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想,夜青玄臉上並沒有多少驚訝,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你會不會怪我?”
雪衣輕輕搖頭,“如果我還是那個不懂事、沒心思城府的司雪衣,也許我不會明白你這麼做的原因,故而會埋怨你,可是現在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阿玄,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嗯。”他輕吐一口氣,“和他有關?”
雪衣點頭,復又搖頭,“不同,大不相同,他和我想象中那個人,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偏差和出入,正也因此,一開始的時候我差點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和想法。在我的腦海中,那個發動宮變、殺兄弒侄、謀反奪位的君韶,應該是一個面目可憎、心狠手辣、殘暴至極的人,可是我在君瓴軍營的這些天,所看、所聞、所知的,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側臉瞥了夜青玄一眼,夜青玄神色並沒有多少變化,他輕撫着她的頭髮,淡淡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他很像?”
雪衣毫不猶豫道:“像,像極了。”
聞言,夜青玄輕笑,“所以,除了你和那個女子之外,我和他是這是世上對彼此最瞭解的人。”
“繁寧?”雪衣輕聲問道。
這一次夜青玄稍稍驚訝了一下,“他和你說了繁寧的事?”
雪衣搖頭,“沒有,只是又一次他打盹兒的時候,不小心說出來的。阿玄,繁寧是誰?她和君韶之間又有怎樣的過往?她是不是和那場宮變有關?”
夜青玄沉吟半晌,而後輕嘆一聲,點了點頭,“有關,或者應該說,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她而起,繁寧,她是君韶未過門的妻子。”
雪衣驟然一愣,不由想起之前與流煙談論過的君瓴往事,君韶有一位未過門的妻子,兩人之間早已訂下婚約,甚至還是君帛親自給賜的婚。
然而,就在他們成婚前不久,已經懷有身孕的未婚妻子慘遭殺害,一屍兩命。
“原來是她……”她心中有些不安寧,難怪那時候君韶會說,他們是不是恨他,想來他所說的他們,指的就是繁寧和孩子。
夜青玄道:“他會讓你回來,我確實有些驚訝,不過仔細一想,這確實是他的做事風格,因爲他知道,就算你回來了,終究還是會再回去找他的,而且到時候就不是你一個人,而是我們兩個人。”
“阿玄,你真的要去找他,真的要回君瓴嗎?”雪衣有些擔憂,連她都看出來了,君韶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平和靜斂,可骨子裡卻有種陰暗森冷的感覺。
夜青玄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放心,不會有事的,有些事情是至死也逃不掉的,也是時候回去和他見一面了。”
說着,他輕輕笑了笑,“你方纔不是說,他並非如你所想的那般殘暴冷血嗎?其實,他原本就不是那樣的人,不說別的,只看這些年君瓴在他的治理下愈漸繁榮安穩,便可知他確實是一個合適的君王。”
雪衣一愣,“你這是在承認他的治國之才?”
夜青玄點點頭,“這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再說,我答應過你的,等一切結束了,我就帶你回我的家鄉去看一看,我不能食言。”
雪衣不由撅了撅嘴,而後又長舒一口氣,“好,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那我就跟着你走,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家,我的天,你去哪裡,我就跟着你去哪裡,你做帝王我爲後,你做百姓我爲妻,總之,你以後別想甩開我了。”
“哈哈……”夜青玄聞言,不由朗聲大笑,眉宇之間盡是得意喜色,雪衣也難得看到他這般開懷大笑的樣子,忍不住癡癡地看着。
若是可以,她只想這樣的生活能一直無窮盡地持續下去。
五更天的時候,雨勢終於漸漸小了下去,一切都沉靜了下去,一片安寧。
雪衣早已沉沉睡去,她壓在心底這麼久的一場博弈終於塵埃落定了,難得能睡得這麼安穩。
看着她在睡夢中淺淺微笑的樣子,夜青玄緩緩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而後輕手輕腳地起了身,披上外衣走都外廳。
“王爺。”離洛俯身行了一禮,衣衫的衣衫還在滴着水。
“怎麼樣?”
離洛搖搖頭,“找遍了,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到處都找不到。血跡在河邊消失了,可是那條河的上下游都已經被我們的人守住,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蹤跡。”
夜青玄頷首,擰眉道:“這麼說,他還活着。”
離洛道:“王爺何以肯定他一定還活着?”
夜青玄道:“離洛,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人?”
離洛一愣,凝眉仔細想了想,突然神色一變,下意識地朝門外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王爺是說……司顏佩?”
點了點頭,夜青玄道:“千家的人出現了,司顏佩和千凝只怕也已經到了莫涼城附近。若司顏佩在,她一定會出手救夜明瀾,告知所有去尋找夜明瀾的人,一定要小心,司顏佩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爲了躲避你們的追中,她一定會下毒,你們此番目的只是找人,不可硬撐,若是中了毒受了傷,就立刻撤回來。”
“是!”離洛沉沉應了一聲,正欲離開,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王妃她……”
“她沒什麼大礙,等找到了夜明瀾,解決了莫涼城的事情,離洛,我們也該回去了。”
離洛用力點了點頭,竟有些熱血沸騰的感覺,笑道:“王爺放心,屬下都記下了!時辰還早,王爺這段時間累壞了,再休息一會兒吧,屬下先退下了。”
夜青玄點了點頭,“照顧好自己。”
而後他目送着離洛大步離去,直到離洛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他方纔折回身,輕輕回了房間,剛剛取下外衣放好,一回身就看到雪衣已經睜開了眼睛,眸色澄澈靜斂,眉角含笑地看着他。
“怎麼了?”
夜青玄搖搖頭,走到牀邊坐下,用被子裹住她,將她攬進懷裡,“沒事,從現在開始,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擔心了,你只要歇着就好。”
這一次雪衣沒有和他拗着來,乖乖地點了點頭,道:“好。”
莫涼城外,一片肅殺。
在莫涼城和木城只見的一間破廟裡,隱隱傳出一陣悶哼聲。
約有十來名身着盔甲的將士守在門外,時不時地擔憂地看了一眼廟裡,神色凝重。
“姑娘,你可有把握?”万俟祿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黑衣女子始終有些不放心,她不僅一直帶着斗笠,還刻意蒙了面,似乎鐵了心地不讓他們知道她是誰。
碧仇姑娘冷睇了他一眼,“你擔心我會害他?”說着看了看面前臉色蒼白,衣襟已經被血溼透的夜明瀾,擰了擰眉,“放心,就算是我自己死了,我也捨不得讓他死。”
聞言,夜明瀾不由擡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緊盯着她的眼睛,“是不是你?告訴我,是不是?”
因爲失血過多,加之又冒雨趕路,他的力氣已經差不多被耗盡了,聲音低微,看着碧仇姑娘的眼睛卻一瞬不瞬,片刻不移。
碧仇姑娘深吸了一口氣,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包,“這一箭力道很強,你的傷很重,先不要說話,我先替你止血,把箭拔出來……”
她想要掙脫他的手,卻不想他握得更緊了,眼底有一絲決絕,“告訴我,是不是,你若不說,我寧願死在這裡。”
“你……”碧仇姑娘一愣,雋眉微微擰起,搖搖頭,“你又何必一定要執着於我的身份?我是誰,當真有那麼重要嗎?”
“你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她……”夜明瀾緩了口氣,神色漸漸變得柔和,“我欠她,我想要再見她……”
碧仇姑娘眼睛一陣泛紅,眼看着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心知再耽擱下去,情況會越來越不妙,無奈之下,她重重點了點頭,“好,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說着,她瞥了一旁的副將和万俟祿一眼,夜明瀾會意,轉向万俟祿道:“万俟將軍,可否勞煩你迴避一下?”
“可是她……”万俟祿還是有些不放心。
夜明瀾勉強一笑,道:“你放心,這世上誰都有可能會傷害我,唯獨她不會。”
聽他這麼一說,万俟祿也沒什麼好再堅持的,最後看了兩人一眼,和那副將一道起身出了門去。
確定他們走遠了,碧仇姑娘這纔回過身來看着夜明瀾,癡癡一笑,“你還是那樣,但凡是你想要得到的,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得到,可是你可知道,正也因此,你纔會收到這麼多的傷害。”
“傷害?”夜明瀾悽悽一笑,“倒不如說,正因爲我一意孤行,纔會傷害了那麼多人,若非是因爲我,你又怎會……咳咳……”
他俯身輕咳了兩聲,碧仇姑娘輕嘆一聲,替他順了順氣,伸手摘下斗笠,夜明瀾緊盯着這雙熟悉無比的眼睛看了看,而後緩緩擡起手,顫抖地摘下她的面紗。
熟悉的面容出現在面前,他的眼底似是有淚光閃爍,癡癡地看了半晌,眼淚終是沒能收住,奪眶而出。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