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招宛如一頭困獸,回到家中後,連續砸了七八件精美的瓷器,心頭的火才稍減,府中的下人聽到裡面傳來砰砰的響聲,沒有一人敢靠近大廳。
宇文芳從外面輕輕的走了進去,看到父王如此失態,本來死水一樣的心頓時微起波瀾,趙王招一向保養很好,在襄陽時鬚髮尚且黑的閃亮,白淨的臉龐發出美玉般柔和光澤,進京才一個月不到,鬚髮已由黑轉灰,臉上那種美玉般的光澤全然不見,眼睛中還經常佈滿血絲。
“父王,爲何如此生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完了,完了,我們宇文家要完了,你那個堂哥膽小如鼠,根本不足成事。”趙王喃喃的道。
宇文芳聽得一頭霧水:“父王此言是何意?”
宇文招卻不想多說,撫着愛女的長髮道:“芳兒,父王讓你嫁到突厥去,以前是皇帝的意思,父王不能反對,如今皇帝去了,大權掌握在丞相手裡,父王依然不能反對,你說父王是不是很窩囊?”
“不,父王,我知道父王有苦衷,否則不會讓我嫁到突厥去。”
宇文招點頭:“是啊,父王有苦衷,父王怕大周的江山就要被人奪走了,所以纔要你嫁到突厥,就是給大周多一重保障。”
宇文芳大吃一驚,以前父王苦於無權而已,從來不會說大周被人奪走的話,宇文芳仰着臉不相信的道:“父王,怎以可能,誰敢篡奪大周江山,是丞相麼?”
“除了普六茹堅那喂不熟的狼崽子還有誰,現在他集大權於一身,雖然表面上有一個宗親任右丞相,一個任上柱國,但誰都知道漢王贊,秦王贄不成器,他們只是一個擺設而已。”
宇文芳讀過許多史書,卻是有一點不相信父親的話:“父王,你太過憂慮了,普六茹堅不過是一個權臣而已,大週六大總管都手握重兵,還有四位皇叔都在外面,普六茹堅又如何敢亂來,難道他不怕有人登高一呼,他會死無葬身之地麼?”
宇文招搖了搖頭:“芳兒,你有所不知,這二年,他一舉一動父王都看在眼中,眼看着普六茹堅借宣帝之手,一步步剪除大周的忠臣良將,登上大前疑的位置,只是苦於沒有證據,父王卻是耐他不何,如今普六茹堅更是連東宮都敢當成丞相府,反跡已露,許多人卻視而不見,父王不能再旁觀下去,芳兒,父王要求你做一件事。”
“若是女兒能做到,自然萬死不辭,父王說什麼求不求。”
宇文招從衣袖裡拿出一封信來,交到宇文芳手上:“你讓梅兒丫頭找機會出府,將這封信交到畢王手裡,讓他轉交給在外面的幾位王爺,並囑咐他們,如果沒有重要之事,萬不能一起進京。”
信並沒有封口,宇文芳一時好奇,將信紙抽了出來,只見上面寫道:“宣政元年六月丁酉,武帝崩;戊戌,太子即皇帝位;甲子,誅齊王憲。
閏月乙亥,立妃普六茹氏爲皇后;七月壬戌,以普六茹堅爲上柱國、大司馬。
八月,以上柱國長孫覽爲大司徒,王誼爲大司空,此二人均爲普六茹堅好友,姻親。大象元年正月,大前疑越王盛,大右弼尉遲迥,大左輔李穆三人皆外放,越王盛大前疑之位被削,四輔只留普六茹堅一人在京,不久普六茹堅改任大前疑。
大象元年二月,帝傳位於太子闡,自稱天元皇帝,誅宇文孝伯、宇文神舉、王軌。
……
這上面記錄的都是天元皇帝登極以來的事實,每一樁每一件簡直是鮮血淋淋,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大臣或殺,或貶,也有人被提撥,許多被殺,被貶的大臣都和普六茹堅有仇,或者曾經有怨,而被提撥的多是普六茹堅親近之人,普六茹堅更是憑此一步步登上更高權力,直到今天的大丞相。
這上面儘管每一件事都不是普六茹堅親自動手,可是事後都是對他有利之事,如此才更顯得普六茹堅可怕,趙王每次給這封信增添一筆記錄時,都忍不住心驚膽戰,彷彿看到有一個人正在一點一點拆掉大周這幢房子的棟樑,就在旁邊另造了一幢新房子。
看到這封信上記錄的事實,宇文芳也不得不信起來,否則哪能事事如此巧合:“父王放心,我一定讓梅兒將信送出。”
宇文賢回到自己府第,白天六叔的話老在他耳朵回想,越想越是不安,六叔既然如此說,對姨丈不滿那是肯定的,只是自己一向與世無爭,怎麼也會惹得姨丈猜疑,楊雄出任雍州別駕,宇文賢當然會知道其中的微妙,罷了,還是自己最近少與姨丈家來往的緣故,少了溝通當然會產生隔閡,看來以後要向丞相府多走走。
想通之後,宇文賢稍作安心,過了數天,宇文賢親自登門,向楊堅送上幾張上等狐皮縫製的一件狐裘,和一條七斤重的黃河大鯉魚。作爲禮物。
雖然現在已是五月天,天氣炎熱,只是楊堅的腿有風溼病,容易受涼,狐裘晚上時可以蓋蓋,而鯉魚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只是七斤重卻是少見,尤其難得的還活蹦亂跳,鮮活的很。
見到宇文賢送的禮物,楊堅果然高興的很,他高興的當然不是這幾件禮物,而是宇文賢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是支持楊堅的,宇文賢是明皇帝之子,有他的支持,楊堅不用擔心所有宗室都會起來反對他。
楊堅馬上叫人將那隻七斤重的黃河大鯉魚拿到廚房殺了,留宇文賢一起吃中午飯,並讓楊天、楊英等人一起作陪。
宇文賢已經三十歲,和楊天等人年齡相差太大,楊天只見過他兩三次,因此並不太熟,倒是宇文賢見到楊天親熱的很,一口一個表弟叫着,還給楊天和楊英他們每人都帶了禮物,送給楊天的是一部兵書,送給楊英他們的卻多是玩的東西。
楊天接過那兵書,大致翻開來看了一下,竟然是一本以前的孤本,裡面記載了李牧,白起等多名戰國時期名將的用兵策略,楊天大爲歡喜,李牧無疑是楊天前世最敬重的將領之一,他率趙兵屢次重創敵軍而未嘗敗,尤其是破匈奴之戰創造出中國戰爭史中以步兵大兵團全殲騎兵大兵團的典型戰例,若非趙國自毀長城,殺了李牧,六國能不能統一在秦始皇手中還末可知,就是能統一,以李牧的能力恐怕至少可以爲趙國多延續數年國運。
如今大周的情景和以前趙國情景何其相似,同樣面臨着北方少數民族的侵襲,前者是匈奴,後者是突厥,大周的戰略比趙國當然要好,大周已一統北方,只是現在突厥人的力量也比以前趙國面臨的匈奴人力量要強,李牧對付匈奴人的策略,正好用來對付突厥人。
楊天知道自己這個表兄肯定費了不少心思,才弄到這樣的孤本,如今大方送給自己,也是難得,連忙道謝。
宇文賢連忙搖手:“表弟不用謝我,俗話說,寶劍贈英雄,表弟以區區二千人擊敗突厥二萬大軍,擊退十萬,就是李牧,白起再生,也不一定做得到,愚兄雖然是州牧,對兵事卻沒有什麼興趣,此書留在手上也是浪費,送給表弟正好合用,愚兄祝表弟也能象李牧一樣,徹底將突厥人擊敗,爲大周解除北方邊患。”
此時大周雖然對突厥人又是進貢,又是和親,但從武帝去世之前起,整個大周就在爲征伐突厥準備,只是天不假年,武帝在正要出兵時病死,征伐突厥之事只得暫停,如今被突厥人欺上門,有識之士都知道大周遲早要與突厥大戰一場,才能將北方穩定下來。
楊天笑道:“借表哥吉言了,若有朝一日出徵突厥,弟自然不甘人後。”
獨孤氏已指揮着丞相府的僕役將一道道菜端了上來,中間正盛着那頭七斤重的黃河大鯉魚,聽到楊天與宇文賢的談話,連忙笑道:“好了,這些兵事什麼就不要再談了,吃飯吧。”
宇文賢的嫡母獨孤梵天只做了兩個月皇后就被宇文護下毒害死,當時宇文賢才只有幾歲,三年後,宇文護又幹脆將明皇帝也毒死,扶植武帝登位,宇文賢五六歲就成了孤兒。
獨孤信曾將這個外孫接到自己家中住過一段時間,獨孤氏和宇文賢年齡相差不到一歲,兩人小時候相處過幾年時間,獨孤氏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外甥也有幾分感情,見他上門,心中高興,說話聲音都透出幾分喜悅。
聽到獨孤氏催促,兩人只好相視一笑,在獨孤氏的指揮下入座,飯桌上楊堅也是有說有笑,一家人吃得其樂融融,飯後不久,宇文賢起身告辭,楊天將宇文賢親自送出府外。
楊天送完宇文賢,重新回來後,楊堅已在書房召見侄兒楊雄問話:“你不是說宇文賢和宇文招密謀嗎,那今天宇文賢爲何送上禮物?”
楊雄愣了一下才道:“丞相,不知畢王送的是何禮?”
楊堅將禮物大概說了一下,楊雄道:“丞相,畢王這是包藏禍心,在諷刺丞相。”
楊堅疑惑的問道:“這是何解?”
楊雄道:“他送狐裘給伯父,正應了一個罵人的成語狐假虎威,七者缺也,七斤鯉魚便是缺理之意,不能爲什麼單單送七斤重的大鯉魚,不送六斤,八斤?”
楊天剛好聽到這句,他已看出宇文賢膽小慎微,絕無可能敢暗中諷刺自己父親,推門笑道:“如此解釋太過牽強,不然他送我的兵書又怎麼說,我看宇文賢倒是有和我們加強聯繫,表明投效之意,能有這麼一個王爺在我們身邊,對大周無疑會起到很大的穩定作用。”
聽到楊天的話,楊堅頓時覺得頗爲有理,正要贊同,楊雄忙道:“世子,千萬不可給宇文賢矇蔽,他送給世子兵書,包藏陰謀更大,白起,李牧是什麼人,他們雖然戰無不勝,卻全部落的個身死族滅,何況他單單送世子兵書,豈不是道世子只可爲將?”
楊雄雖然是楊天二叔的兒子,但楊堅二十六歲才娶獨孤氏,所有楊天身爲大房長子,反而比楊雄小了八歲,按理楊雄爲兄,只是楊堅當上大丞相之後,楊雄已不敢在楊天面前以兄自居,而是以世子呼之。
楊雄的話,讓楊堅心中猶如堵了一根刺,這些禮物是宇文賢無意送的,還是真有其含意,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好,雄兒,繼續加強對宇文賢的監視,如果有異動,馬上下了他的兵權。”
“是。”楊雄興奮的應道,有了這條命令,他等於隨時可以將頭上的這塊石頭搬掉,只是楊堅的命令尚不能讓他完全滿意,繼續問道:“如果他反抗如何處理。”
“這個……”宇文賢一直對楊堅尊敬有加,一口一個姨夫也叫了快十數年,只是這些和大業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最好活捉,若是不行,就殺了。”
“是。”楊雄總算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楊天在旁邊聽得暗自警覺,自己這個父親已流露出多疑的毛病,自己看來以後也要多加註意,否則就有能落得被廢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