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風起,近來恐會有雨。
這些天雪衣一直以男裝示人,周圍的人待她雖然畢恭畢敬,卻也冷淡疏離,似乎是得了什麼命令,對她能避則避,不與她多做交流。
正也因此,雪衣想要打探賀信元和杜暢的消息,卻沒有任何人能告知她任何有用的信息,獨獨藍若一人待她親和,可是這個丫頭的心思遠比那些將士更要深,看着天真單純,實則聰明鬼靈,三兩句就能把雪衣的話岔開。
雪衣不由苦笑,真不愧是君韶身邊教出來的人,果真是狡猾,狡猾得很。
夜色昏沉,臥榻難眠,雪衣索性起身出了營帳,擡頭看了看無際的夜空,心中越來越不安。
原本該是黯淡無光的夜空驟然閃過一點亮光,雪衣心下一凜,沉聲道:“天狼星動,殺伐起。”
“你相信這個?”君韶從一旁走過來,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淡淡笑道:“不過是自然之象罷了。”
雪衣斂眉淺笑,“倒不是說相信,只是眼下情況特殊,難免會將這些聯繫在一起,人心如此,不是嗎?古時的四大妖姬,說到底都不過是些相貌美豔、能得人心的普通女子罷了,然國破之時,世人卻將一種罪責退到這些女人身上,不是正是這個道理嗎?”
君韶不由垂首輕笑,心知自己說不過她,變轉而問道:“怎麼?睡不着嗎?你是在擔心莫涼城一戰?”
提起這事,雪衣不由收斂了笑意,“大雨將至,夜明瀾的兵馬在城外風餐露宿,已經吃了不少苦,若是再經這麼一場大雨,兵馬無論是氣勢還是體力都會受損,他一定會想着趕在這場雨之前攻城,眼下他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君韶點了點頭,“沒錯,他等不了太久的,這麼一說,倒真是天狼星動,戰事起。”
雪衣抿了抿脣,沒有應聲,只是一臉淡漠地擡頭看着夜空,似乎想要看出些什麼。
“你有心事?”看着她這模樣,君韶忍不住問道,“何不說來聽聽?”
雪衣收回目光看他,笑得幽深,“心事是有,可是不能告訴你。”
“哦?”君韶挑了挑眉,“這麼說,你始終都不曾相信過我,爲何?”
“做人將心比心,你從未據實相告過,我又何須要對你信任坦言?”雪衣勾了勾嘴角,直直看着君韶,毫不避諱。
君韶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明白過來,不怒不惱也不驚,這樣的結果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既是不信,那你爲何不問我是誰?”
雪衣笑道:“我問了,你就會說嗎?”
君韶抿了抿脣,“不一定,但是你不問,又怎知我一定不會說?”
雪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可是卻看不透。時至今日,只有兩個人,如果不想讓她看透的話,她是怎麼也看不透的,一個是夜青玄,另一個就是眼前這人。
“罷了。”良久,她輕輕揮手,“終有一日會知道的,又何必急在這一時?不過,不管怎樣,我都要多謝這幾天你的招待和照顧,只是有些話我不說,相信你也能明白,我不管你對他究竟有何心思和想法,不管你是敵是友,只要我還活着,我就不會讓你傷害到他半分。”
她的神色漸漸變得沉冷,說完最後一個字,她側身睨了君韶一眼,眸色靜淡,而後折身回了營帳。
周圍的將士下意識地向君韶投來愕然的目光,其中一人似是忍了許久,這會兒終於忍不住走到君韶身邊,一臉不甘,壓低聲音道:“君上,這個人太無禮了,竟然如此對待君上,末將這就去捆了他!”
“慢着!”君韶驟然沉喝一聲,冷眸看他,“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那人一臉不悅,“這……君上,咱們兄弟們誰不想上去揍他一頓?您沒看到他方纔是怎麼對您的?他這……”
“哎……”子冥及時走過來,將那人攔下,小聲道:“那人是一位很重要的人,君上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們就別跟着摻和了,更別泄露了君上的身份,明白嗎?”
那些人頗有些不甘願,可是見君韶神色沉肅,冷得可怕,又不敢多說什麼,只能聽了子冥的話,回去乖乖守着自己的崗位了。
子冥復又轉身走到君韶身邊,與他一起朝着自己的營帳走去,道:“君……將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賀將軍已經被困在帳中多日,將士們已經疑惑重重,屬下只怕萬一賀將軍突然出現,這……”
君韶腳步微微一頓,側身看向莫涼城,沉聲道:“用不了多久了,夜明瀾沒有那麼好的性子,這一戰很快就會開始,只要他們之間的戰爭結束了,他就會來,屆時,一切就都可以恢復原樣了。”
突然,他無奈地笑着,輕嘆一聲,“我只是沒想到,原來從頭至尾,她沒有一刻是相信我的,竟然一絲一毫都沒有。”
而後他回身朝着雪衣營帳的方向看了一眼,擡腳大步走去。
君韶一走,四周的將士相視一眼,看向雪衣營帳的眼神頗爲怪異。
兩名小兵端着一隻小托盤緩步走來,剛剛到了門前就被人攔下了,一旁守衛的將士問道:“這是什麼?”
“將軍怕薛公子晚飯沒吃飽,讓人給送了些粥來。”
那將士臉色不悅,遲疑了一下,卻又不敢攔着,只能讓他們入內,還不忘嘀咕一句道:“藍若姑娘呢?”
“她在照顧將軍。”
聞言,那些將士便不再多言,只是對着營帳無奈地搖搖頭,縱然他們都不喜歡這個所謂的薛公子,可是卻又無奈君韶待她太好,他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能作罷。
營帳內,雪衣正合衣而坐,神色沉斂,早在兩人進門之前,她便已經聽到他們的談話,這會兒聽得有腳步聲進來,便淡淡道:“擱下吧,我現在不餓。”
“不餓也要吃點纔是,這是將軍特意……”
那人話沒說完,雪衣的臉色就驟然一變,突然起身身形一閃,掠到一旁,以袖捂住口鼻,沉聲喝道:“曼陀羅!”
而後擡眼向那兩人看去,“你們是什麼人?”
“果然是玄王妃!”其中一人冷喝一聲,一揮手,撒出一把白色的藥粉,所幸雪衣躲得快,側身閃開,抓過一旁的帕子。
門外的守衛將士聽到裡面的打鬥聲,愣了一下,正要入內,卻被之前和君韶說話的那人一把攔住,只見他衝幾人搖搖頭,壓低聲音道:“這是個除掉他的好機會,都不許去告知君上!”
聞言,幾人都遲疑了一下,向後退了兩步,皺眉看着營帳,一動不動。
不遠處,一名身着素袍的男子外出方便,正要回營帳,無意間瞥見這邊的營帳,頓然神色一凜,大步掠來,到了營帳門前,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賀將軍!”守衛將士一見到他霍地一愣,還沒來得及解釋,賀將軍便一把撩起營帳的門入內,剛一進去便問道一股奇異的香味兒。
“什麼人!”他看了正舉劍刺向雪衣的那兩人一眼,沉喝一聲,趁着他們愣神的時候,掠身上前,一腳踢開一人,另一人則被他一掌擊中後肩。
雪衣後退兩步,扶着牀欄站穩,看了看救她的這個人,頓然一驚,像是認出了他來。
“有毒,捂住口鼻!”她輕呵着提醒了一聲,賀信元聞言,連忙擡手捂住口鼻,一擡眼就看到那兩人再次舉劍刺來,動作迅速,招數狠毒。
眼看着賀信元一對二有些吃力,雪衣心頭一凜,鳳眉一緊,回身從被子裡拿出有些交給她的那樣東西,一把扯去外面包着的布。
只聽得一聲劍鳴,聽似輕微,卻震得心頭大驚,她手中長劍出鞘,毫不猶豫地朝着其中一人刺去,將他手中的長劍斬成了兩截,劍尖也深深刺入那人肩頭。
那人頓然悶哼一聲,向後踉蹌了兩步,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動了起來,兩人連忙轉身欲走,卻聽得賀信元怒吼道:“來人,把刺客拿下!”
那些原本還在猶豫着要不要出手救雪衣的人聞得賀信元這一生吼,連忙拔刀圍了上來,那兩名假扮的小兵剛剛出了營帳的門就被人死死圍住。
“你受傷了。”雪衣看了賀信元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聞聲,賀信元回身看了看她,又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冷笑道:“無礙,破了皮而已。”
說着,他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正要問“你是誰”,無意間瞥過她手中的那柄劍,目光驟然一頓,神色驚愕地瞪大眼睛。
“你……”他再次將雪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玄王妃?”
雪衣微微擰了擰眉,“你是賀信元?”
“正是末將!”他突然對着雪衣行了一禮,而後神色有些激動地看着她手中的劍,慨然道:“言闕……言闕重現了,殿下要回來了!”
門外有人道:“將軍,刺客已經拿下了……”
話未說完,聲音卻戛然而止,賀信元警覺地將雪衣護在身後,低聲道:“快把劍收起來,否則一會兒讓別人看見了就糟了!”
“不必了。”雪衣淡淡說着,伸手將他輕輕推到一旁,而後定定地看着緩步進了營帳的君韶,淺淺一笑,道:“事已至此,也沒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你說是嗎,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