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亂葬崗
叔達在亂葬崗裡找了塊空地,從薄皮棺材裡把柳承萱拖了出來。玉兒將柳承萱臉上的易容皮扯下,露出本來面目。乘這空擋,叔達把薄皮棺材裡的香八步粉收集起來,小心的包了起來。
“香八步粉,這名字真逗,明明臭到天昏地暗了,還香八步呢。”叔達嗤笑着。
“這八步粉是臭鼬和屎殼郎的糞便做的,所謂物極必反,臭到極致了可不就香了嘛。楊繼業就給它取了個名叫香八步。”玉兒小心的給柳承萱灌了點水。
“你怎麼會想到問他要這東西?”
“我本來就想用棺材來掩人耳目,既然要裝屍體,不弄出點屍臭怎麼行。”玉兒把本來用來裝棺材的板車推了過來,“來,把她放上來。”
柴叔達把柳承萱抱上車,“她怎麼還不醒?我是不是真的下手太重了。”
“我看是薰暈過去了,就你,隔空打牛你還沒練精。別廢話了,來幫忙推啊。這裡還不安全,乘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撤。”
晉陽城富江客棧二樓
“頂爺,他們出城了,小姐和他們在一起。”說話的是柳承萱的貼身丫鬟萃兒,一身勁裝的萃兒和在漢中卿雲閣的小丫鬟判若兩人。
“小姐的傷勢怎麼樣?”頂爺問道。
“不礙事。”
“柴叔達武功高強,馮玉兒精明過人,跟的太緊了容易被發現,你們把人撤回來。既然知道他們要去南唐,我們就去金陵等他們。”
“是。”
頂爺打開房間裡對着街外的窗戶,俯看着樓下一隊隊全副武裝走過的軍士。“這兩個人越來越有意思了。”
破廟,廟門口停着那輛破板車。
叔達和玉兒正在專心的生火,準備烤野雞吃。一旁的柳承萱早就醒了,不過被叔達點了穴道,不得動彈。
“喂,喂,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
“嚷嚷什麼?我們現在在逃命,低調點好嗎?”叔達沒擡頭,火苗剛剛騰起。
“你們還不放開我,我喊了。”
“柳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收到你們託人送來的信,擔心你們才一路追過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要不是我及時趕到,幫你們撿回令牌,你們能走的出晉陽城?”柳承萱越說越氣,掙扎了一會,還是掙不開穴道。
馮玉兒略一思索,“和你在一起的是什麼人?”
“什麼什麼人,我是一個人來的,沒人和我一起。”柳承萱眼珠溜溜的轉。
“說謊,明明跟着我們的人不止一個。憑你一個人能在晉陽找到我們,還及時拾到我掉落的令牌,絕不是巧合。你從周朝跟到北漢,到底有何居心?”玉兒哪能看不出她的心虛。柳承萱回答不上來,乾脆閉嘴,不發一言。
柴叔達終於把火生起來了,趕忙架上拔好毛的野雞。不一會兒,撲鼻的香氣就飄溢出來。
“哥,能吃了,來,雞腿。”叔達把雞腿撕下來遞給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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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不謝。這個我自己吃。”
“雞屁股不能吃。”
“我知道。”
柳承萱見叔達和玉兒相處融洽,雖然感到奇怪,沒來及問肚子就已經不爭氣的在打鼓,沒出息的猛咽口水,“能不能給我一口?”
柴叔達看也不看她,繼續啃着手上的雞翅,“不給。”
“柴叔達,你”柳承萱氣的鳳目圓瞪,卻又無可奈何。
玉兒有點看不下去了,“算了,你給她一口吧。怎麼說她也救過我們,問不出什麼也不能餓着她。”
柴叔達把啃完的雞翅丟到一邊,從烤雞上撕了塊肉下來,走到柳承萱身邊,“給你。”
柳承萱動彈不得,只得一口咬住,柴叔達順勢就把整塊雞肉塞到她的嘴裡。直噎的柳承萱連翻白眼,好不容易把香噴噴的雞肉嚼碎了嚥下來。她還沒來得及消化,突然一陣惡臭從喉嚨深處返上來,頓時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哇哇的吐開了。
柴叔達趕緊把架子上的肥雞端離危險地帶,順便把馮玉兒也一併拉出破廟。
“她怎麼了?”
“嘻嘻,剛纔撕雞肉的時候塞了點香八步進去。”
“什麼?”
“香八步粉,估計她還得吐上一會。”
“這個女人來歷不明,不簡單。問她是問不出什麼來的,讓她嚐嚐苦頭也好。下次不要這麼狠,你現在是一個男人,首先要學會憐香惜玉。”
“哥,要不要我教你怎麼做女人?對付情敵,決不能心慈手軟,尤其是這種纏着你老公不放的女人,一定要一擊即中,永無後患。”
“喲,我的妹妹終於像個女人了。”
“呸,多新鮮,我二十多年白活了嗎?”
“現在開始我教教你男人怎麼做,這樣才能在這個世界如魚得水。”
“我也教教你女人怎麼做,這樣才能在這個世界傾倒衆生啊。”
叔達和玉兒嬉笑成一團,完全顧不上廟裡已經吐的快虛脫了的柳承萱。
北漢皇宮
“兒臣見過父親。”劉繼元剛要下跪行君臣之禮,卻被太子劉承鈞扶了起來。
“繼元,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你無需行此大禮。來,坐下說話。”
“父親召兒臣前來,是不是爲了日前重犯逃脫之事?”
“是也不是。今天我召你前來,只想聽你的真心話。”
“兒臣惶恐,請父親明示。”
“我知道你一直不滿我對契丹的態度,你以爲我不惜喪權辱國,也要對契丹人卑躬屈膝。”
“兒臣不敢。”
“不敢你又私自放走我要捉拿的人。誒,你先別急着辯解。繼元,比起繼恩的心浮氣躁,魯莽衝動,我更欣賞你的沉穩機智。你們都是從小在我身邊長大的,對你們兄弟的個性我還不清楚嗎?契丹的確是外邦異族,不值得信任和託付。雖然父皇和契丹一直保持着親密的關係,但是我和你一樣,並不願意在政治上被他們牽着鼻子走。可是高平一戰,北漢傷亡慘重,元氣大傷。如果向周朝投降,我劉氏一族將永遠失去皇族的資格,從高高在上的塔頂跌下來,從此被李唐和周朝踩在腳下。倚靠契丹,我們還可以偏安一隅,勵精圖治,總有捲土重來,稱霸中原的一日。父皇自高平歸來,一直臥病不起,當前正是風雨飄搖之時,任何輕舉妄動就會釀成大錯。如果這個時候我們不齊心,北漢就會葬送在我們手裡。”
“父親。”劉繼元心裡暗暗佩服馮玉兒的遠見卓識。
“之前發生的案件,死者的確是宮裡的太監,但他是李唐派來的奸細,混入晉陽皇城就是爲了蒐集我們和契丹之間來往的書信和通關牒文。李唐想要在中原公開這些書信,尤其是通關牒文中的條款,讓中原各國以此爲據來討伐我們。這件事被繼恩知道了,可他竟然在宵禁期間殺人滅口,被人看到,這才惹出了事端。這件事若不小心處理,北漢就岌岌可危。”
“父親您可以放心,此事絕不會再傳出去。柴叔達和馮玉兩人初到晉陽,人生地不熟,撞破兇案,實屬巧合。他們來是爲了救朋友于危難,如今他們這個朋友就在兒臣的旗下效力。兒臣相信他們不會做出對北漢不利的事情。”
“好。既然有你擔保,我就相信他們。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大敵當前,我父子若再心存異念,國家何堪?”劉承鈞握住劉繼元的手,誠懇的說道。
“繼元定當涌泉相報,死而後已。”劉繼元聽到父親的肺腑之言,心下非常的感動。想着自己之前的狹隘,不禁有些愧疚。
“這次的事情,我不再追究。繼恩那邊,我也會想辦法壓下來。既然是你要保住的人,必然有過人之處。”
“多謝父親大人。”劉繼元拜倒謝恩,“父親今日與兒臣推心置腹,兒臣怎能不感恩相待。眼前政局正如父親所言,兒臣罔顧孝義,執念於酸腐大義,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是一國之君。”
“繼元,你能說出這番話來,我真的很欣慰。”劉承鈞再一次扶起他來,父子倆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括蒼山
柴叔達把山上的溪水裝到水袋裡,足足裝了三袋,起身甩給柳承萱兩袋。
“好了,我們回去。”
“喂,你還是不是男人,這麼重你讓我怎麼擡回去?”柳承萱不樂意了。
“是你自己要來幫忙的,再說了,我本來就不是男人。”最後一句柴叔達是小聲嘀咕着。
“你說什麼?”
“沒什麼。算了”柴叔達撅了個嘴,又把水袋拿回來自己背上,率先走上河岸。柳承萱跟了上來,一路上也沒有和叔達說話,只是默默的觀察着他。柴叔達本來揹着三個大水袋,心裡有點不高興,但是很快他發現這三個水袋居然一點都不重。他心裡又高興了起來,在現代是女兒身的他,雖然體質比一般女生要好,但是負重方面始終要比男人稍遜一籌。現在換了一個真正男人的身體,無論是力量和負重方面都遠勝從前。柴叔達想到這裡就開心,一路上咧着嘴笑,東看看西看看,搖頭晃腦的走着。柳承萱看在眼裡,受到了感染,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這個柴叔達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個十惡不赦的惡少,但是深入接觸後,他和組織描述的那個人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在柳承萱看來,柴叔達是個性情中人,單純善良,武功奇高,和馮玉兒的感情要好,如親人一般。眼前這個人和一年前自己認識的柴少絕對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但是他的確是柴叔達啊,沒有易容化妝的可能。柳承萱真的非常好奇,一年前半天崖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喂,你到底在傻笑什麼?”
“什麼?”
“你在笑什麼?笑了一路了。”
“心情好吧,不自覺就笑出來了。你看看,山也美,水也清,也就是來了這裡才能見到這樣的景色,呼吸到這麼新鮮的空氣,也沒有霧霾污染。”
“漢中這樣的山水也很多,你說的污染是什麼?”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不過你到底要跟我們到什麼時候?”
“跟到我找到答案爲止。”
“你要找什麼答案?”
“我對你可是癡心一片啊,在沒有得到你變心的答案之前,我是不會罷休的。”
“裝,你就繼續裝。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你說什麼?你說我是賊?”
“暗中監視,圖謀不軌,被人揭穿後又死纏爛打,不是賊是什麼?”
“豈有此理,你別以爲我不敢打你。”
“知道你敢打我,那你也得追得上才行。”
“你給我站住。”
“站住讓你打,我就笨。背三袋水我也甩你三條街。有本事你來啊。”
這兩人一前一後在森林裡施展起輕功來,柴叔達一會跑,一會跳,一會飛,柳承萱在後面死命追,重現當年潞州午夜飛人的一幕。
“Catch me if you can.”
“今天啃(can)不到你,我就跟你姓。”
不久後,北漢主重病不治,撒手人寰。北漢派遣使者向契丹報告,契丹派出驃騎大將軍,知內侍省事劉承訓到北漢,冊命劉承鈞爲皇帝,改名爲劉鈞。北漢孝和帝天性雄圖偉略,繼位以後,勤於治理政事,愛護人民,禮遇賢士,境內大致安定。每次上表給契丹主,自稱“男”。契丹頒賜詔書給他,稱他爲“兒皇帝”。
南唐金陵
南唐的金陵府城,前倚雨花臺,後枕雞籠山,東望鐘山,西帶石頭城。城週二十五里四十四步,上闊二丈五尺,下三丈五尺,高二丈五尺。
柴叔達,馮玉兒和柳承萱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繁華的金陵城。三人走進金陵,驚訝於撲面而來的叫賣聲,喧鬧聲,絲竹之聲,南唐京城的繁榮糜爛讓人暫時忘卻了戰亂的侵擾,彷彿進入了一片和平樂土。三人一路走來,感嘆南唐簡直就是一片人間天堂。
“入耳盡皆糜靡之聲,仙韶女樂,玩物喪志。”馮玉兒連連搖頭。“戰事起,百姓哀。”
“你這麼說什麼意思?”柳承萱有些不解。
“高平之戰,北漢一敗塗地,雄風不再。周朝的鐵騎很快就會踏上南唐,可惜唐主還沒有意識到大周的可怕,這個時候京城居然一點防備都沒有,還是照樣歌舞昇平,粉飾太平。”
“南唐的君主就只適合做文人,做皇帝還不夠格。”柴叔達補了一句。
柳承萱聽着他們說的話,頭一次不反駁不嗆聲,陷入了沉思。“他們說的和師父的擔憂一樣,如今的朝廷岌岌可危。這兩個人的確驚才絕豔,難怪師父要我接近他們。只不過,他們真的能爲我所用嗎?”
三人在金陵最繁華的街道上逛了一個來回,終於感覺到飢腸轆轆。
“找個地方落腳,然後去吃東西。”馮玉兒最先開口。
“先去吃東西,再找地方落腳。”柴叔達已經餓的頭昏眼花了。
就在兩人爭持不下的時候,柳承萱卻一馬當先朝西街走去,“喂,你去哪裡?”馮玉兒欲叫住她。叔達忙扯住她的袖子,“她自己要走不是更好。”
柳承萱頭也不回,聲音卻傳了回來,“想要白吃白喝白住的,就跟着我來。”
馮玉兒猶豫着要不要跟她去,不料剛纔拉住她的柴叔達已經屁顛屁顛的跟上去了。
”真沒出息,你還有點自尊沒有?“馮玉兒追上叔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哪知叔達不爲所動,跟在柳承萱身後,穿街走巷的來到一棟樓前。
”卿雨閣?“玉兒和叔達齊聲道。柳承萱洋洋得意的轉身,”怎麼樣?這裡是我們在金陵的分舵,要不要進來坐坐?“
玉兒正要小聲提醒叔達,他已經開口了,”白吃白住,說好了?“
”當然,這可是我的地盤。“她一馬當先就跨了進門。
叔達得到保證,連個招呼都沒有和玉兒打,就跟着柳承萱進了卿雨閣。馮玉兒站在門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也只好跟着進去了。
卿雨閣是金陵出名煙花聖地之一,金陵的文人雅士多不勝數,自古才子佳人最浪漫的故事都是發生在煙花柳巷中,所以金陵的煙花之地是特別的繁榮昌盛,卿雨閣能在金陵打出聖地的名堂,完全靠的是本身過硬的質素和背後深不可測的神秘勢力。這一點馮玉兒在走進卿雨閣的那一刻就已經感受到了,門口接客的門童腳步穩重,說話聲音不大卻能讓內堂的人聽到,這明顯是修習過內功的人才能做到。連門童都有這般修爲,跟別說卿雨閣裡面的人了。她似乎有些後悔如此輕率的就答應住了進來。
他們跟着柳承萱走到內堂,直接上了樓,這一路上輕車熟路的,所有碰見的人看見柳承萱連招呼也不打,也沒有人上來查問他們。
馮玉兒看的奇怪,“怎麼沒有人上來招呼我們。”
“有我在這裡,他們不會上來查問的。”
“可他們好像連你都不認識。”
“我有多少年沒有來金陵了,這裡換了夥計有什麼好奇怪的。只要他們認識我腰間的腰牌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會有人來找麻煩的。” 果然柳承萱的腰間掛着一塊綠色的玉牌,玉牌上面雕了一條小金蛇。
馮玉兒心中疑慮更勝,卿雨閣絕對不是外表看起來這麼簡單,如此一個訓練有素的組織,聽起來像殺手集團多過青樓妓院。她暗暗給了叔達一個眼色,讓他小心行事。偏偏叔達好像完全接收不到,他現在的腦子裡只有好吃的,畢竟他已經6個時辰沒有進食了。馮玉兒氣急敗壞的狠狠給了叔達一腳,沒想到這一腳把他給踢翻在地上了。
“你要不要緊,怎麼不躲開?”
“哥,我餓。”叔達眼看着要哭出來了。玉兒這纔想起來,在現代的時候高雲如果餓了,就像現在這樣,腿腳無力,傷心委屈。雖然換了身體,可元神畢竟還是自己的小妹妹啊。玉兒心一軟,忙把叔達抱在懷裡,“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不經餓,哥錯了。這個時候給了你一腳。摔疼了吧。”玉兒轉頭就對着周圍看熱鬧的吼了起來,“楞着幹什麼?快去找吃的來。快點。”
一會過來兩個人驅散了人羣,把叔達扶到一間客房。這裡已經安排好了酒菜,叔達看見吃的就像貓見了葷腥,不顧形象的,手腳並用的給自己餵食。馮玉兒和柳承萱不忍直視,默默的退了出去。
“你們倆的感情不像坊間所傳嘛?”
“怎麼說?”
“到底半天崖下發生了什麼事?”
“你覺得柴叔達不像柴叔達,馮玉兒不像馮玉兒是嗎?”
“你認了?”
“半天崖下的確發生了一些事。可惜不是你們能理解的,總而言之,我和叔達都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
柳承萱若有所思的看着馮玉兒,顯然沒有理解她的意思。馮玉兒微微一笑,“你也不簡單啊。旁人只知道你是冠絕天下的花魁,可你這花魁外表下,真正藏着的又是什麼?” 馮玉兒逼近柳承萱,一步又一步的將她逼進樓角。
柳承萱在她灼熱的目光下,竟然一時慌亂失措,面紅耳赤,不知應對。幸好有個小廝端着盤子及時出現解圍,“兩位酒菜都上齊了。”
馮玉兒從容的收回目光,謝過小廝,走進房中。剩下柳承萱一個在樓角處懊惱不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陰晴不定。“輸了,輸了,這個女人換上男裝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好強大的氣場。媽的,嚇死我了。”柳承萱緩了一陣,突然剛纔那個小廝走了過來,近前附耳說了幾句。柳承萱點了點頭,跟着他走。
馮玉兒走進房間,柴叔達正靠在椅子上,摸着肚子休息,飯桌上一片狼藉,單在桌邊有個小碗,盛了些米飯和小菜。馮玉兒笑着坐下,“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給我留點。”
叔達摸着凸起的小肚子,滿意的打着飽嗝,“怎麼樣?”
玉兒一邊吃飯一邊回答,“差不多吧。”
“那到底怎麼樣?”
“沒直接承認,但和我估計的也八九不離十吧。”玉兒放下碗筷,“這幫人應該是屬於某個厲害的組織,從漢中,不,從汴京開始就盯上了柴叔達。一直尾隨他回到漢中,估計是想利用他從事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半天崖事件之後,柴叔達不再是柴叔達,馮玉兒也不是馮玉兒了,於是他們開始徹查了我們的背景。”
柴叔達聽到這裡,打了一個飽嗝。“切,把我們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個遍,憑柴家在漢中根深蒂固的勢力,他們以爲我們會不知道,真天真。”
“查不出來任何線索,只好派人跟蹤我們。在高平是這樣,晉陽也是這樣,現在還跟到了南唐。三番兩次相救,似乎沒有惡意。但是在不明對方底細之前,我們還不能大意。”
“哥,你看他們是哪一邊的?”
“高平之戰幫了我們,在晉陽還救我們脫困,明顯不是北漢的人。在汴京和漢中搞這些秘密活動,那自然也不是周朝的人。現在剛到南唐的地頭就迫不及待的把我們接到自家巢穴,他們是哪邊的不言而喻啦。”
“你覺得他們想招攬我們。”
“是試探,看看我們是否值得被招攬,看來這裡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唐主李氏的人。”
“哥,你打算怎麼做?”
“現在我最怕的就是沒有人來招攬,只要有人看中我們,就可以乘機打出一番名堂。北漢,南唐,後周,南漢分領天下,互相混戰,在外還有契丹人虎視眈眈。現在正是內憂外患,民不聊生的時候,義父選中這個時代,看中的正是亂世出豪傑,只要我們好好謀劃,小心行事,就可以幫助義父一統天下,重寫歷史。”
“好了,好了,你不如直接點告訴我要做些什麼?”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嘛。靠。”
“你一個女孩子不要動不動就靠啊,靠的。”
“你不要擺兄長架子哦,以前你是我哥,現在我是你老公,要教訓也是我教訓你。剛纔說了一堆話,結果一點建設性的意見都沒有。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人家要是這麼好酒好菜的招待我們一年,難道真和他們耗一年?”
“那你想怎麼辦?”
“呆在房間裡能想到什麼。出去走走,吹吹風就比較好想事情。”
叔達站了起來,擡腿就朝門外走去。玉兒搖了搖頭,還是跟了上去。
卿雨閣密室
“承萱,你的傷勢怎麼樣?”
“多虧您派人暗中送藥,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兩個傢伙尤其是那個柴叔達根本就不懂得照顧人,這次真是陰溝裡翻船。”
“看來這一路上,你們的感情培養的不錯。他們應該很信任你了。”
“剛剛相反,他們一點都不信任我。我甚至感覺到馮玉兒已經看出了端倪,我在她的逼問下根本連反擊的餘地都沒有。而那個柴叔達表面不在乎,大大咧咧,其實是滴水不漏,在他身上找個針插的縫都沒有”
“馮玉兒和柴叔達的確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人。卿字號遍佈南唐,北漢,南漢,周朝,甚至契丹都有我們的人。天下情報都彙集在手,亂世局勢一覽無遺。在這裡沒有秘密,可是馮玉兒和柴叔達本身就是個迷,看不穿,解不開。從目前收集的情報來看,北漢的劉繼元和周朝的趙匡胤都對這兩個人很有興趣。”
“他們兩人到金陵的第一天,馮玉兒和徒兒說了一句話,‘仙韶女樂,玩物喪志。戰事起,百姓哀。’據我所知,他們從來沒有來過金陵,沒想到第一眼就可以看透金陵的憂患,見過這麼多的英雄豪傑,文人志士,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睿智之人。難怪北漢和周朝都想要招攬他們。”
“你繼續留在他們身邊,要招攬他們爲主公所用,就必須透徹的瞭解他們的底細,否則器不爲君用,君反爲其累。如有必要,我會親自會一會他們。”
“遵命!”
金陵 初七賭坊
初七賭坊里人聲鼎沸和其他任何一家賭坊沒什麼不同,馮玉兒和柴叔達坐在旁設的茶臺上品茶。
“這就是你說的能想事的地方?”
“說到小道消息,什麼人比賭徒更能收風的。想了解金陵城繁華表面下混雜的各方勢力,賭場是最合適的地方了。”
“聰明。”玉兒讚賞的點了點頭。一邊留心的觀察着來來往往的人。
“哥,你在着看着,我去方便一下。”柴叔達打了個招呼就往後堂走去。這時有兩個賭徒走到鄰臺坐了下來,要了一壺茶。
“二哥今天沒來?”
“他最近找到新的差事了,報酬不低,這幾天都不會過來了。”
“什麼好差事?讓他這樣嗜賭如命的人都可以丟下骰子跑去幹活?”
“要賭也要有賭本啊,他再欠下去,彭哥早晚要把他另外一隻手也剁了。”
“到底是什麼差事?”
“你想想二哥以前是幹什麼的?”
“看墳墓風水啊。”
“有人請他去點墓啦。”說話的人暗暗壓低了聲音,“點的是老墳。”
“該不會是?”
“噓。”兩人不再說下去,把茶喝完後,又再上場賭了起來。但兩人對話的內容都被馮玉兒聽的一清二楚。
初七賭坊 茅廁
柴叔達正在茅廁裡和自己的褲子奮鬥,兩年來他好不容易習慣了周人的服飾,但是古人的衣服設計款式多樣又多變,現在換上唐裝後,他又沒辦法了。
“這幾根帶子到底是系哪裡的啊?靠,呀,這裡又掉了。”正在手忙腳亂的時候,他聽到有人在說話。
“鬼火事件原來是真的,我還一直以爲是謠傳呢。”
“你也就是聽彭哥提了一下,誰知道真假,你親眼看見過?”
“那倒沒有。不過唐都尉和彭哥是拜把子的兄弟,彭哥說的比外面傳的要確實多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鬼火是皇陵傳出來的,周圍已經戒嚴了。”
“皇陵?看來事情不小啊。”
“可不是嗎?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到處亂傳。”
“唉,你再給我多說說,到底皇陵裡出什麼事了?”
柴叔達聽的聚精會神,但是兩人越走越遠,已經聽不清楚說什麼了。叔達這纔回過神來,匆匆忙忙把褲子穿好就往堂前跑。
“哥,有情況了。”
“我這也收到些風聲了,走,回去說。”玉兒一把拉住他就往賭坊外面走。在玉兒和叔達前腳剛離開,賭坊裡也跟出了兩個人,正是剛纔在茅廁旁聊談的兩人。
“彭哥,成了。”
“你回去稟報頂爺,一切順利。”另一人領命而去,彭哥轉身回了賭坊。
卿雨閣
“鬼火?”玉兒敲着桌子,陷入了沉思。“看來我們倆有可能說的是同一件事。”
“皇陵鬼火?真是有趣,哥,我們去看看。”
“既然他們想要引我們去,當然要接招啦。”
柴叔達狐疑道:“你說是設計好的?”
“這世間哪有那麼巧的事情?”玉兒點了點他的腦袋,“想知道是不是,你看看呆會誰來找我們就知道了。”
叩門聲響起,玉兒丟了一個眼神給叔達,“進來。”
柳承萱推門而入,手上還端着宵夜。“你們還沒睡就對了,來吃元宵。”
叔達快手接過來,“今天是元宵節嗎?”
“不是。不過卿雨閣雨孃的手藝是出了名的,你們遠道而來,我當然要讓她露一手給你們嚐嚐。”
話音未落,叔達已經兩個元宵落肚了,“入口滑潤,甜而不膩,好吃。”
玉兒搖了搖頭,轉身對柳承萱一拱手,“柳姑娘,這麼晚前來,有何貴幹?”
“就是來給你們送吃的啦,還能幹嗎?”
“你少來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有屁放好了。”叔達嘴裡嚼着,手上的湯匙還在碗裡撈着。
柳承萱白了他一眼,“看你那個痞樣。懶得和你講。玉兒姐姐,你們今天自己上街逛,有什麼收穫嗎?”
“我們剛纔在賭坊裡聽到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不知承萱姑娘你有沒有聽過?”
“你說啊。”
“最近在金陵城內有一個關於鬼話的傳說,皇陵鬼火。官府已經介入,現在皇陵四周都戒嚴。承萱姑娘知不知道此事。”
“知道。”
“喲,你還挺直接的。”柴叔達又來調侃。
柳承萱一翻白眼,懶理叔達,“出事的是烈祖的陵墓,半年前開始盛傳鬼火之說,開始並沒有人在意,後來越傳越兇,最詭異的是原本居住在附近的村民開始無故失蹤。到現在,失蹤的村民一個都沒有找回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於是官府介入調查,不過到現在也沒個說法。”
馮玉兒和柴叔達對看一眼,用眼神交流起來。
“看來這事他們也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想以這個案子試試我們的本事。哥,要應戰嗎?”
“當然,事已至此,也不到我們不應戰。不過光是聽他們的敘述,還是感覺毫無頭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走一趟。”
“這個柳承萱估計沒那麼好擺脫,她一定會纏着我們一起去。”
“爲什麼要擺脫她?讓她跟着唄,必要時還可以幫我們打打下手。你是不是擔心她會拖後腿?”
“可不是嗎?萬一遇到什麼危險,我們還要分神保護她。”
柳承萱看着眼前的兩人眼神你來我往的,心裡火了起來,“你們倆眉來眼去的,當我死的啊。”
她猛的大叫一聲,“我也要去,什麼我會連累你們?有哪一次不是我救你們的命?開玩笑,本姑娘的本事你們瞭解多少。”
柴叔達和馮玉兒聽完驚詫不已,異口同聲道:“你看得懂我們?”
柳承萱一臉的不屑一顧,“猜的。看來是猜對了。反正我是去定了,你們看着辦吧。”
柴叔達還想說什麼,卻被玉兒拉住了,“好,你和我們一起去。不過我們要約法三章。去皇陵的路上你帶路,到了皇陵可得什麼都聽我的,如果你做不到,我們誰也別去。”
“成交。”柳承萱計劃得逞,自然答的爽快。
西郊皇陵
這裡是南唐烈祖李昪和皇后宋氏的身後地。原本肅穆荒涼的皇陵,現在卻一片燈火通明。都尉府的官兵們將這裡圍的水泄不通,蒼蠅難入。柴叔達三人到達的時候,都尉府正在進行防守交接。
“防守的太嚴密了,今晚可能要白跑一趟了。”玉兒仔細觀察了好一陣子,纔開口。
“那可未必。”柳承萱胸有成竹。“你們跟我來。”
柳承萱把他們拉到附近的小山包上,這裡離都尉府的駐紮地非常的近,但是因爲隔了一個山包,所以及時可以聽到官兵的對話聲和腳步聲,也不必擔心行蹤泄露。
柳承萱帶着叔達和玉兒來到山根處的一棵老樹下,將樹旁的僞裝挪開,樹旁立刻出現了一個大洞,一次可供一人爬行而入。
“又要我爬狗洞。”叔達苦不堪言。
“這不是狗洞,是盜洞。”
“玉兒姐姐可真厲害,沒錯,是個盜洞。從這裡可以直通地宮。”
“你怎麼知道這個洞?”叔達狐疑的問道。
玉兒給了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你忘了卿雨閣是幹什麼的了?在這金陵城內有什麼他們是不知道的。金陵城除了他們自己,根本就沒有秘密。”
承萱聽得不耐煩了,“別囉嗦了,趕緊鑽啊。要在這裡等天亮哦。”說完她自己先往裡爬去。玉兒推了叔達一把,“她說的沒錯,時間寶貴,快點啦。”
叔達苦着臉,弓下了往裡鑽去。玉兒緊隨其後,在地道里時候因爲嫌叔達爬的慢,還一個勁的推着他往前。
“別推了,不然我不爬了。”
“快點啦,這個的氣味真的不好聞,趕緊爬出去。”
“額,這個,我好想放屁了。”
“你吃什麼了,怎麼是這個味,臭不臭,香不香的,我還以爲是地宮的腐味兒。”
“我怎麼知道?你問前面那個傢伙給我們準備的是什麼夜宵?”
“不就是湯圓嘛,吃幾個湯圓能醞釀出這種味道?”
“所以你肯定是加料了。說,你是不是想毒死我們?”
“能毒死你,我早就這麼幹了。”
“蛇蠍心腸,果然是你。”
“我呸,你別推我。”
“你們倆別鬧了,快點爬出去。”
“額,我好像又發了一個。”
三人在地道里互不相讓,插科打諢過嘴癮,半柱香的時間過去,好不容易一個個從地道的出口滾了出來。爲什麼用滾的?因爲在地道的最後一段是一個斜坡,三人一個接一個的滑出了地道,來到了地宮。
玉兒第一個從地上爬起來,來不及拍掉身上的泥土,就被地宮的規模震撼到了。
“這真的就是烈祖皇帝的地宮?”
“是啊。”
“怎麼這麼破?”
這裡和我們想象中皇帝的陵墓完全不搭界,就是一個黑暗的密室,什麼裝飾都沒有,沒有闊氣的棺木,牆壁上也沒有雕刻,陪葬品更是不見蹤影。就是一間空蕩蕩的廳房。
“烈祖皇帝是以節儉出名的,而且這裡只是地宮的側室。”柳承萱解釋道。
柴叔達爬起來後,側室裡走了一圈,“你們看,這裡有個活動的小門。”他趕忙招呼玉兒她們過來。三人陸續通過小門,在地宮的通道中穿行了一陣之後,來到了皇陵的中心,烈祖皇帝的靈柩就停在地宮正廳的中心位置。
玉兒和叔達在正廳走了一個來回,這裡除了烈祖靈柩之外,其他地方和側廳一樣。這裡的設計,不,連設計都談不上。豎立的牆壁,毫無雕刻點綴。室內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靈柩孤零零的躺在正廳的中央,形單影隻。
叔達突然開口,“什麼都沒有?白跑一趟,鬼火,鬼火,無稽之談嘛。”
“真是掃興,難得出手,一無所獲,這下面子丟大方了。”玉兒懊喪的說道。
柳承萱感到他們的語氣都很奇怪,尤其是看到玉兒對着她猛使眼色,只得暫時附和,“是你們要逞強,和人打賭說進來闖一闖的。現在好了吧,輸死你們。”
“算了,算了,既然什麼也沒有,我們先退了。一會驚動了都尉府的人就麻煩了。”玉兒邊說邊拉上叔達往門口走去。三人原路返回,還是從盜洞爬了出去。一路上玉兒和叔達一言不發,柳承萱看在眼裡,心裡奇怪,想要發問卻被玉兒的眼神給堵了回去。想到來之前的約法三章,承萱也就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