,擡眼看着遠方,感覺到有人走來,他側身看了雪衣一眼,伸手攬住她,良久,淡淡道:“果不出我所料,這麼長時間沒有收到京中的來信,當真是出事了。”
葛青身上有一枚暗青色的令牌,看起來很是破舊古老,一面刻了個“夜”,一面刻了個“速”,這是夜朝夜帝用來急召喚臣子回朝的令牌,只有在情況緊急之時纔會動用。
換言之,如今朝中的形勢必定是十分緊急,刻不容緩,夜舜纔會派葛青親自帶着令牌趕來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