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肥毛茸茸的尖兒一豎,毛髮一炸,小身軀直接膨大一圈。
它似乎也有些意外這裡有人。
那滿頭銀髮的年輕男子着一襲黑衣,身披暗血紅氅,臨水而立。
他慢慢回過眸來,將那滿身是血的少女望入眼簾之後,俊美的眉梢微微一動,雙眼愣愣的眨了眨,碧瞳之中快速閃過一抹驚色,又似乎還有些其他的難懂情緒。
沐天音垂眸,觀地,頭疼不已地暗自齜牙,在銀髮男子轉身望過來的時候,她手撐着樹幹便快速轉身。
沒看見,沒看見,一定沒看見。
她眸光輕閉,心中碎碎唸叨。
只是才轉過身去,腳剛一踏出,她便碰的撞在了一堵如火的硬牆上,鼻子都險些撞斷了去,本就重傷的她,被震得腦中嗡得一聲空響。
肥肥尖細的獠牙一齜,兩抓唰地捂住雙眼。
那狼狽的畫面,它已經不忍看。
“是你。”
耳邊傳來銀髮男子的呵呵淺笑。
她換了衣衫,帶着面具,對視的那一瞬,他卻一眼便認出了她。
沐天音這次是真的咳出一絲血來,慘白的嘴角溢出鮮紅的色彩。
她跌撞得往後一撐在旁邊樹幹上,才勉強穩住身形,擡眸望入那片碧海之中,只能欲哭無淚的呵呵哭笑,“是挺巧的。”說完還不忘調侃聲,“看來我們還挺有緣分的。”
怎麼上哪兒都能遇見他?
銀髮男子兩手環胸,上下打量着眼前遍體鱗傷的少女,淺笑不言。
沐天音與面前的銀髮男子對視,饒是對外貌並無多少在意的她,也不由得多瞧上兩眼,也實在是無法想象,一個男人能美成這般磨樣。
三分清冷,七分妖。
兩分深沉,八分邪。
就彷彿蒼穹寰宇下,烈火熊熊中盛開的一株銀蓮。
遺世而立,孤高無雙。
好一會兒之後,銀髮男子才勾勾嘴角,似笑非笑的跟着調侃聲,“不過,每次見到你,你的狀態似乎都有那麼一點點……嗯,一點點欠佳。”
他雖用了欠佳兩個字,但那碧瞳上下掃了掃渾身衣衫襤褸,像是在血水中浸泡過的她,那意思不言而喻。
“呵,是麼。”
沐天音也淺淺打量他兩眼,有氣無力的敷衍聲。
她默默垂下眸去,蠕蠕乾裂的脣瓣,剛開口又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咳嗽,穩了穩之後,纔再度擡眸與之對視,“不知道你在這裡,是我打擾了。”
說完,她給肥肥使了個眼色,錯開眼前的人,順古木小徑離開。
щщщ● тт kān● ℃O 這個人說變臉就變臉,有多難纏她可是體會過的!
生死澗,和青山部落外,她兩次都險些將小命交代在他手裡,雖然後者的意圖是想幫她,她現在的狀態,實在是不適合應付這個人。
肥肥蹲在一塊爬滿青苔的岩石上,它黑溜溜的眼珠子咕嚕下,看了看銀髮男子,又瞧了瞧沐天音。
隨後一躍而下,跑到沐天音身前。
銀髮男子眸光微動,順着少女那跌跌撞撞的身形而去。
“喂!”
他終於出聲,開口叫住了她。
沐天音步伐頓住,卻是沒有回頭。
她也沒多餘的力氣再去搭理,擡手靠在一株古木巨幹上,這才支撐着自己沒有倒下,背後的鮮血浸透了她的衣衫,順着染紅了這條小徑。
“爲什麼不讓我幫你?”銀髮男子忽的開口。
他眸光深了深,幽冷的碧瞳之中意味不明,“你傷得很重,我敢保證你走不出半里地,而且,別忘了這裡是雲荒。”
他緩步靠過去,銀髮輕揚,紅氅墜地。
沐天音眉心蹙了蹙,立在原地。
這個男人的心思,她完全摸不透,上次青山部落外,他也的確似乎是出手幫了她沒錯,可是她沒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說服自己,眼前的人很安全。
“多謝,不用了。”
沐天音淡淡地迴應聲,繼續朝前走去。
她現在得找個地方調息,不能再隨便亂跑了,讓肥肥去給她找療傷的靈草。
沐天音撐在樹幹上的手離開後,灰白的樹皮上留下個血痕的手掌印,有些許陽光透過密密的樹冠投射而下,映在那鮮紅的手掌印上,分外刺眼。
少女的背影狼狽,卻是孤傲依舊,隱約充斥着一股死都不會回頭的倔強。
幽寂林間,似乎隱約響起一聲輕嘆。
有些頭疼,有些無奈。
沐天音晃晃悠悠走着,忽然渾身一輕,雙腳離地,她便落入一個溫暖堅硬的懷抱之中,再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整個人便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穩穩打橫抱起!
獨屬於男子的氣息撲面而來,清冽,陽剛,似火般炙熱,瞬間侵襲她渾身每一個毛孔。
暈眩過後,待得沐天音反應過來時,男人已經抱着她折身朝飛瀑而去。
沐天音心中沒來由一慌,五指緊扣住男人的臂膀,“你幹什麼,放開。”
只是,沐天音的掙扎對於這個男人來說無異於蚍蜉撼樹,更何況她還重傷在身,狀態可以說是奄奄一息,連那嚴肅冷下的嗓音,都顯得軟綿綿,有氣無力。
“你不如少說兩句,留點力氣在別的地方用。”銀髮男子嘴角勾出抹優雅弧度,懶洋洋地開口。
他舉步慢行,在林間幽徑中緩緩踱步,紅氅若烈火般施施蔓延順開。
沐天音一噎,原本蒼白的面色,卻是被他嗆得面色緋紅。
知道反抗無效,她便也就放棄,只是脣瓣緊抿成一條僵硬的弧度。
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在兩人之間無聲流淌。
“你在害怕?”銀髮男子垂眸,啞聲開口,那雙似海碧瞳探入沐天音雙眼深處,充滿着侵略性的氣息越來越近,逼向她渾身每一寸肌膚,“怕什麼?”
男子眉梢輕揚,對少女眸光深處閃動的情緒很感興趣。
沐天音別開眼,眉頭漸鎖。
害怕?
不,只是這種有點心慌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也很不適應。
男子薄脣輕勾,“怕什麼,一回生二回熟,好歹我們也不止一面之緣了。”他慵懶的口氣一轉,瞳中微微泛着碧色漣漪,“再說,我說過,只要你開口,本主會對你負責的。”
沐天音一愣,好一會兒之後,才明白這男人話中的意思。
“閉嘴!”
她冷冷一喝,面色微黑。
“哈哈哈哈。”
男子揚聲大笑,銀髮飄然。
沐天音深吸一口氣,穩了穩自己的氣息。
隨後他薄脣湊到她耳邊,吐氣如蘭,溫熱的氣息朝她撲面而來,好半晌之後,他才輕笑着咬出幾個字來,“吾名花重錦,沐天音,記着。”
他慢悠悠的強調最後兩個字,隨後正起身來,嘴角高高揚起。
“花,重,錦?”
沐天音輕聲喃喃,虛弱的她聲音也顯得有些細軟。
不過沐天音意外的是,這個男人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這似乎,有哪裡不對……
花重錦聽得少女的輕喚,嘴角高高揚起。
他雙臂從紅氅伸出,穩穩抱着懷中少女,避開了她的傷口。
那纖瘦的身軀縮成小小一團,滿是鮮血,亦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柔軟,輕飄飄的彷彿風都可以吹走。
花重錦眸中閃過一抹異色,還有疼意,以及怒火。
沐天音渾渾噩噩,整個人都陷入了迷糊的狀態中。
她背後的傷實在是太重了,歐陽飛的全力一擊,是不偏不倚整個轟在了她的身上,幾乎瞬間就去了半條命,也是肥肥一路尋來了靈草止住了血,才能勉強堅持到現在。
“啊?”
一聲怪異的驚呼炸響,讓暈乎的沐天音稍微回過點精神來。
瀑布之下流水蜿蜒,石橋的另外一側,站着一個魁梧大漢,身長八尺,模樣雖然粗獷,但眉宇之間又有些剛硬的俊朗,面相端正。
他瞧着對面的情形,一扯麪頰,嘴直接歪了。
什麼情況?
他花眼了,少君懷裡抱着的,是個女人嗎?
啊,女人嗎!
再定眼一看,咦,這不是那奇葩丫頭嗎?
花重錦面色一冷,“武邑。”
魁梧大漢雙腿一併,唰地站得筆直挺立,立刻驚醒回過神來,隨後趕緊退開站在旁邊,給主子讓出路來,只是那面龐瞧着實在是僵硬,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花重錦冷冷地睥了他一眼,抱着沐天音便朝石橋對面的竹屋而去。
肉成球一樣的肥肥也跟在那紅氅之後,邁着腿兒一路狂奔。
“少,少君?”
武邑愣愣,瞧着從眼前一閃而過的巴掌大白尾小獸,隨後快步跟去。
一腳踢開屋門,有淺淺的塵埃飛出,在陽光下清晰無比。
小小的竹屋內陳設很是簡單,橫樑之上蛛網密佈,那木臺上的香爐不但鏽跡斑斑,還殘缺了一角,看樣子這裡似乎有許久都無人居住。
花重錦快步走到一邊的竹榻前,擡手一揮,系在頸的紅氅被他扯下,譁得一下撲在積起厚厚灰塵的竹榻上。
他這才鬆手將懷中的少女慢慢放下。
武邑一瞧,剛合攏的嘴又歪了。
“嗯。”
沐天音面色一陣扭曲,額頭當即涌出一股冷汗來。
花重錦俊眉微擰,動作頓住。
他側過身自己也坐在了竹榻之上,長髮順着他的肩頭垂散在地,彷彿一朵銀蓮般蜿蜒盛開,將少女那渾身是血的身軀翻過身來,讓她趴睡着靠在他的腿上。
“哧。”
武邑輕抽一口氣,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完了完了,他眼睛是不是快瞎了?
這都出現幻覺了!
沐天音疼得齜牙咧嘴,鮮血淋漓的後背色彩幾乎與身下鋪着的紅氅融爲一體,渾身顫抖哆嗦,額頭之上冷汗密佈,但依舊咬牙不吭一聲。
“你這又是上哪兒找的一身傷?”花重錦的表情有些莫名陰鬱。
他碧瞳凝視着她血肉模糊的後背,修長的手指伸出,輕挑開那黏在她背後的布衫。
剛凝固的傷口,頓時血如泉涌。
他心中一顫,碧瞳深處閃過一抹狠絕,一閃而逝。
“別,亂,動,行嗎!”
沐天音猛吸一口涼氣,一字一句咬出,指甲都深深的嵌入了掌心。
歐陽老兒,尤輕語,這筆賬她遲早要討回來!
但沐天音只是眸光動了動,卻並未開口說什麼,也沒回答花重錦的問題。
花重錦從她背後縮回手,卻是抓起了她緊緊扣住的拳頭,微微皺眉,將她的手掰開,看見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之後,緊鎖的眉頭再度深了深。
“這傷再深一分,你就沒命了。”
他口氣是前所未有的肅然,卻又有些淺淺淡淡。
沐天音一愣,連反射性縮手的動作都不自覺僵了僵。
她眸帶懵懂的擡起,瞧着男人抓着她的掌,慢慢順開,然後強行握在他手中的動作。
指尖一抖,那種慌亂的感覺再度侵來。
沐天音默默的垂下眸,凝眉緊蹙。
花重錦面無表情的搖搖頭,骨節清晰的修長五指虛空一抓,一隻巴掌大的玉淨瓶出現在他手中。
他瞧了眼沐天音背後的傷,拇指一抵便推開玉淨瓶的錦塞。
武邑瞧見之後,雙眸豁然一瞪。
什麼?別啊!
意識到他主子要幹什麼後,武邑幾步跨過去,雖死死咬着嘴,強迫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來,但是雙手依舊是忍不住,在胸前狠命的做交叉動作,試圖阻止什麼。
只是,花重錦目不斜視。
他抵開木塞之後,便傾瓶朝沐天音的後背倒去。
細細涓流,從玉淨瓶中淌出,落到沐天音皮開肉綻的後背上。
背後冰涼的感覺傳來,冰得沐天音渾身猛地一顫,那冰冷的感覺順着那皮肉綻開的刀痕流淌,漸漸伴隨起點點刺疼,緊隨着涌出一股灼熱的感覺來。
她幾乎感覺到渾身靈氣流淌加速,彷彿能聽見血肉滋長的聲音。
這是?
沐天音從花重錦的膝上猛地擡起頭,與他對視眼後,才瞥向自己後背。
玉露淌入那刀傷之中,劇痛在一點點減緩。
武邑搖頭,一個魁梧大漢狠狠抿着嘴,表情卻是快哭了。
別啊,好歹留點!
花重錦手捏玉瓶,這時他忽的扭頭,那銀色的髮絲因得這動作而飄起幾縷,那碧瞳之中的色彩若冰,冷冷地瞥了眼杵在一邊的武邑。
武邑眨眨眼,隨後背脊一冷才明白過主子的意思。
低頭,看地,不敢再瞥沐天音一眼。
苦着一張臉以原地爲中心,繞了個圈便朝屋外走去,那玉瓶中的水往外嘩嘩流淌的同時,他的心也像是破了個窟窿般,泊泊往外冒血。
那可是最純粹的三光神水啊!
生死澗中心聚千萬年日月星辰精華才成一方,不是那裡滿湖亂淌的水,也不是哪裡都可以尋到的,作用更不是隨便什麼東西都可以替代的。
不然,他們萬里迢迢跑雲荒來幹什麼?
都給這傢伙用了,少君自己怎麼辦!
巴掌大小的白淨瓶中,玉露甘泉般的三光神水不斷流出,一滴滴到沐天音的背上,烏黑的血水流淌,那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着。
血肉滋長,可謂神效!
肥肥蹲在竹榻下的木板上,歪着腦袋。
它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玉瓶中流出的水線,小傢伙的脣邊,也漸漸的掛上了長長的一節銀絲,一直垂落到地面。
小傢伙還時不時擺下白尾,在地面掃起點點塵埃,那呆愣模樣,真是可愛之極,也實難將它與那頭猙獰兇獸聯想起來。
這三光神水,只比智水遜色一籌。
生死人,肉白骨,聖者軀,亦可復!
乃聚天地靈力的神水,自然不凡。
沐天音趴在花重錦的腿上,兩隻手都被他一手握在了那寬大的掌心中。
她睫毛輕垂,一聲不吭的盯着一處失神,那磨樣,真是難得的老實乖巧。
只半刻鐘不到,沐天音血肉橫飛的後背,便恢復如初。
花重錦微帶粗糲的指腹輕撫而上,白瓷一般的玉肩,那輕柔的動作,就像在疼愛一件摯愛之物,嘴角慢慢的勾起滿意的淺笑。
沐天音微微一抖,腦中一個激靈,像是被雷劈了般,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一個軲轆翻身而起。
她垂眸瞥了眼被鮮血浸透,幾乎像一塊破布掛在自己身上的衣衫。
雪白的後背,完全展露在外。
胸前,那玲瓏有致的嬌軀,亦若隱若現。
花重錦揚眉,“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救命恩人,翻臉也不用這麼快吧?”
“若換做別人,我早就打斷他的手了!”沐天音語氣乾澀,有些磨牙的意味。
這男人好歹救了自己,總不能恩將仇報吧?
她忍了!
最主要的是,她也根本不能拿他怎麼樣。
倒不是別的,沐天音不是被誰看碰了,就哭天搶地的那種人,只是單純的不習慣這種觸碰。
特別是眼前的人,讓她涌出一股無法控制的情緒來,讓她莫名心慌。
花重錦碧瞳之中涌出莫名的笑意,他身軀慵懶朝後一靠,那銀髮霎時如瀑般從他削窄的肩頭傾瀉而下,隨後,緩緩開口,“這麼說來,我倒是特別的了,也就是說,只允許我碰?”
他呵呵暢笑,姿態恣意,妖容無雙。
沐天音一噎,這意思他是怎麼理解來的?
她愣愣的跪坐在那裡,重傷痊癒,但整個人還是處於一種疲憊的狀態中,以至於神情懨懨。
“難道……你還非要以身相許?”花重錦盯着半跪在竹榻上泛愣的少女,碧瞳之中涌出促狹笑意,上下瞥了眼她,修長的一根手指伸出,左右搖搖,“你現在還小。”
沐天音眼角一抖,無語至極。
“我謝謝你,行了嗎?”
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揉揉眉心。
渾身的傷差不多是好了,但是這個人的人情,她卻是又欠下了。
花重錦輕笑,碧瞳微沉,他揮揮衣袖起身,拿了自己的紅氅,然後將沐天音從竹榻上扯起來,抖了抖上面的灰塵,然後矇頭就強行罩在她身上。
“花重錦?”
沐天音身形僵了僵,瞧着他近乎蠻橫的動作,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嗯?”
花重錦輕嗯聲,替她扯了扯胸腔的衣襟。
少女站在竹榻之上,都還矮上他一截。
沐天音輕抿了抿脣瓣,半晌之後,才很是認真地問出口,“爲什麼?”
這個人,在生死澗險些要了她的命,卻不知爲何,又在最後關頭收了手,在青山部落外偶遇,他出手替她破解丹田處的封印,好像只是一時興起,又似乎並非偶然。
而今天,在雲荒再度遇見,他知她姓名,又出手相救,也沒有多少猶豫,三光神水有多珍貴她怎麼會不知道。
她的確體質特殊,但現在也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修士,似乎也沒什麼他可圖的。
花重錦只是擡眸與沐天音淺淺對視眼,復又垂下。
他修長的手指緊了緊紅氅前襟,勾起那胸前的兩條玉帶,慢慢的幫她繫好,“不用感謝我,我救你,可不僅僅是爲了你一聲謝謝那麼簡單。”
他這般說,口氣揶揄,卻並不是在玩笑,反而有些莫名的冷幽意味。
沐天音愣愣的盯着男子的動作,眸光微微一沉,隨後緩緩點頭,“我欠你一命,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該還的人情,我沐天音絕不會忘。”
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有仇必報,有恩亦不忘。
花重錦看着眼前渾身緊繃的少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並未迴應她,瞧着她忽然一笑,“對了……”他五指一展,拿出淨瓶在手中晃了晃,“還剩下一點。”
沐天音眨眨眼,竟清楚的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她伸手接過從空中丟來的玉瓶,入手溫潤一片,彷彿還有他掌心的餘溫,捏着看了看,這才伸手拿下自己臉上的面具。
她自己都快忘了。
面上半張輕薄的黑木面具被揭開,頓時就露出那道猙獰的紅痕來。
它從右額貫穿鼻尖,一直到左頰,三指寬,已經結成了微黑的痂,明顯抓傷她的刺虎是有毒性的,那泛黑的爪痕印在那張五官精緻的面容之上,看上去極爲刺眼,可以說是醜陋無比。
花重錦只是輕扯了扯漂亮的嘴角,表情淺淡悠然。
花重錦也未見過沐天音的真容,生死澗那次她渾身遍體鱗傷,整個一血人,青山部落之外,就已經是這般滲人磨樣了,今天的情況也是好不到哪裡去的。
但是,他卻就是能一眼便認出她來。
甚至於,沒有任何的遲疑。
沐天音抿脣,男人毫不掩飾的眼神灼熱之極,她蹙眉,微微別過頭去,從淨瓶之中將三光神水倒出些在手心,往自己臉上貼去。
沾上,短暫的冰涼之後,肌膚便傳來一陣微微刺痛的灼熱感。
她甚至於能感覺到,彷彿有無數只螞蟻在爬動,接連從她的肌膚之中鑽出。
留下的少許水漬,都呈出黑色。
“謝了。”沐天音將手中的玉瓶扔還給花重錦。
花重錦兩指夾着已經空了的玉瓶,在手中搖了搖,輕笑一聲後便隨手丟開。
巴掌大精緻的玉白瓷瓶,在木屋木板地上咕嚕一圈,發出一陣脆響。
肥肥雙眸發亮,顛兒顛兒的跑過去,四爪抱着那比它小不了多少的瓶子,伸着緋紅的舌尖舔了舔那最後滴答落下的一滴神水,兩個小東西滾做了一團。
淨瓶之中的三光神水用盡,一滴不剩。
沐天音此時面滿烏黑,她抹了把臉,從竹榻上翻下身來,快步走了出去。
守候在屋舍外的武邑愣愣的瞧着,那面滿烏黑,披着自己主子身上紅氅的少女,從他眼前一晃而過,不緊不慢的邁着步子朝飛瀑下的水潭走去。
花重錦從竹屋內走出,銀髮隨崖風輕揚。
“少君?”
武邑迎上去,蠕蠕嘴。
花重錦擡手在空中一頓,有陽光透過他微展的五指縫隙,縷縷映在掛滿霧珠悠悠青草之上。
武邑閉上嘴,伸手抓了抓頭。
沐天音走到崖邊臨水的一處青巖上,側身坐下。
青山綠水,飛瀑之下的水潭清澈見底,雖然不大,但也不小,遠處轟隆墜落的白練水花至邊緣時,已經是小小的漣漪,湖面上便清晰的倒影出了少女的面容。
沐天音這麼一瞧,嘴角輕抽了抽。
面上陰一塊的白一塊,一張花臉比之前還要礙眼。
輕笑了笑之後,她掬水便往臉上嘩嘩撲去,動作利落而瀟灑。
三光神水不僅治癒能力極強,而且還是洗經鍛髓的神物,那些黏黏的黑色全是從肌膚中透出的污漬,被沐天音掬着水,很快便洗淨,清爽的感覺頓時讓她整個人都感覺豁然一輕。
她十指揉了揉麪頰,雖然並不是很在意,但此時依舊是高興的。
這是她的臉,好久不見。
“啊——”
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整個人神清氣爽。
“喂。”
沐天音站起身來,扭頭朝花重錦站定的方向一喚,少女清脆的聲音如珠玉相撞,帶着些難得的笑意。
武邑也一臉憂鬱的擡起頭來,眼神哀怨的望去。
只是,他整個人一愣。
這?
花重錦輕輕挑眉,碧瞳微動。
那立在水潭邊的少女,一張面頰白璧無瑕,還透着冰涼的水潤,精緻的五官巧奪天工,完全顯露出來,柳葉眉似黛輕染,淺淡相宜,雙眸濃黑透亮,彷彿整個山澗水光都收斂其中。
最讓人難以挪目的是少女渾身的那種氣質,難以言喻。
自信,孤傲,堅韌,清絕。
就像一株青蓮,生於寰宇之巔,長於三界之內。
少女身上的紅氅過於寬大,像是一件彩霞披肩,在她身後的草地上旖旎蜿蜒,她臨水而立,映紅了半邊水潭,亦映得她面頰染微粉。
武邑訕訕的摸摸鼻子,沒想到,這小丫頭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樣。
這樣看來,那中土大地上的第一美女,似乎也不過如此。
肥肥蹲在花重錦和武邑中間,小傢伙嘴角嘩啦出一條銀絲,雙眼噼裡啪啦的泛起藍焰來,對面的少女彷彿比三光神水還要有吸引力,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秀色可餐。
沐天音紅脣輕勾,對上那雙淺淺投來的碧瞳,“我要洗一下,你準備繼續站在這裡?”
“未嘗不可。”
花重錦兩手輕繞胸前,絕美妖容之上浮出莫名笑意,滿頭銀絲在烈陽下泛出耀耀光澤。
沐天音眼角輕抖了抖,對這人是真的沒轍了。
花重錦薄脣高高揚起,隨即哈哈的暢笑之音在這方山水之間迴盪而起。
他隨即也轉過身,銀髮絲絲縷縷飄揚,邁着優雅的步伐,朝竹屋內走去,心情很是不錯,只是至武邑身邊的時候,眼神涼涼的看了他一眼。
武邑低頭,麻溜的轉身跟在主子身後。
身後,傳來噗通水聲,魚躍深潭般。
這方天地很是寧靜,氣息完全易於雲荒其他地方。
一方竹屋獨居一偶,山水,石橋,桌凳,都表明曾今有人居住於此,但那厚厚的塵埃,長草的屋檐,卻也很好地昭示,這裡的主人早已不在。
飛瀑流水,甘泉泊泊。
青草悠悠,樹蔭重重。
沐天音像是一條靈巧的游魚,破水而出,感覺通體舒暢,讓她渾身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她由水潭中起身,從手環中拿出件衣衫,快速收拾好自己,上岸來。
三光神水果然是療傷聖物,也難怪有可復聖者軀的傳言,若是換做其他的話,她這樣的重傷程度,即使撿回一條小命,恐怕也得傷筋動骨幾個月。
思及此,她左右環顧周圍。
不見那道銀髮身影后,她擰着自己溼漉漉的長髮,起步朝竹屋走去。
竹屋不大,她幾乎是踏入其中,便瞧見了那道身影。
他雙手輕環,站在一張殘缺的竹畫之下。
那垂簾上的竹畫雖然被灰塵遮蓋,亦滿是歲月腐蝕過的痕跡,但依舊可見兩道身影。
竹屋,石橋,似乎畫的就是此地。
不過,那畫面子上還有人影,兩道。
石桌之上擺放的東西只能看清一截,是琴。
肥肥蹲在花重錦的腳邊,也擡着腦袋,眼巴巴的望着那副殘缺不全的畫,白尾輕掃,眼中似乎還有淚光氤氳,只是不似之前哭得那般傷心。
沐天音緩步走到花重錦身邊,也擡眸細細打量那已經殘缺的畫。
那畫面上分明有兩個人的身影,不知道爲何,她卻只感覺到了兩個字,孤寂。
“這是什麼地方?”
沐天音眸光在竹屋內繞了一圈,順手將手中的紅氅遞給身邊的男人。
這可是雲荒古林,處處都是殺機,誰都不知道這裡究竟有着什麼危險,誰也都無法料及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到底是什麼人,能夠在此地久居,實在是匪夷所思。
花重錦回眸,接過沐天音遞來的紅氅,淡淡地吐出幾個字來,“應該是一處大帝遺蹟。”
“大帝遺蹟?”
沐天音眸光瞪了瞪,腦中立即便蹦出一連串聞名整個仙古大地的人來。
空桑,琴魔,燃燈古佛,帝荒……
是啊,這裡可是雲荒古林,恐怕也只有仙帝這樣的人物,纔能有恃無恐的長居於此,連帶着周圍的氣息都逆轉,不似其他之處陰暗死寂,反而充斥着一股仙靈。
不過,會是誰呢?
“也只是我的估計。”
花重錦碧瞳折出幽幽暗芒,將紅氅披回他的身上,暗紅的色彩映得他的容顏越加妖孽邪美。
武邑這個時候才尋得空隙時間稟告,神色肅然的開口說道,“主子,這周圍也並未發現任何的異樣,我都仔細看過了,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沐天音瞭然,看來他也是剛到此地不久。
花重錦知她所想,勾了勾脣角後,慢悠悠的說道,“我一直在這附近,聽得一陣琴聲,便緊追過來,只是沒趕得上,那琴聲便消散了。”
“那你怎麼會一直待在雲荒之中。”沐天音忽然想到什麼,側頭望向身邊高她一頭不止的男人,面帶疑惑。
“安靜。”他只給出這兩個字,明顯答非所問。
沐天音扯扯嘴角,也不再追問,只是她忽的眉心一蹙,“等等……琴聲?”
難道,他和自己聽到的琴音都是那幻境所出?
想到這裡,沐天音快速扭頭環顧周圍。
花重錦察覺到她的異樣,“怎麼了?”
沐天音若有所思的看看肥肥,她之前是被肥肥拖入的那幻境空間之中,現在,這小東西又徑直帶她來這裡,莫非……她腦中豁然一亮。
應該是了!
那片雪嶺幻境,就是在這片天地上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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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光隱隱一定,這纔開口說道,“你說的琴聲,我也聽見了。”她面色微微扭曲了下,“不過我運氣比較背,莫名其妙被帶到了一片荒山雪嶺的蜃樓幻境中去,差點就掛在那裡。”
“幻境?”
花重錦側眸,對上少女瑩瑩若水的眼。
沐天音點點頭,“我想,應該是那琴音形成的。”
花重錦頷首輕點,“只是留音在世。”
沐天音紅脣輕抿成一條直線,點點頭。
該是有多大的神通,才能做到僅一道留音,千百年後都能成一方須彌幻境,那綿延百里的荒山雪嶺,那道羣山之巔孤身撫琴的身影,刻在她腦海之中,依舊清晰無比。
花重錦覺出什麼不對,轉身看着眼前的少女,“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紅氅一角翻飛,他詫異的神情微凌。
沐天音一愣,隨即輕咳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白皙的鼻尖,“我在那片幻境中遇見個花和尚,忽悠了他兩下,然後就讓他給捎出來了。”
“花和尚?”詫異開口的是武邑。
沐天音想了想,“任天行。”
武邑面色好一陣扭曲,盯着眼前面色無辜的少女,眉毛直抖,“你確定,讓他幫忙帶你出來的?”
任天行?這人他倒是有所耳聞。
記仇,老奸巨猾,雁過拔毛,自己又卻又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這……可沒有樂於助人這麼一說,那和尚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還是他聽說的有誤?
天啊,這傢伙到底對他做了什麼,連那和尚都忽悠。
“嗯。”沐天音再次點頭確定。
武邑咽咽口水,好吧。
花重錦失聲一笑,“你的日子過得好像很精彩。”
沐天音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兩聲,三天兩頭險些丟掉小命,能不精彩麼。
花重錦冷幽的眸光停在沐天音身上,碧瞳似有深意,好一會兒之後,纔不緊不慢開口,“這裡很安靜,也很安全,靈氣充沛,很適合修煉。”
說着,他錯身往竹屋外去。
銀髮飄然,紅氅似火。
沐天音怔怔的緊跟着轉身望去,兩字脫口而出,“你呢?”
匆匆開口後,沐天音垂眸輕閉了閉。
她在說什麼呀?
花重錦回頭,眸中快速劃過一抹詫異,稍縱即逝,漸漸被似笑非笑的暗芒代替,懶洋洋的口氣輕冶妖邪,惑人至極,“放心吧,我不會走的。”
“不是。”
沐天音蹙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花重錦輕笑,銀絲飛揚,與紅氅碰撞成世上最爲妖冶的色彩。
他舉步緩緩走回到沐天音的身邊站定,“我剛剛就說過,我出手相救,要的可不是你一聲謝謝那麼簡單。”
“那,你要什麼?”沐天音迎上他逼人的碧瞳。
花重錦淺淺勾脣,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半晌之後,那緋色的薄脣一張一合,緩緩開口輕溢,“我要的,是你身上最爲珍貴的寶貝。”
那口氣,充斥着勢在必得的桀驁。
“最爲珍貴的寶貝?”沐天音輕聲喃喃。
若說這男人看得上的寶貝,她身上有的,恐怕只能算《伏羲寶鑑》,還有九天息壤。
《伏羲寶鑑》是姬家之物,還是她對阿公的承諾,她是斷然不能送人的,這九天息壤乃開天之物,又是稀世罕見的仙材,但說白了也只是身外之物。
這男人的救命之恩,拿這個換,也算是能夠還他人情。
花重錦碧瞳幽深,彷彿蘊納漫天星辰。
他凝視着身軀眸光忽明忽暗的少女,不待她回答,便再度開口輕笑,“慢慢想,不着急,等你哪天想明白了,就可以給我,隨時都可以。”
“不用。”沐天音擡眸,“我現在便可以將九天息壤給你。”
她不喜歡欠人情,就算這男人要的是她身上的寶物,但也確確實實是兩番相助於她,這次更是救她性命。
“九天息壤?”
花重錦一愣,顯然有些吃驚。
但那妖邪的面容隨即又被一股莫名的表情代替。
他眸若利刃,唰地掃向對面身挺筆直的少女,“不。”他開口,眸中蘊火淬笑,“九天息壤是好的,可它並不是你身上最寶貴之物。”
“那你要什麼?”沐天音不解。
這傢伙,真是好大的口氣,九天息壤都看不上?
她可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寶物!
花重錦只是笑了笑,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身軀前傾,銀髮似水般傾瀉,他一寸寸朝她逼近,“慢慢想吧,總會明白的,到時候,可就看你舍不捨得了。”
沐天音眨眨眼,在那灼熱視線的籠罩下,反射性的愣愣點頭。
花重錦滿意點頭,薄脣靠在她的耳邊,啞聲輕道,“不過,你若是敢給別人。”他嘴角勾出抹邪鶩又彷彿殘忍的笑,一字一句,“那麼,我會一個個,捏碎他們。”
那修長的五指,在她眼前緩緩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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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鈍的天音哎,萬能的水友們,可知花君要神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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