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司顏佩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愕然地看着夜明瀾,原本要遞給夜明瀾的杯盞也就這麼不尷不尬地停留在半空中,給他也不是,不給他也不是。
而後,她的眉緊緊擰起,神色越來越沉,緊盯着夜明瀾的眼睛,沉聲問道:“爲什麼?”
“顏佩……”夜明瀾接過她手中的杯盞放在牀頭的案几上,而後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語氣蒼然,“聽我的,離開這裡,否則,只會連累你跟我一起死。”
“你怎麼知道我們就一定會死?”司顏佩倔強地瞪了瞪眼,搖頭道:“無論如何,我都會把你帶走,我不會讓你落入他們手中的……”
“顏佩!”夜明瀾連連搖頭,打斷了她,“你是變了,可我也變了,夜青玄變了,司雪衣也變了……所有人都變了,你不瞭解夜青玄,不知道他的手段,你若只要留下,只不過是多送了一條人命給他。”
聽到夜青玄和雪衣,司顏佩的情緒驟然被激了起來,“夜青玄又如何?他能怎麼變?變來變去也只不過還是一個人,又有什麼可怕的……”
夜明瀾一直搖着頭,輕嘆道:“不,他不是人,他是魔,是從地獄而來的閻羅!顏佩,如今已經變得不同了,你離開莫涼城這麼久,夜青玄早已不是你之前說認識的那個夜青玄,他甚至遠比我想象中的更要可怕,難以對付……”
說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你可知,這一箭是誰射的?”
司顏佩擰了擰眉,疑惑道:“難道是夜青玄?”
“沒錯,正是他,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箭術如此了得,大雨的夜裡,隔了那麼遠,從頭到尾他只放了這麼一箭,便一箭命中了,咳咳……”夜明瀾俯身輕咳了兩聲,回想起自己剛剛中箭、回身看去時的樣子,彼時的夜青玄落落立於城樓上,渾身上下有一股難掩的宏偉霸氣,這種氣勢讓他沒由來的心慌。
“那又如何?”司顏佩一臉不屑,“不過是因爲司雪衣治好了他的傷,他身體恢復了罷了……”
“不,他受傷之前也根本沒有這般的身手。”夜明瀾說着,意味深藏地看了司顏佩一眼,“如此一來,就只有兩種可能,一則,他在受傷未愈的這些年裡,曾經勤加苦練,然而這個幾乎是不可能是,另一種可能就是……”
他定了定,沒由來地緊緊皺眉,“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夜青玄。”
司顏佩大吃一驚,瞪了瞪眼,“這……這怎麼可能?他若不是真正的夜青玄,那他是誰?”
夜明瀾搖搖頭,“我還沒有查清這一點,這一切都還只是我的猜測,只是可惜,我這輩子怕是沒有機會去查清楚了,所以顏佩,你一定要離開,若是我沒能逃過這一劫,就此死去,你一定要替我查明他的身份和真相,我要知道,一直以來與我針鋒相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否則我死不瞑目!”
“你不能死!”司顏佩心下一陣慌張,她深吸一口氣,走到窗前打開一條細小的縫隙瞥了一眼,回身壓低聲音道:“夜深了,我們不如現在就走。”
“現在?你我?”
“嗯!”司顏佩用力點了點頭,朝着外屋瞥了一眼,“那些人早就有心要丟下你,我們也不必在乎他們的死活了,趁着現在夜青玄還沒有發現我們的蹤跡,我們先離開等他們來了,這些人也好留下擋一擋,我們離開木城,離開夜朝,北方有人接應我們,等你把傷養好了,我們還可以東山再起……”
“顏佩。”夜明瀾緊緊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而後輕輕搖頭,“不用了,我不會離開,你先走吧,保護好自己,他們現在還不知道你還活着,就算他們追上來了,發現我在這裡,也不會再去追你。而我,我是萬萬不能走的,有些事情我還沒有弄明白,有些疑惑我還沒有解開,最重要的是,有些恩怨,我必須要親自去了結……”
聞言,司顏佩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氣,神色漸漸變得沉斂,冷冷道:“你因爲司雪衣嗎?”
夜明瀾擰了擰眉,沒有應聲。
司顏佩便悽悽一笑,點點頭,“好……你果然,還是放不下她……”
驀地,她臉色一沉,語氣冷硬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對不對?一直以來,你愛的人都是她,對不對?又或者,也許在那一次鴻鴛宴之前,她只是個庸俗平常的蠢丫頭,所以你從來沒有真正把她當回事,可是後來你漸漸發現,她和我們之前所認識的、所想象的那個人完全不同,她聰明伶俐,膽識過人,你漸漸發現她和傳聞中那個人完全不同,你所認識、所接觸的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是吸引你的地方,所以……”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所以你就是在這個不斷重新認識她的過程中,愛上了她,是嗎?”
夜明瀾沒有搖頭也沒有否定,他擡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司顏佩,看着她雖然努力讓自己冷靜鎮定下來,卻還是因爲雪衣而不停渾身顫抖。
有些話,他本不想說,可是他也知道,如果現在再不說,以後可能都沒有機會說了。
“是。”短短的一個字,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也打碎了司顏佩僅存的一絲希望。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親口承認,承認自己愛上了雪衣。
“你果然……”
“當初鴻鴛宴,紅溪被抓,計劃突然被打亂,她主動要求嫁夜青玄,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發現這個人與傳聞中的判若兩人,加之夜青玄原本就是我一直在追查的人,自然也就對她多了些關注,那時候我沒有讓父皇賜婚,因爲我一直心存幻想,想着她和夜青玄之間的這一場婚約會破碎,爲此,我機關算盡,可惜卻還是沒能阻止他們,不但如此,還賠上了你……”
“那我呢?”司顏佩強忍着眼淚,深深吸了口氣,“於你而言,那我算什麼?只是你的一顆棋子嗎?隨時都可以丟棄的那種……”
“顏佩。”夜明瀾蹙眉看着她,“你知道,你不是的。”
司顏佩悽悽一笑,“可我也知道,我沒那麼重要。”
夜明瀾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司顏佩輕輕搖了搖頭,“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我知道,這些怪不得你,感情的事不是人能左右的,我若是能左右自己的感情,就絕對不會讓自己一心全都撲在你身上了。”
她擡手,擦去眼角滑落的眼淚,而後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遞到夜明瀾面前,“服下,我帶你離開,就算你要去解決這一份恩怨,騎馬也要能保住自己的命才行。”
夜明瀾輕輕一嘆,“顏佩,不用了,我現在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司雪衣於我而言,固然很重要,可是你對我來說也是同樣的重要,我不希望看到你再爲我受傷害。顏佩,一次已經足夠了,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安安穩穩。”
“你……”司顏佩鼻子一酸,再次紅了眼睛,“當真是好狠的心,這樣的話你怎麼能說得出口?你明知道,我能一直支撐到現在,爲的是什麼。”
“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更不希望你有危險。”他緊緊握着司顏佩的手,越握越緊,“記住我剛纔跟你說過的話,如果我死了,一定要幫我查清那些真相。”
說罷,他突然鬆開了司顏佩的手,瞥了窗子一眼,冷聲喝道:“走罷!”
“夜明瀾!”
“走!”他伸手指了指,“你先離開,我若是能逃過這一劫,明天雨一停就會去追上你,我們朝着北方去,在宛城會合,如果……”
“沒有那麼多如果。”司顏佩硬生生地打斷他,神色肅然地看着他,“我會在那裡等你,一直等到你來找我爲止!”
她走到夜明瀾身邊,俯身在他額頭上淺淺一吻,而後用力咬了咬嘴脣,轉身打開窗子,輕輕躍了出去。
夜明瀾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只是聽着窗子打開又合上的輕微聲音,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卻比哭得還要更加難看。
如今的夜青玄,不是你我所能猜得透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心狠手辣絕對不在我之下,如果他發現你還活着,以他和司雪衣對你的恨,你絕對沒有生還之路,既如此,那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好了。
你已經爲了我死過一次,這一次,應該換做我來爲你做些什麼了。
想到這裡,他緩緩擡起手撫上傷口,神色漸漸變得沉冷,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以夜青玄的手下和離洛那些人的能耐,此時也應該到了木城了。
黑夜悽悽,万俟祿領着兩個人準備好了明天啓程所需的東西,便轉身朝着藥鋪掠去,儘管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可是回去的一路上,他們依舊努力挑隱蔽的小巷走,這種時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夜青玄的人已經到了,遇上了,那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正想着,他突然身形一停,瞥了瞥前面將路堵住的四名黑衣男子,警覺地後退兩步,正要回頭,卻發現身後的路也被人攔住了。
而後一道俊挺的身影緩緩走出,嗓音淡淡道:“万俟將軍,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