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雪衣一直都知道,莫涼城有不少乞丐,然卻沒想到會在城西這個僻靜的角落裡躲着這麼多人,說白了,這裡根本就是一個難民營,而且都是些老弱婦孺。
“承越,這是怎麼回事?”雪衣神色漸漸變得凝重,一眼掃過那些縮在角落裡的人,憑着多年的行醫經驗,只這一眼她就已經看出他們中間有很多人是重病已久。
那個名喚承越的少年緊抿着脣,臉色暗沉,一邊走到已經快要熄滅的火堆旁,忙着生火,一邊壓低聲音道:“開元鎮發了水災,我們村子被淹了,村裡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我們這些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現在開元鎮是回不去了,聽聞京都繁華,有很多樂善好施的富人,我們便只能暫時逃到京都討生活。”
他年紀輕輕,然說起這段話來的語氣和臉色卻像極了一個老成的大人,生火煎藥的動作也是利落無比。
雪衣看在眼裡,心中微微驚訝,“你也懂得如何看病配藥?”
承越搖搖頭,復又點了點頭,“這一劑藥是給姐姐的,姐姐已經病了許久,方子是之前大夫給我們開好的,我們以前的村子就是靠上山抓藥賣了錢爲生的,村裡的人多多少少都能認識一些草藥。”
“是藥花村?”雪衣輕聲問道。
原本還死氣沉沉的衆人聽到“藥花村”三個字,全都吃了一驚,擡眼朝雪衣看來。
承越也微驚,“這位姐姐知道藥花村?”
見他默認,雪衣的臉色頓然沉了下去,原本到了嘴邊的疑惑全都嚥了回去,心中大致有了想法,點點頭道:“我爲行醫之人,對藥花村早有耳聞,藥花村裡裡外外有很多名貴草藥,京都有很多草藥都是從藥花村採來的。”
承越沉沉一嘆,“只可惜,現在藥花村已經沒了。”
正說話間,突然只聽角落裡傳來一陣劇咳,承越連忙丟了手中的東西,奔上前去,“姐,你怎麼樣了?”
被他扶着坐起來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她用一方面巾遮了臉,這會兒正咳個不停,雪衣緊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下意識走上前去,拉過她的手腕號了號脈,復又回身走到火爐前聞了聞爐子上的藥。
“她的藥裡缺一味藥,纔會到現在都無法痊癒。”雪衣輕輕開口,語氣微冷,從衆人身上掃過。
承越似是明白,頷首道:“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只可惜……”
他話沒說完,不過看着他的臉色,雪衣也大致明白了些,藥裡缺的是烏靈參,莫說是他們,就算是有錢人家也未必能求得到這一味藥。
凝眉想了想,她轉身對將離道:“藥箱。”
將離連忙將藥箱打開遞上前來,雪衣從中挑出一隻藥瓶,倒出兩粒藥丸遞到承越面前,“你若信我,便給她服下,烏靈參……容我想想辦法。”
承越一臉愕然地看了看雪衣,將信將疑,“你……爲什麼要幫我們?”
雪衣彎眉淡淡一笑,“這算是幫嗎?我若說,我是想等你們的病都好了,幫我做些事情,你們可願?”
承越緊盯着雪衣的眼神看了半晌,驀地,他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接過雪衣遞來的藥丸給姐姐服了下去。
隔了片刻,衆人瞧見那姑娘毫無異樣,甚至眼神也有神多了,不由紛紛向雪衣拜倒,“姑娘,救救我們吧……”
雪衣凝眉看着他們,人雖不多,加上五六個孩子差不多二十來人,可是她帶來的藥卻並不夠,他們都是歷經生死逃難而來的人,偏頗了誰都不行。
如此想着,她看了看手中的藥箱,目光從幾個孩子身上一掠而過,神色一定,像是拿定了什麼主意,走上前給幾個孩子仔細號了脈,又分別開了方子交給將離。
“去找宋老闆,照方抓藥。”
“哎。”將離應了一聲,正要離去,突然只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靠近,繼而一對侍衛衝了進來,攔住去路。
那領隊之人冷冷瞥了衆人一眼,喝道:“大膽刁民,膽敢在此聚集滋事,來人,把他們統統拿下!”
將離一驚,喝道:“住手!”
那人愣了一下,瞥了將離和雪衣一眼,見是兩名素衣女子,便嗤鼻一笑,“哪裡跑出來的野丫頭,膽敢阻止我們辦事?你們可知我們是誰?”
“驍騎尉副統領林有。”雪衣神色微冷,淡淡瞥了那人一眼,心下明瞭,驍騎尉是夜明瀾的人。
被人叫出名字,林有吃了一驚,驚訝地看着雪衣,“嚯!小丫頭有點眼光,看來你與這些難民不是一起的,既如此,本官便大發慈悲,放你一命,趕快離開這裡吧。”
雪衣抿脣一笑,走到與他正面相對的位置,“我若說,這些人你不能帶走呢?”
“小丫頭,你最好識相一點,莫要多管閒事。”林有有些不耐煩,對着雪衣揮了揮手,“趁着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趕緊離開,否則,定會要你好看!動手!”
雪衣神色一沉,輕輕揮掌,灑出一把白煙,迎面上來的那些驍騎尉正好撞上,悉數吸入,頓時身形一軟,癱倒在地。
林有一見,頓然一驚,怒喝道:“臭丫頭,你敢下毒!”說罷,拔出腰間佩刀,氣勢洶洶地上前來。
將離心中驚慌,一眼掃過門外,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形,驚喜喊道:“秦鍾舸!”
只聽門外有人應了一聲“在”,繼而身形一閃進了屋內,“唰”的一聲長劍出鞘,穩穩護在雪衣面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雪衣凝眉,低聲問他,今天不是他回玄王府彙報情況的日子嗎?
秦鍾舸回身低聲道:“王爺想要出來走走。”
“他也來了?”雪衣微驚。
見秦鍾舸點頭,將離原本還驚慌不已的心情頓然安寧下來,既然秦鍾舸和王爺都在,那三小姐就安全了!
林有也不是蠢人,這會兒見到秦鍾舸出現,不由暗暗一驚,他不是玄王府的侍衛統領嗎?
“秦統領?”他疑惑了一聲,看了看雪衣,“你這是……”
秦鍾舸對着雪衣行了一禮,話卻是對着林有說的,“這位是玄王府的主母,未來的玄王妃,林統領這麼做怕是有些不妥。”
聞言,不僅僅是林有,包括承越衆人也吃了一驚,愕然地看着雪衣。
“這位便是司府三小姐?”林有看了看雪衣,又看了看秦鍾舸,見秦鍾舸點頭,便連忙對着雪衣行禮,“小的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知竟是三小姐,若有衝撞之處,還望三小姐見諒。”
雪衣搖搖頭,擡手示意林有起身,“林統領言重了,相信林統領也是奉命辦事,不知者不怪。”
林有連忙賠笑,連連點頭道:“是是……這些難民全都是從城外涌來的,在此聚衆鬧事,近年關了,怕他們在城中惹出什麼事來,小的奉命將他們驅逐出城,不知三小姐……”
雪衣接過話道:“他們是我的病人。”
“這……”林有爲難地看着雪衣,“三小姐,這是瀾王殿下的意思……”
不等他話說完,就聽門外傳來一道醇厚深沉的男子嗓音:“瀾王殿下那邊若有什麼事,自有本王去說。”
衆人循聲望去,待看清來人,頓然驚得說不出話來,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林有反應快,連忙單膝伏地行了一禮:“參見玄王殿下!”
聞言,承越一行人來不及多想,連忙跟着跪地行禮。
“起吧。”夜青玄笑容淺淡,緩步走到雪衣身邊,衝她點頭,示意她不用擔心,“林有,是何人告知你這些難民在此聚衆滋事的?”
林有猶豫了一下,訕笑道:“屬下……屬下也是聽旁人所言,不過這會兒看來怕是屬下愚鈍,誤信了謠傳,三小姐的病人又怎會聚衆滋事?既是誤會一場,還望王爺和三小姐大人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見夜青玄只是看着雪衣不做聲,他便又道:“屬下就不打擾三小姐治病救人了,就此告退。”
說罷,不等夜青玄多說什麼,便領着自己的人匆匆離去。
直到他們走遠了,夜青玄這才輕嘆一聲,道:“怎麼不在府中多休息?”
雪衣撇嘴,“這話應該我問你纔是,你怎的到大街上來溜達了?”
夜青玄不由輕輕笑出聲來,“許是直覺,總覺得出來走一走可能會遇上你,這便不知不覺走到這裡了。”
雖是玩笑語氣,雪衣卻聽得出他對自己的關心,不由心下一暖,嘴上卻故作不悅道:“貧嘴!”
說罷,轉向承越等人,卻見他們依然跪在地上不起,只見承越對着二人深深一拜,“小人不知竟是王爺和未來的王妃駕臨,多有怠慢和得罪,望王爺莫怪!”
夜青玄看了雪衣一眼,雪衣上前一步道:“承越,起來說話。”
承越搖搖頭,“三小姐,小人知道司家是醫門世家,行醫百年,求三小姐高擡貴手,救大家一命,小人願做牛做馬聽憑三小姐和王爺差遣!”
雪衣回身看了看夜青玄,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對他說了些什麼,只見夜青玄的神色微微一凜,冷了下去,只是很快便又在嘴角挑出一抹清淺笑意,點頭道:“朝中的事交給我,至於他們,你來拿主意吧。”
聞言,雪衣便像是了了後顧之憂、放了心一般,彎眉清婉一笑,轉身對承越道:“方纔你說你們村裡的人對草藥多多少少都認識一些,眼下我有一間藥鋪正缺人手,你便帶着他們搬過去,一則,有個落腳生活之處,二則,也可幫我打理鋪子,賺些家用。”
“這……”承越有些受寵若驚,擔憂地看着雪衣。
雪衣淺笑,“不過,醜話我可說在前頭,只有藥鋪賺了錢,纔有你們領錢的份兒。”
承越一衆人先是愣了愣,繼而連忙俯下身去對着雪衣和夜青玄連連叩拜。
雪衣轉身吩咐道:“將離、鍾舸,帶他們過去吧。”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夜青玄不由挑眉道:“我竟不知你何時在城裡置了間藥鋪。”
雪衣道:“就在昨日,剛剛盤下的,之前的老闆回老家去了,不打算再來,我便把鋪子收了下來。”
夜青玄頷首,淺淺一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倒是考慮的長遠,希望他們能明白你的用心。”
雪衣莞爾,“我倒是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眼下他們需要落腳之地,我正好需要能打理藥鋪之人,各取所需。”頓了頓,她沉了臉色,“只是開元鎮的那場大水來得蹊蹺,按說,這冬日裡不該會有這麼大的水患纔是,除非是……”
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擡眼向夜青玄看去,只見夜青玄冷冷一笑,沉聲道:“除非是有人故意,開閘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