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夜青玄嘴角略過一抹淺淺笑意,君韶側身看了他一眼,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據我所知,你和她之間相識相處的時間並不久。”
“不久?”夜青玄笑得詭譎,若要算起來,他和雪衣上一世便已經相識相處了,他爲了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必要那麼多世俗人眼中的相處時間?
君韶看着他眼底的笑,一時間竟是有些看不透,而他對於這樣的情況似乎並不懊惱,點頭笑道:“也許這世間當真有所謂的一見傾心,可是對於你,我還真的不相信這會發生在你身上。不過,不管是因爲何故,看到你現在這樣,我這個做叔叔的也算是心有安慰了。”
聞及“叔叔”二字,夜青玄臉色驟變,頓然側身瞥了他一眼,沒有應聲,而是擡腳朝着他的營帳走去。
甫一進了營帳,看到那盤棋,夜青玄不由微微愣了一下,站在棋盤前定定地看了半晌,而後瞥了一眼對面的君韶,淡淡問道:“這棋局你還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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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着。”君韶斂衽坐下,嘴角勾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既然是一局尚未下完的棋,自然是要留着,等你回來了把這盤棋下完。”
夜青玄冷笑,“你又怎知我一定能回得來?”
君韶挑了挑眉,道:“直覺。”
頓了頓,他又道:“朔陽城外那一場沙暴,幾乎所有人的屍首都找到了,卻獨獨沒有你的,甚至連一絲可疑的線索都沒有留下。起初我確實以爲你死了,可是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所以就派人又去查了一番,發現了一件事……”
他擡眼向夜青玄看來,微微一笑,“那些死去的人只在口鼻的外端有些沙土,鼻腔和喉嚨裡卻很乾淨,再一細查,我派去的那些親衛頭頂都有一個致命傷,應該是被長針一類的細長利器刺穿頭顱而死,只是傷口細小隱蔽,難以發現,至於你的三位親隨則是中毒身亡,也就是說,在沙暴來之前他們就已經死了,只不過是屍體被丟在了荒漠裡,造成了是被沙暴掩埋而死的樣子,如此一來,失蹤的其他人就可以解釋爲,被沙暴掩埋至深,消失不見了。”
夜青玄靜靜聽着,這會兒不由抿了抿脣輕輕笑開,點頭道:“不愧是十三叔,還是那麼聰明謹慎。這麼說,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沒死。”
君韶垂首斂眉,神情看不出深淺,淡淡笑道:“我知道,可是天下人不知,君瓴的百姓不知,便是我說你還活着,可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沒有人會相信。既如此,倒不如就說你已經死了,倒也給你了一片安寧。”
“安寧嗎?”夜青玄微微搖頭,“這些年來,你又何曾停止過找我?倒也不怪,只要我還活着一天,你這君上的位子便一天做得不安穩,隨時都要擔心我是不是會在某個你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回來,拿回你奪走的一切……”
突然,他頓了頓,笑意變得嘲諷,“若是尋常人,免不了會有這些擔憂,不過,你不會。”
君韶挑眉問道:“爲何?”
夜青玄垂下眼簾,執起一顆棋子“啪嗒”一聲落下,“尋常人會害怕會擔心,是因爲他們有心,而你,沒有。一個沒有心的人又怎會擔心?”
“哈哈……”聞言,君韶不怒反笑,落下一子,道:“多年不見,你不僅僅是頭腦聰明瞭,這張嘴也越來越犀利了,想來是跟着你的王妃學來的吧。”
夜青玄不奇怪也不惱怒,應道:“這麼說,以前在十三叔眼中,我竟那麼一無是處。”
君韶始終淺淺笑着,搖搖頭道:“你若當真一無是處,就不會活到今天,你若當真一無是處,我也不用費盡心思找你回來了。”
“倒也是,如果一如實處,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你大可以任我自生自滅。”說話間,兩人已經連續下了几子,夜青玄的一片白子陷入了君韶的黑子包圍中,被毫不猶豫地吞掉。
卻偏得夜青玄神色泰然自若,沒有絲毫心疼或者緊張的意思。
君韶不由收回目光,索性不去看他了,終究是看不透的,又何必要浪費那個心思?
不得不承認,這七年來他當真變了很多,以前一起下棋的時候,君韶總是能通過他的神色猜透他的心思,甚至能猜得出他的步驟,下一步要走哪步棋,可是現在,他竟然絲毫也看不透了。
“可惜的是,我現在回來了。”夜青玄擡頭,瞥了一眼被君韶吞掉的白子,微微眯起眼睛,“十三叔是打算如何迎我回京?”
君韶太息道:“回京是必然的,回宮也是必然的,你想要拿回你的東西,也不是不可,只不過……”
他頓了頓,擡眼瞥了一眼帳外,略一沉吟道:“有件事我想和你賭一賭。”
“說。”
“你我個人之間的恩怨不該牽涉到別人,更不該連累無辜的百姓,所以,讓所有兵馬留在城外,按兵不動,我們自行入城,待解決了這些恩恩怨怨,誰能出得了雲州城門,誰便是那個該留下來的人。”他擡眼,定定地看着夜青玄,繼續說道:“城外的兵馬便也可盡歸那個人所有,我的,以及……你的。”
聞言,夜青玄一直淡然平靜的眼底閃過一絲微光,臉上有驚訝一閃而過,隨後又淡淡笑開。
“你早就知道了。”
君韶笑道:“知道,就算不知道,也該猜得到。七年了,以你的脾性,勢必有朝一日要重返雲州,所以也必然會養一隊你自己的兵馬。莫涼城被困,我隔岸觀火,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調他們出動,可惜你沒有,我也就沒能親眼瞧見,隨後我就猜到,看來你是打算等他們到了雲州再動,換言之,這隊兵馬你是專門準備用在雲州的。”
夜青玄道:“既然你知道,又爲何要允他們一路跟到了這裡?”
君韶道:“因爲他們是君瓴的兵馬。”
夜青玄有短暫的出神,而後他突然朗笑一聲,點點頭,道:“好,便依你所言,所有兵馬城外按兵不動,不傷及城中任何無辜百姓,既是你我個人恩怨,那便自行解決。”
說罷,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來走到帳門口復又停下,回身瞥了君韶一眼,“你先想一想對你而言,我以什麼身份回宮吧。”
而後他一撩帳門,大步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君韶稍稍皺了皺眉,他那股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寒魅氣息讓人忍不住暗暗心驚,卻又說不出是爲何。
低頭,看了看面前的棋盤,看着白子被黑子吃掉了大片大片,心裡卻沒有絲毫欣喜,正要起身離去,突然又似發現了什麼,他又坐了回去,緊盯着棋盤,一點一點將黑子全都撿了起來,豁然發現棋盤上的白子竟是擺成了一個字:君。
心下驟然一凜,他頓然起身走到帳門外,看着夜青玄和雪衣營帳的方向,良久,他突然彎了眉角,輕輕笑開。
十月,小雪,虹藏不見、天氣上騰、閉塞而成冬。
一大早,城門內外的通道上便清掃乾淨,積雪已經全都運走,站在城樓上擡眼望去,紅牆綠瓦映白雪,皚皚浮塵迎君歸。
聞君上還朝,百姓們紛紛上街相迎,街道兩旁站滿了人,卻不見絲毫混亂,有秩有序。一隊兵馬守在兩旁,擡眼看着城樓。
遠遠地看到有一隊人馬漸漸靠近了,站在城樓上的賀信元心底沒由來的一陣激動,既欣喜又擔憂,踏進這道城門,很多事情就會完全脫離掌控,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事情。
深吸一口氣,他大步下了城樓,領着早已等候多時的將士出了門,定定地看着那人走到了近前,頓然翻身下馬,行了一禮大禮。
“臣賀信元恭迎君上回朝……”
頓了頓,他又向君韶身邊的那個一襲月色錦袍的男子看去,有些猶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奈,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君韶。
只見君韶淡淡道:“這位是夜朝玄王殿下,今爲夜朝使臣,訪我君瓴。”
聞言,賀信元當即會意,再度行禮道:“恭迎玄王殿下……”
聽他這麼一喝,衆將士齊齊跟着行禮,沉喝一聲,聲音響徹雲州。
夜青玄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這個聲音,而是緩緩擡起頭看去,城門上“雲州”二字依舊深邃耀眼,他想過很多種回到這裡的情景,是兵臨城下圍城,或是不慎落入君韶手中,又或是悄然潛入回城……
卻獨獨沒想到有一天再回到這裡,會是以這種光明正大的方式。
“玄王。”君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夜青玄側身望去,只見君韶做了個“請”的動作,“請入城。”
夜青玄定定看了看他,又回身看了一眼雪衣的馬車,正好看到雪衣正撩起馬車的門簾看來,四目相對,她衝他淡淡一笑,微微點頭,見之,夜青玄不由也微微笑開。
而後他輕輕吐了口氣,勒緊馬繮,與君韶一道策馬上前。
只聽君韶對身邊的賀信元道:“通知衛將軍,兵馬不必入城,暫且駐紮在城外即可。”
賀信元聞言頓然一愣,看了看君韶冷冽的神色,便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