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清楚地記得,當年她替夜青玄治好了頑疾之後,他就是用那雙寒魅的眸子緊緊盯着她,看了許久,突然彎眉溫潤一笑,說出來的話卻讓雪衣大吃一驚。
他道:“我突然想違背承諾,不願出兵去救六弟了。”
雪衣一怔,慌張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問道:“爲何?”
他笑得詭譎,眼眸如寒夜裡的狼,“因爲救回六弟,我便要失去你了。”
彼時,雪衣只當他是開個玩笑,隨口一說,畢竟,衆人皆知玄王爺雖然陰鷙難纏,但絕對算得上一個君子,向來信守承諾,言而有信。
是以聞得此言,原本還有些心慌擔憂的雪衣驟然就冷靜下來,淺淺笑道:“王爺說笑了,雪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就是我自己,而不屬於任何人。”
那時候,夜青玄只是隨意笑了笑,並沒有多言。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雪衣就跟着大隊人馬一起出發,朝着夜明瀾被困的地方趕去,只是直到大軍出發,雪衣都沒有見到夜青玄現身。
現在想來,只怕當時夜青玄的那句話並非只是隨口說說,也許,他是真的想過寧願違背承諾,也不出兵救下夜明瀾。
怪只怪那時候,雪衣的運氣太好了,不知是出於何故、也不知是因爲某個機緣巧合,讓夜青玄放棄了背信棄義的想法,終於還是出手了,只是,直到最終,他都不願再多見她一面。
怕只怕每多看她一眼,他不想出兵的念頭就會多堅定一分……
心底驟然狠狠一疼,雪衣下意識地一把緊緊抓住夜青玄的手腕,看着那張熟悉無比的面容,那雙依舊冷刻寒魅的眸子,回想着他一句又一句看似隨意、卻字字可推真心的話語,鼻子驟然一酸,一滴淚從眼角滑落,落在夜青玄的手指上。
夜青玄神色有稍微的怔然,瞥見離洛快步走來,他微微側了側身,解下袍子給雪衣披上,同時也擋住了離洛看向雪衣的目光。
“三小姐?”離洛大吃一驚,他不可能認錯,那個背影分明就是她,至少,從夜青玄這態度也能猜得出。
夜青玄忽然擡頭,投來一記清寒目光,離洛會意,停下腳步,與夜青玄交換了一個眼神,點了點頭,而後向着四下裡看了一眼,做了幾個手勢。
不過轉瞬間,那些原本潛在黑暗中的人便消失不見。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雪衣卻早已從夜青玄的眼神和話語中猜出了七八分,這會兒聽到離洛的聲音,她連忙拭去淚痕,回身衝他微微一笑。
“有勞了,離洛。”
清淡的嗓音讓離洛一愣,第一次聽到夜青玄意外的人如此直呼他的名字,而沒有絲毫的反感。
“咳咳……”他連忙故作咳嗽兩聲掩飾自己的慌亂和尷尬,“只要王爺和三小姐沒事就好。”
說着又擡眼看向夜青玄,“王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夜青玄垂首看了看雪衣,勾起嘴角道:“回府。”
馬車沒有回玄王府,而是直接朝着司府而去,甚至都沒有等到樓上的人下來,只是留下了人回話,道是玄王爺身體不適,趕回府服藥了。
不得不說,這着實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寧皇后和蘇貴妃再怎麼折騰,也不會與一個病鬼王爺斤斤計較。
更別說,此時此刻她們正忙着彼此之間的事。
夜青玄雖然一直神色鎮定淡然,心裡卻一陣起伏,直到馬車安安穩穩離開了這條街,他的心方纔漸漸平穩下來。
許久,他輕聲道:“今天晚上的事是個陷阱,他要對付的人是我。”
先是模仿夜青玄筆跡下帖,將雪衣引到萬和樓,然後給雪衣下媚藥,讓她**於夜明瀾,最後再讓這件事在皇后娘娘一衆人面前被揭露……
看似要傷害的人是雪衣,然若此事當真發生了,與雪衣早已定下婚約的夜青玄自然會成爲衆矢之的,到那時候,嘲諷、恥笑、蔑視……種種流言會傳遍夜朝的每一處,每一條大街小巷,傳玄王爺還沒有將王妃娶進門,就被王妃給戴了綠帽子,偏偏那個男人還是自己的親兄弟!
至於雪衣,屆時會有兩種結果,一則,因欺君之罪,被太和皇帝下旨斬殺甚至滅滿門,二則,夜明瀾好心好意出面求情,道自己與雪衣是真心相愛,再有蘇貴妃從旁哀求,太和皇帝大有可能會留下她的命,把她嫁入瀾王府……
呵!夜明瀾,你的胃口可真大,小小一計就想要一石二鳥!只可惜,眼下你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想到此,雪衣搖了搖頭,清冷一笑道:“可是我要對付的人,是他。”
夜青玄擰了擰眉,疑惑地看着她,“爲何?”
雪衣不由移開目光,細細想了片刻,而後挑起嘴角輕聲道:“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那笑意冷冽,夜青玄看得清楚,稍稍沉吟,終於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輕輕點頭,道:“好。”
他不問,並非他不想知道,也並非他不可能知道,而是她不希望他現在知道,那他就等下去,等到那一天,她自己開口告訴他。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謎,太多的神秘,這些年來,她是第一個讓他動了興致、有心想要一探究竟的人。
他不着急,一如雪衣所言,以後多的是時間。
這麼一想,他沒由來地微微彎起脣角,露出一抹邪魅笑意,雪衣看在眼裡,心裡一陣心安。
她寧願看到這樣的他,至少,這樣他就不會輕易被別人傷害到。
想到這裡,她便靠着身後的軟墊子,閉目養神,眼前緩緩浮現她離府之後的事情。
從她接到帖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這帖子並非夜青玄送來的,甚至她已然確定,送帖的人是夜明瀾。
所以她當即就給蜃雪酒坊送了消息,安排了計劃,待到傍晚的時候,她的馬車出了司府沒多會兒就與蜃雪酒坊派來的馬車迎了頭,將她接走,直奔着城外的小竹林去了。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紅溪似是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也不用再綁着手腳,在屋子裡可以自由活動了。
雪衣心裡明白,她不是不想逃走,而是她心裡明知,她根本就逃不走。
見到雪衣出現,她稍稍吃了一驚,一臉警惕,“你還想問我什麼?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
雪衣斂眸淺笑,一步步緩緩走到她面前,“你想不想再見他一面?”
紅溪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雪衣,雪衣又道:“你想不想,再見瀾王殿下一面?”
這一下紅溪聽得清清楚楚,她低下頭去不敢看雪衣的眼睛,戰戰兢兢道:“我……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我……”
“你愛他,對不對?”雪衣語氣篤定地打斷她。
紅溪驟然一愣,擡頭瞪大眼睛驚訝地看着雪衣,臉上有遮掩不住的驚慌,不明白雪衣怎麼會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雪衣並沒有和她解釋的打算,就算她解釋了,紅溪也未必相信,甚至還會以爲她是在說夢話。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錯過這個機會,你只怕抵死都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聽着雪衣冷清的嗓音,渾身顫抖的紅溪突然冷靜了下來,她深吸一口氣,擡眼定定看着雪衣問道:“爲什麼要這麼做?”
雪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讓你看清楚,夜明瀾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紅溪,你現在這條命是好不容易搶回來的,你可得好好珍惜,至少這一次要先把人看清楚了,再決定要不要交付真心。”
她的神色和語氣都是那般自信又肯定,讓紅溪的心不由得又一次顫抖起來,她自然明白雪衣話中的深意,當初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險爲他辦事,卻沒想到事情敗露之後,他竟然以她親人的性命作要挾!
雖然早知道他心裡根本沒有她,可是她原以爲至少還有一份信任和感激的,現在想來,難道是她錯了嗎?那個男人,根本就沒用心、沒有感情嗎?
想到這裡,她豁然站起身來,神色堅定地看着雪衣,用力點點頭:“好,紅溪多謝三小姐再給一次機會。”
這樣的結果早已在雪衣的意料之中,她緩緩走到紅溪身後,纖纖素手撫上紅溪的下巴、額頭,而後從腰間取出一粒藥丸給紅溪服下,又以指推穴在她臉頰四周輕輕摁捏開來。
不多會兒,門再打開的時候,雪衣遮了面紗,着了一襲出府時的盛裝緩緩走出,上了馬車,朝着萬和樓的方向去了。
隨後,屋內又走出一位着了一襲月色袍子的素妝女子,定睛一看,也是雪衣的模樣,她定定地看着前面一輛馬車漸漸走遠了,這才上了另一輛馬車,“去萬和樓。”
馬車緩緩在司府門前停下,有一名下人模樣的丫頭早已在那裡等候,甫一見到玄王府的馬車,頓然神色一喜,連忙迎了出來。
雪衣看了看身邊這個神色慵懶、眼底精光卻時時閃現的男子,幽幽一笑道:“有件事你要記住,瀾王謀害我大哥不成,此番又栽了跟頭,日後必定還會再有動作,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頓了頓,又道:“若是日後再有他模仿你的筆跡一事,你便多多注意他寫的‘夜’字,一個人就算模仿別人再像,可是總有一些跟了自己一輩子甩不掉的習慣,瀾王的習慣就是,‘夜’字的最後一筆收筆的時候會帶一個微微向上的勾角。”
聞言,夜青玄眸子驟然一收,很快便有恢復淡然,點點頭:“我記下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說罷,兩人相視點了點頭。
透過撩起的門簾,一直看着雪衣和小丫頭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這纔出聲吩咐回王府。
司府內,雪衣一邊快步走着一邊輕聲問道:“孃親怎麼了?”
小丫頭壓低聲音道:“晚上的時候二夫人來找夫人,不知道跟夫人說了些什麼,二夫人走之後,夫人的臉色就變得很不好,慌慌張張地要出府去找到三小姐,沒想到剛剛走了兩步就暈倒了……”
雪衣腳步驀地一滯,瞥了小丫頭一眼,“二夫人?”
見小丫頭點頭,她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不用多問也知道,定是左雲來找容霜,說雪衣與夜明瀾在萬和樓私會、甚至苟且的事,纔會引得容霜心急,繼而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