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夙西北方,寒風凜冽。
這些年來,因着樓陌風年幼,又怯懦無能,樓夙朝政一直由万俟祿和鞏能方把持,常年四處征戰終使得樓夙樹敵無數,如今得知鞏能方和万俟祿已經雙雙斃命,樓夙眼下無主,這半年多來,曾有數不清的邊疆各國各族前來挑釁,欲圖謀不軌。
所幸,有樓陌卿回朝主持大局,如今樓夙非但沒有被損傷半分,倒是與周邊的各族各國簽下了不少和談書。
眼下,僅剩的也是最棘手的一個目標,便是軟硬不吃、仗着自己鐵騎無數、一心想要吞下樓夙的安溪。
樓夙西北邊疆,一匹快馬匆匆而來,到了營中,馬背上之人片刻不停留,迅速下了馬,大步進了主帥的營帳。
“殿下。”闞澤一臉風塵僕僕,臉色灰暗,步伐卻沉穩如磐,快步走到正垂首研究手中地形圖的樓陌卿面前,“又接到了一封信,不過看樣子,這封信不是這兩天到的,而是有些時日了,少則三五日。”
說話間,樓陌卿已經接過密函打開看了看,滿是風霜的臉上浮上一抹疑慮。
闞澤瞭然,接着說下去,“屬下找到傳信信鴿的時候,那鴿子已經死了,而且看樣子已經死了好些天,是被暗器打中了,屬下是擔心,是不是給我們傳遞消息的這個人……出事了?”
樓陌卿俊眉驟然一擰,如今的他早已不見往日的清和溫潤,膚色比之以往略顯黝黑,面容清瘦了許多,輪廓分明俊挺,少了份清潤,多了些硬朗的男子氣概。
“還沒要找到傳信之人是誰嗎?”他沉着臉開口問道,心裡有一絲擔憂。
看着無奈得搖了搖頭,“暫且還沒有找到,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一定不是樓夙的人呢。”
樓陌卿微微挑眉,看向他問道:“何以見得?”
“這個人心中說話的語氣和習慣都與我樓夙不同,甚至,這字跡……”
“字跡不足爲證。”樓陌卿揮揮手,“你難道沒看出來嗎?這人是有心隱瞞自己的身份,所以這些字跡並非是他自己要寫成這樣,我猜,他是故意寫得七歪八扭,爲的就是要讓我們看不出他是誰。”
闞澤愣了愣,“這是爲何?他若當真有心相助,有何故要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可是,若非是要幫我們,也不會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給我們傳來那麼多的消息,殿下,屬下不得不說,縱是沒有這密函,我們也能攻到這裡,但所耗費的人力和時間就不會是這麼點了,所以這個人不可能是來害我們的,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苦衷?”
樓陌卿想了想,搖頭道:“這字跡能對我們隱瞞身份,自然也能對安溪那邊的人隱瞞,也許這人是擔心密函一旦落入安溪人的手中,會被別人察覺身份,所以纔會故意扭曲字跡,讓別人識別不了。”
聞言,闞澤點了點頭,“殿下這麼一說,倒是有些可能,不過若真是如此,便可以確定一件事了,這個人眼下一定就在安溪大軍之中。”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壓低聲音驚愕道:“會不會……是王妃?”
提及流煙,樓陌卿的眸色驟然一沉,俊眉緊緊擰起,回身看了闞澤一眼,那冷厲的眸色讓闞澤心下一凜,低下頭去。
半晌,樓陌卿方纔搖了搖頭,“若真是她,她又怎會安心待在安溪軍中而不回?雖然我不願看到她有事,可是我瞭解她的脾氣,她是寧死也不會願意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讓她踏踏實實留在安溪軍中,絕不可能。”
“可是……如果不是王妃,又會是誰?”闞澤心中疑惑,皺緊眉想了一會兒,“如今,玄王一行人已經去了君瓴,夜朝亦是忙做一團,不會再有人出面幫我們,容姑娘她……”
他遲疑了一下,偷偷瞥了樓陌卿一眼,果然,提起容曦的時候,他的臉色沉了一下,想也不想便搖了搖頭,“這一年來夜朝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我又親手殺了閔揚,她恨我入骨,不會再留下了,更不會再幫我什麼。”
頓了頓,他又道:“不管怎樣,我欠她的終有一日會還給她,只是不是現在,要等樓夙恢復安寧之後。”
“殿下……”
“你不用多說了,立刻召幾位將軍來,先把這份軍力分佈圖研究一番,再結合之前的那份地形圖看一看,我一定要找出安溪的缺口!”
“是!”闞澤垂首應了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與樓夙兵馬相距三十里處,是樓夙西北方的邊城赤荊門,眼下已落入安溪手中,樓陌卿這一路攻來倒也順風順水,獨獨到了這裡就卡住了,赤荊門是樓夙西北方最易守難攻的一個城,再商量出好的攻城之計前,貿然行動只會帶來更大的犧牲。
這些天,城裡的百信逃的逃,散的散,死的死,僅剩的一些也被安溪兵馬抓住充了奴,在軍中爲他們做苦力活,而有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則充妓。
昔日裡繁花一片的赤荊門如今已是人間地獄,哀嚎遍野。
一抹略顯臃腫的身影站在高高的樓閣之上,看着不遠處的高巷內,一羣羣俘虜被驅逐着向前走去,他們手腳都帶着鐐銬,衣衫襤褸,在冰天雪地中瑟瑟發抖。
時不時有人因爲飢寒交迫、體力不支而倒下,一旁的兵將上前呼喝了幾聲,若是那人還不起身,便會被人乾脆地瞭解了。
而此時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摔倒在地,再也沒有起來,樓閣上的那人情緒不由一陣激動,雙手緊緊握拳,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夫人!”一旁的丫頭嚇得一愣,連忙跟上前去一把扶住她,“夫人不可動氣,莫要傷了腹中孩子。”
說着,略有些強硬地將她往後拉了拉,那年輕夫人的情緒稍稍平緩了些,卻依舊無法完全平靜下來,看着那些人的模樣,心中悲痛難忍,不忍心再看下去,正要轉過身去離開,突然瞥見後面緊跟着一批身着綵衣、並排行走的年輕女子。
她知道,這些人便是留下來去伺候那些主帥和將軍的,正因此,那些並將雖然厲聲呵斥她們儘快走,卻也只是吼兩聲,並不敢動手,免得傷了皮肉,惹得他們的將軍不悅。
驀地,只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叫,將夫人準備移開的目光又吸引了過去,定睛一看,只見原本走得好好的女子們突然驚叫着四處散開,中間一名女子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在手中,此時那匕首已經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一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嚇得慌了神,紛紛閃躲,人羣中卻有一道清瘦的身影不遠不近地站着,臉上神情淡漠,冷靜鎮定,對於那女子的死絲毫不覺害怕。
“怎麼會是她!”樓上的夫人看清她的模樣,頓然吃了一驚,瞪大眼睛又看了半晌,而後一把抓住身邊丫頭的手,低聲問道:“這些姑娘……是要送去哪裡?”
丫頭看了看,只當她是心地善良不忍,嘆了口氣道:“聽說這一批是賞給中軍那邊的。”
“中軍……”
“嗯,前些天的那些姑娘送給了左右兩軍,中軍的幾位將軍大爲不滿,王怕鬧出亂子,便將之前扣下來的一批姿色更好一些的送給中軍了。”
聞言,夫人輕輕點了點頭,又迅速回身看了一眼,只見原本鬨鬧的人羣已經在一旁兵將的帶領下重新排好隊離開了,而剛纔自盡身亡的那人則被人用草蓆一卷拖走了。
丫頭連連搖頭嘆道:“想想這姑娘也真是傻,長了一副好看的樣子,大可以先討了將軍的歡心,再尋機會逃走也不遲。”
夫人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這世上有些人是寧願死,也不會願意讓別人觸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的,更何況,對她們而言,這些兵將並非是尋常男人,更是害死她們親人、意圖奪走他們國家的人,與其苟且而活,他們寧願一死。”
丫頭被她凝重冷冽的神色嚇到了,囁囁驚驚良久,這才小聲道:“夫人,外面天寒,王交代了不能讓夫人受凍,咱們先回去吧。”
那夫人點了點頭,似乎心情有事,並不想多言,在丫頭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樓,剛剛走到院門外的廊下,就再次看到那些姑娘朝着廊檐的另一頭走去了。
“她們……今晚就要去嗎?”
丫頭點頭道:“她們現在被送分配梳洗打扮了,不出意外,今晚就要去伺候那些將軍。”
“今晚……”夫人沉沉呢喃一聲,看着她們戰戰兢兢的身影,垂在袍袖裡的手緊緊握起,怔怔凝視了那些人一眼,又看了看已經暗下來的天色,轉身對丫頭道:“遭了,我的帕子丟在樓上了,你去給我取來。”
丫頭愣了一下,“夫人,奴婢先送您回去……”
“不行,那帕子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外面風大,這萬一要是被吹走了,可該怎麼辦?放心,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你。”
丫頭不敢忤逆她,只能無奈地皺了皺眉,一路小跑着朝着閣樓去了。
待她一走,這位夫人便低垂着頭朝着那些女子的方向追去,由於這一路走來都是些年輕女子倒是沒有人對她起疑。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她之前看到的那個人也已經就在眼前,她卻不能喊出聲來,想了想,眸色一凝,她一把拔下自己的髮簪,輕輕一彈,髮簪便朝着那人掠去。
那人顯然是個練家子,感覺到一股內力從身後逼近,下意識地側身一躲,一把握住髮簪,回身看了一眼。
一旁的兵將似是察覺到有些異樣,回身看了一眼,不由驚呼一聲:“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