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四更天,屋子裡即使生了暖爐,也抵擋不住陣陣寒意侵襲。
遠遠地便看到容曦正一點一點給閔揚喂藥,好在他的咀嚼和吞嚥意識還在,這藥還喂得下去。
“香血靈芝……”流煙沒由來的一聲長嘆,“三小姐,也只有你和王爺有這份心和胸襟,竟是願意用這麼珍稀難得的藥材,去救一個曾經爲仇人的命。”
雪衣微微搖頭,笑得淺淡,“我本還有猶豫,是阿玄的話讓我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香血靈芝固然珍貴難得,可是若不能把它用在正途上、用在救命上,那它便等於沒有任何價值。”
聞言,流煙先是一愣,繼而失聲笑道:“三小姐說的是,是流煙想法狹隘了。”
雪衣依舊搖頭,“今日若換做是你,你也一定會這麼做,救人要緊。”
流煙笑了笑,沒有接話,定定地看了容曦片刻,而後對雪衣道:“時辰不早了,三小姐忙碌了整天整夜,也該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天怕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雪衣像是想到了什麼,無奈地搖頭嘆道:“確有很多事情要做,府中的姑奶奶回來了,今晚我出宮的時候,沒有知會司顏佩,明天一早她那邊不知道又要怎麼鬧。”
“撲哧……”流煙突然忍不住笑出聲,“聽起來總有些清官難斷家務事的感覺,真是可惜了,三小姐的這些謀略和才華若是用在治國理政上,定會有一番大作爲。”
雪衣一愣,不由想起夜青玄曾經說過的話,沒由來地垂首一笑。
“對了,表哥的傷怎麼樣了?”
流煙道:“放心吧,皮外傷,沒有傷及筋骨,你去熬藥的時候,冷玉已經爲樓主包紮好了。不過……”
她遲疑了一下,下意識地朝着容毓居住的院子看了一眼,“你要小心冷玉,她對樓主……總之,因爲樓主爲了你受傷一事,她的情緒和心情都很不好,而且她向來我行我素,不聽從命令,我只怕她會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會傷了三小姐。”
雪衣輕拍着她的肩,“放心吧,我自己會多加註意。”
而後她抿脣一笑,緩緩離去。
剛一進了門,雪衣還沒來記得放下手中的藥箱,就感覺到一股強勁的內力迎面襲來,掌風凌厲,帶着冷冷的殺意。
雪衣沒由來地擰了擰眉,側身躲過那一掌,想起了流煙說過的話,再向襲擊她的人看了一眼,冷聲道:“冷玉。”
嵇冷玉動作微微一滯,看向雪衣的眼神卻始終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是你,全都是因爲你,樓主纔會一次次受傷,一次次被困!只有你不在這世上了,樓主纔會了了對你的牽掛,照顧好自己。”
說罷,不給雪衣喘息和說話的機會,第二掌又緊跟着襲來。
身爲蜃雪樓的第一殺手,她的武功自然不弱,只是在這一方廂房內,她的功力並不能完全施展。
加之雪衣身形靈動,閃躲的很快,她有好幾下竟是撲了空。
嵇冷玉不由更加惱火,眼底恨意越來越濃,“司雪衣,你可真是個禍害,害人精,你自己去看看、去想想,究竟有多少人因爲你而受了傷、喪了命?你竟是沒有絲毫醒悟!”
聞之,雪衣動作驟然一滯,停下腳步冷冷向嵇冷玉看去。
素來以冷酷無情聞名於蜃雪樓的嵇冷玉竟是被她這眼神看得一怔,繼而心頭一陣惱火。
“你錯了,他們並非因我而受傷,而是因爲這世人的野心和貪慾。”雪衣沉聲冷靜地說着,轉過身與嵇冷玉面對面站着,“就算不是我,他們一樣會找到別的理由,人……終是貪得無厭的。”
嵇冷玉心底一動,定定地看了雪衣兩眼,即使是同爲女子的她,都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看似年輕的小女子身上有一層難以棄視的微光,她只是這麼淡淡地站在那裡,都會惹得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想到這裡,嵇冷玉頓然又是一惱,根本不管那麼多,一揚手,揮劍刺去。
雪衣連忙閃身躲開,回身揚手一灑,一把銀針朝着嵇冷玉射去,只是悉數被她躲過。
狹小的房間內空間本就不大,不過一個轉身一個掠步,便到了跟前。
嵇冷玉冷冷一笑,手中長劍毅然朝着雪衣刺去,雪衣連連後退了幾步,後背抵到牆壁,已經沒了退路。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鳴吟,繼而一道黑色身影從窗子躍進屋內,劍光一閃,劍刃橫在嵇冷玉的劍和雪衣之間,持劍那人漠然瞪了嵇冷玉一眼,手上稍稍用力,嵇冷玉的劍便被彈了回去。
“什麼人!”嵇冷玉踉蹌着後退了兩步,怒喝一聲,看向不速之客。
離洛一臉淡然神色,似乎根本沒有把嵇冷玉放在眼中,倒是看向雪衣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帶了一抹關切。
“三小姐,你沒事吧?”
雪衣搖了搖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葉影劍,劍光閃閃,殺意凜凜。
就在離洛欲要動身上前之時,雪衣一把拉住了他,“慢着。”
離洛回身看了雪衣一眼,劍刃指向嵇冷玉,“這個女人要殺你。”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如今在他心中,雪衣幾乎已經站在與夜青玄平等的位置,有人要殺雪衣,他自然是不會放過。
卻不想雪衣只是淡然一笑,伸手壓下離洛手中的劍,“你放心,她殺不了我,她也是自己人。”
聞言,離洛狠狠皺了皺眉,將信將疑地看着嵇冷玉。
門外傳來一聲輕呵:“雪衣!”
繼而一道身影逸入屋內,看到眼前情形,先是愣了一下,大致掃了一眼,心下已然有了底。
容毓回過身,冷眼看着嵇冷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嵇冷玉看向雪衣的眼神不帶一絲一毫的善意,斜視了雪衣一眼,“自然是知道,我這是在爲我們蜃雪樓除去禍害。”
容毓神色驟然一冷,看向嵇冷玉的眼神也瞬間變得冰冷,他回身看了看雪衣,與雪衣點頭致意,而後大步走出房間,走過嵇冷玉身邊時,沉聲道:“隨我來。”
聽着二人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離洛方纔收了手中的葉影,轉身問雪衣道:“這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雪衣定定看着離洛方纔收劍的樣子,驟然想起方纔半路遇襲,後趕來救下他們的黑衣人,不由垂首瞭然一笑,道:“已經無礙,有了香血靈芝,相信閔揚定然可以度過這一劫。”
頓了頓,她凝眉問道:“王爺呢?”
離洛垂首,臉色微沉,“王爺身體不適,讓屬下來告知三小姐一聲,道是雪夜風寒,三小姐就先在酒坊住下,待明日一早,再送三小姐回司府。”
“不適?”雪衣輕輕唸叨了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麼,走到桌案前,拿出紙筆寫好一張方子交到離洛手中,“先回玄王府。”
離洛一愣,“三小姐也去王府?”
雪衣一挑眉,收拾好自己的藥箱,笑問道:“不可以嗎?”
說罷,她率先提着藥箱出了門,將藥箱交到趕來的將離手中。
將離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眼底含笑的雪衣,又看了看一臉怔然的離洛,衝着他連連招手,“走了……”
藥熬好的時候,已經將近五更天,夜青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靠着欄杆半躺在軟榻上,定定地看着雪衣一勺一勺地喂完藥,眼底笑意越來越濃。
末了,雪衣放下藥碗,捻起一顆糖心梅送到他嘴邊,他皺了皺眉,“這是幹什麼?”
雪衣隨口道:“解解苦味。”
“苦嗎?”夜青玄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復又看了看已經空了的藥碗,搖搖頭道:“我竟是未覺。”
話雖如此,他還是乖乖吃下那顆糖心梅,想了想道:“折騰了一夜,你沒能回去好好休息,竟還要趕過來照顧我。”
雪衣白了他一眼,“我是怕離洛一人回來,莫說是熬藥服藥,只怕你連讓他抓藥的心思都沒有。他若當真拿你有辦法,你也不會拖到現在,身體不見絲毫好轉。”
被看穿心思,夜青玄只能長長一嘆,伸出手,溫熱的手掌覆上雪衣冰冷的手背,“我是怕在我們成婚之前,一旦我的身體轉好,你就要離開了。”
聞言,雪衣先是心頭一凜,繼而無奈苦苦一笑,搖搖頭,“現在,你不用擔心了。”
夜青玄便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算是默認。
沉吟片刻,雪衣收好了藥碗,輕聲道:“謝謝你。”
夜青玄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無聲疑問,雪衣淡笑道:“今天晚上的事,多虧有離洛出手,否則,怕是我也沒那個命坐在這裡跟你說話。”
從外面走進來準備取走藥碗的離洛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朝雪衣和夜青玄看了一眼,有些心虛。
倒是夜青玄笑得坦然,揮手示意他退下,而後看向雪衣問道:“你發現了?”
雪衣垂首淺笑,“他雖然沒有用葉影,可是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方纔在酒坊,他那一出手,我便豁然想起那個趕來相救的人,無論是動作招式都與離洛如出一轍。再仔細一想,能這麼心思細膩地注意着我的一切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夜青玄聞言,不由笑彎了眉,像是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稱讚,“看來我得警醒一下離洛才行,若是日後再遇到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他豈不是隱瞞不住了?”
話雖如此,話語中倒沒有真的責怪離洛,正說着,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正了正臉色,問道:“在離宮之前,你讓人交了一隻錦盒給父皇,是怎麼一回事?”
雪衣想了想,正色道:“你可還記得之前聖上突發頭疼症一事?”
見夜青玄點頭,她便繼續道:“那天我隨子衿公主入宮,剛一進了萬壽殿就覺得殿內瀰漫着一股異樣的香氣,只是一時間又說不清那究竟是什麼,直到我看到那隻香爐裡嫋嫋升起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