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了?!”
蕭玉璃驚而低呼,愕然打量着眼前這位“伯父”,心想你父親去世了,那眼前這個算是什麼?
即便她用如此奇怪的眼神看伯父,後者依然能保持着那一成不變的萬年微笑,就好像……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沒有靈魂……會是這樣嗎?
在歐陽月白的暗示下,她猜到了真相,但又有點難以置信,望着歐陽月白,等他來解釋。
歐陽月白默然望着遠方,在漆黑的彼岸,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子。
“你過來時,看到了那個村子吧?”
他忽然說起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便是那山腳下的小村。
“嗯,但我沒有靠近,只是遠遠的望了一眼,好像是個很平凡的村子。”
“事實上也確實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村子,當我決定要來九黎宮的時候,我的父母還是那個村子的村民,他們都是普通的凡人。我並不想將他們捲入到修仙者的事端中,那不是他們可以承受的,但或許是私心作祟吧,我將他們安置在了九黎宮附近,希望偶爾閒暇的時候,還能再見見他們……”
他望着那個小村子,目光悠遠,僅僅數年前的事,卻好像再也找不回來般遙遠。
蕭玉璃心有慼慼,眉眼低垂,忽而蹙眉道:“想離父母近一些,這是對的。若說私心,也是天性使然,你並沒有什麼錯。”
歐陽月白心有所動,回身定睛看着她,臉上露出淡淡微笑:“可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哪裡奇怪?”
“我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雖然出生在凡俗家庭,但我帶着前世的記憶與魂魄,根本不可能融入這個家。我有我的初衷,這一世的誕生應該只是過客觀花,縱然美好,也不過彈指浮雲。”
他微笑的臉有着淡淡的悲哀,輪迴重修並不如他想象中簡單,產生這多餘的感情,或許是他修煉還不到家的證明。
見他如此說,蕭玉璃嘆了口氣,低頭上前,與他並肩而立,看着浩瀚的夜空。
“歐陽月白,你說你曾是仙人,我並不是不相信。但我在想,仙人,也是‘人’吧?”
“嗯?應該吧……”
“既然是人,那理所當然會有‘人’的感情啊!親情,友情,愛情,那些震撼心靈深處的感動,不會因你成仙而消逝。人之所以爲人,萬物靈長之首,便是因爲有那樣珍貴的感情。”
“……”
“如果你從出生就記得前世的話,那對你來說,前世的一切還沒有過去,也許那一世的經歷纔是你的過去。可這一世縱然出生平凡,也是‘一世’,它同樣在你心中佔據了‘一世’的重量。你的父母對你的愛,絕不會因爲你有前世記憶而減少,而你對他們的愛,也不該因此而減半,對麼?”
她笑着說道,既是對他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前生今世,對於像她和歐陽月白這樣有着前世記憶的人來說,其實很難理清。也許有些人面對輪迴,選擇了前世,而遺忘今生,那是一種選擇,只不過蕭玉璃和歐陽月白都沒有那樣選。
一世重生,她再清楚不過了。
或許是因爲她的記憶有所缺失,她並不嚮往前世,只想珍惜今生。
不管這一生有多少艱難困苦,她始終記得上蒼給了她新的母親、父親,還有一個同胞姐姐。
沒錯,無論以前錯過了多少,只要珍惜現在擁有的,就好了……
歐陽月白凝望着她的笑靨沉思了許久許久,心中掀起微微波瀾,那種觸動並不強烈,卻深遠持久,怎麼也難以平息下來。
蕭玉璃笑了笑,見他不回答,也不着急,擡頭望着滿天繁星,心情豁然開朗。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和歐陽月白有些相像,至少他們兩個都努力的活在今生。
父母、親人、朋友,是輪迴所帶來的福音。可能一對凡俗父母不會對他們的修仙之路有任何助益,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是父母,是世上僅有的、血脈相連的,並深愛着他們的——親人。
歐陽月白低聲道:“玉璃,你真的……不論何時都是這麼耀眼……”
“啊?你說什麼?”
她捋了下耳邊的碎髮,方纔一陣逆風,她又有些走神,沒聽清歐陽月白低聲呢喃了什麼話。
歐陽月白說道:“沒什麼。繼續說吧,當村子遷徙到這裡之後,我便常年居住在九黎宮。後來有一天,山洪暴發,附近城鎮被毀,流民搶匪隨之增多,我們村子也遇到了搶匪,我爹便是那時爲保護娘而戰死。”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沒什麼波動,就像是在敘述一個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的故事。
“啊?好慘……”蕭玉璃能想象那時的場景,心生同情。
歐陽月白不由閉上眼睛:“是啊,村中青壯年大多在那一天死去,剩下的也只是些孤寡鰥獨,連奪回親人屍體的力量也沒有。”
蕭玉璃瞪大眼睛:“屍體也被搶走了?爲什麼?”
歐陽月白遲疑了片刻,左手半握拳掩嘴說道:“那時饑荒四起,沒有糧食可吃,所以……”
蕭玉璃也不傻,瞬間懂了,旋即吞了口吐沫,感覺胃裡有點難受。
小時候她和孃親四處流浪,雖然也遭遇過很多慘事,但“人吃人”這種……違背天理倫常,滅絕人性啊?
歐陽月白也不想用讓蕭玉璃感到不舒服,一帶而過,繼續說道:“我趕回來時,已經太晚。我娘倖存下來,但當我找到她時,她已神志不清,整日不吃不喝,只知道念着我爹的名字。我想,她大概是目睹到了那一幕,受了太大刺激。”
蕭玉璃同情萬分:“是啊,若真是目睹到了那麼慘絕人寰的一幕,會留下心理陰影是必然的。”
她現在總算是明白,爲什麼歐陽氏看起來顯得那麼蒼老,頭髮花白,滿臉皺紋。如果她是歐陽月白的母親,那她應是不惑之年,不該如此顯老,果然是有過令人身心憔悴的慘痛遭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