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韶剛剛站起身來要走,聞言又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回身看來他一眼,而後挑眉一笑,“孤王到現在竟是沒有見過大師兄。”
說着,他擡腳向前走去,夜青玄沒有作聲,緩步跟在他身後,聽他不緊不慢道:“也許不是沒見過,而是明明見過,卻不記得了,當年孤王拜在師父門下時,尚且年幼,適逢蹣跚學步之時,常年跟在師父身邊,而大師兄已年長,獨自閉關,並且在孤王入門不久便獨自離開了,孤王對他竟是沒有絲毫印象。倒是二師兄一直待孤王如兄如父,悉心照顧,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會幫着孤王、讓着孤王,一直到你也長大了,他遇到了你,看中了你的才能,將你收入門下。”
他頓了頓,回身看着夜青玄問道:“對了,孤王都已經忘了你是何時拜入師門的?”
夜青玄淡淡道:“八歲那年。”
“八歲……”君韶想了想,“那時候,孤王十三歲,十三歲……孤王已經開始跟着朝中老將親臨戰場,觸及兵戰之事了。那時候,孤王一心想要成爲和那些老臣和前輩們一樣的將帥,有朝一日,領我君瓴大軍,衛我君瓴疆土,護我君氏一族的安穩……”
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輕輕笑了笑,帶着一絲嘲諷之意,身後的夜青玄聽了,不由微微勾了勾嘴角,接過話道:“可是最後,你卻成了那個親手舉刀對着君氏族人的人。”
君韶斂眉,大步向前走去,沒有再說話,最終在一個僻靜的院子外面停下腳步。
夜青玄擡眼望去,秋水閣。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當年千機子每每入宮,所居住的地方就是秋水閣,君韶他竟然知道,而且一直記得。
“爲了當年的事,師兄可真是恨孤王恨得入骨,自那以後就消失了不說,便是後來再相見,他那眼神和氣息也都是想要殺了孤王,可惜的是,他雖繼承了師父的推衍之術,卻無法憑一己之力拿下孤王。”他說着走上前去,看了守在門兩旁的人一言,兩人立刻垂首行禮,卻被君韶攔住。
擡眼定定看了看,他問道:“師兄近來可好?”
守衛答道:“一切都好,只是,還是不願出門。”
“請也不願出門嗎?”
“不出,怎麼都不願出門,好說歹說、威逼利誘全都沒用。”說到這裡,那守衛有些爲難地皺了皺眉。
見狀,君韶揮揮手道:“有什麼儘管說,孤王不怪罪你們。”
那守衛便低下頭輕聲道:“大師說……既然君上已經下令把他困在宮中,困在雲州城,就不必再假意惺惺的,左右都是被困住,哪裡也去不了,他倒寧願困死在秋水閣。他還說,說……”
“說什麼?”
“說這秋水閣是以前他入宮居住的地方,這裡有他和殿下的回憶,那他便死在這裡,終有一天,殿下會殺回雲州,替他報仇,將他的屍骨接出去……”
君韶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那兩名守衛可嚇壞了,臉色蒼白地俯下身去,正惶然之時,卻又聽君韶突然笑出聲來。
他揮揮手示意兩人退下,而後親自走上前推開門,看了看空空蕩蕩的院子,又回身向夜青玄看來,淡笑道:“你的這位師父可比孤王的那位師父,難伺候多了。”
夜青玄原本稍稍有些擔憂的心放了下來,回了一笑,道:“我早就說過,你把他困在這裡,和殺了他沒什麼分別。”
“不過,有一點他說對了,終有一天,你回來了,來接他了。”君韶接過話意有所指地說了句,而後擡腳走進門。
夜青玄眉峰微微蹙起,看不出表情深淺,跟在君韶身後進了門去,剛剛走到殿門外,就聽到有人冷冷淡淡道:“我早就說過了,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在哪……”
君韶淺笑,率先走進殿門,“師兄,你爲何要如此執着?孤王將你留在這裡,並非是要害你,而是爲了你好,畢竟你年歲漸漸大了,一直在外面奔波勞累怕是不妥,若是讓師父他老人家知道我們現在的狀況,免不了要生氣……”
“師父……”千機子冷冷打斷了他,“你還好意思提起師父?若是師父還在,只怕此時早已不認你這個有損師門的徒弟了,便是日後全下相見,你覺得師父他會原諒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爲嗎?不說別的,就說當年宮變,你殺兄弒侄奪位一事,便是有悖天理倫常,大逆不道,師父一生重信重義,全都讓你給毀了。”
君韶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的斥責,靜靜地聽着他說完,而後輕輕一笑道:“師兄誤會了,孤王今日前來,是帶一個人來見你。”
夜青玄已經斂息走進門來,隔着半垂的珠簾看去,千機子正背對着他們盤腿而坐,聞君韶所言不由冷呵一聲,“那倒不必了,老夫現在沒什麼相見的人,除非,你能把先王帶回來。”
君韶垂眸,淡淡道:“先王沒有,先太子倒是有。”
千機子雙肩輕輕一顫,緩緩回過身來看了一眼,而後霍地起身,愕然地看着夜青玄,又看了看君韶,大步走到夜青玄身邊,將他仔細打量了一圈。
“師父放心,徒兒沒事。”夜青玄出聲示意他安心,輕拍着他的肩,“你近來可好?”
千機子朝着君韶瞥了一眼,搖頭道:“自然是不好,被人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怎麼可能會好?倒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看向君韶時,神色之中多了份警惕和埋怨,顯然是在懷疑夜青玄是被他脅迫而來。
不想夜青玄淺淺地笑了笑,道:“師父不用擔心,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們會自己處理妥當。”
“你……”千機子欲言又止,擔憂地打量着夜青玄,說不出爲什麼,自從上一次見面,他就已經感覺到了,眼前這個人和七年前宮變時的君曜有太多的不同之處,那種很微妙的心安和讓人折服的魄力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所沒有的。
良久,他長嘆一聲,道:“曜兒……”
三人當場齊齊怔住,剛剛走到門外的雪衣也愣了一下,心中雖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可是這會兒親耳聽別人喊來,總有些奇怪的感覺。
曜兒……唔,她還是覺得,叫他阿玄自然得多。
這麼想着,她緩步走進門來,聽到千機子嗓音蒼然道:“你長大了,如今的你已經不需要爲師再教你些什麼了,既然你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就安心地去做,爲師只希望你和雪衣能安然無恙,一生安穩,除此,爲師別無所求。”
“一日爲師,終身爲師,師父,你可不能就這麼丟了阿玄。”雪衣走到千機子身邊站穩,衝他淺淺一笑,伸手順勢扶住身形微微搖晃的千機子,朝着夜青玄看了一眼,嗓音清和、不緊不慢道:“阿玄還年輕,江湖閱歷遠不如師父,日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師父的指點。”
千機子看着突然出現的雪衣,原本僵冷的臉色漸漸浮上一抹笑意,連連笑道:“你這丫頭就是嘴甜,爲了你那夫君,可是沒少哄我這老頭子開心。”
說着,又轉向夜青玄道:“爲師倒不是說要離開你們,只是覺得你已經長大了,想要做什麼事情就去做,不用在意爲師,更不要綁手綁腳的,你自己心安就好。”
聽着三人之間的言談,君韶笑得淺淡,輕悄地後退了兩步,走到門旁,然後轉身輕輕離去。
他剛一走,三人便朝着他的背影看去,神色各異,只聽千機子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爲什麼會跟他在一起?又爲何,你和他能這麼安靜太平地相處?”
他擰眉看着夜青玄,這段時間,他被困在這裡,哪裡也去不了,自然也無法知道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看到雪衣和夜青玄齊齊出現,而且是這般行動自由地回到君瓴皇宮,他這心裡不犯疑惑都不行。
“師父……”夜青玄嗓音低沉,站在門旁看着外面的積雪,“有些事情並非如你表面上所看到的這樣,這將近七年的時間了,我一直在查一件事,如今已經有了眉目,等過些日子便要和君上一起理個明白,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心裡有個疑惑還沒有得到答案和證實,等我找到了確切的證據,自然會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向師父說明白。”
一見他這臉色,千機子便明白他所說的那件事事情的嚴重性,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多問,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而這邊廂,子冥跟在君韶身後出了秋水閣之後,下意識地回身看了看大門,而後一臉不解地問君韶道:“君上,爲什麼不向他們說明真相,任由他們誤會?尤其是千機子老前輩,雖然他很聰明,可是那件事情並非聰明就能想得到的,事關君上個人榮辱以及整個君瓴將來的命運,君上,請恕屬下多嘴,您至少應該告訴殿下,當年害死先王和王后的人,並非是君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