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下身,匆匆說道:“宮主,我在、我在。【】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才能救你。”
宮主睜開混沌無神的眼睛,像是在望着蕭玉璃,可從她的眼中又找不到焦點。
她想最後摸一下孩子,在她小的時候沒有機會抱她,臨到最後,卻是有心無力了。
這副身體,幾乎沒有了任何感覺,連手指都動不了一些,全憑意志在支撐。能支撐這麼久,已經算是奇蹟了。
她喃喃道:“玉璃……不用爲我的死而傷心……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從很久以前我接受的教導便是要自私、自利、除了自己的私慾之外,沒什麼需要在意的……我,罔顧他人性命,作惡多端……罪無可恕,死有餘辜。”
臨終的懺悔並不是她的想法,她的一生正如她的命運般剛直無折,唯有“罪無可恕,死有餘辜”八個字擲地有聲,像是她對自己人生的八字箴言。
然而即便罪無可恕,即便死有餘辜,她卻從不認爲自己做錯分毫,所以才能這樣坦然的迎接死亡。
她因九黎仙宮而死,而九黎仙宮乃是天罰所毀,若是沒有那天罰的話……這個可能性似乎已經沒有考慮的必要。
蕭玉璃傷心欲絕:“不要,你不要把自己說得這麼爛。你哪裡來的私心,其實你最在意我和孃親了,你都是爲了我們,何罪之有?”
若真的有罪,大概也是她蕭玉璃的罪。
面對這個垂垂將死的老人,蕭玉璃已經忘了對她的抱怨與斥責,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宮主曾經的冷酷與無情,真的是她絕情嗎?又怎知,她的情或許比天高、比海深,只是因爲太深太深,反而讓外人無法理解。
得到蕭玉璃的諒解,也許她心底會好受一些,又或許這些也是不重要的。
雖然結果不甚完美,但對她而言,她成功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神秘超然的九黎宮,也不會有千千萬萬年被囚禁在此地的宮主與信徒。
“玉璃……你孃親,或許再也無法醒來……你的姊妹,也已經永遠消失……我不求你的原諒,我只希望你……不要去記恨月白……他已經爲你……做了太多……”
這話傳入歐陽月白耳中,他心底微微錯愕,緊接着便是感動。他一直以爲,宮主始終在提防着他,與他不過是合作利用的關係罷了。沒想到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裡,宮主竟還在爲他着想。
或者說,是在爲他和蕭玉璃兩個人着想。
也許正如玉璃所言,宮主早已察覺到他對玉璃動了情,從而早早的接納了他。
在這個命運被擾亂的時代中,宮主可能是最爲澄明通透的一個人。她早就看穿了一切,也早就放下了一切,唯一讓她割捨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孩子和那僅有的朋友。
想到這裡,他亦傷感起來。相比蕭玉璃,他與宮主相處的時間更長,這份傷感也來得更重。
蕭玉璃連連點頭,低聲啜泣。
她想到了孃親,想到了姐姐,沒有辦法去恨宮主,更不可能爲此責怪月白。
“玉璃……你過來一點……”
“是……”
她依言俯下身,只見一團金色的光從宮主身上分離開來,緩緩融入她胸前,烙下一個奇異的印記。
她感覺到,那很像法寶,卻比法寶更要凝實厚重,有種說不出的恢弘龐大感。
宮主送給她的,莫非是……?
宮主努力衝她微笑,即便從她臉上已看不出什麼笑容:“這是……我給你的祝福……你的未來充滿了坎坷……我不能陪你走下去,只希望你……能……”
蕭玉璃急忙點頭道:“我知道,宮主你別說了,你不會這麼容易死的,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有辦法”
宮主開始喘息,氣息越來越弱:“占星窺命……有違天道……我將之封印……你要答應我,決不可修習……”
窺探命數,需要施術者付出相應代價。宮主依附於九黎仙宮,自然可以無所顧忌。但現在九黎仙宮已經沒了,沒有東西能保護施術者,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去修習這個東西。
“嗯。”蕭玉璃根本不知那是什麼,爲了讓宮主安心,反正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如此……我就放心了……”她緩緩閉上眼睛,而後又呢喃:“只可惜……沒能聽到……你叫一聲……”
叫一聲?叫一聲什麼?
後面好像還有話,蕭玉璃瞪大眼睛聽着,卻始終沒聽到。
她不可置信的低頭,發覺宮主已經沒有絲毫氣息了。
蒼老的容顏,卻又帶幾分安詳,就這樣平靜的離開了人世。
蕭玉璃茫然的坐着,淚水悄無聲息的落下。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外婆……嗚嗚嗚……外婆……外婆……”她泣不成聲,反反覆覆只剩下一句外婆。
雖然最後她沒能說出遺憾的是什麼,但蕭玉璃大概能猜到,她還欠宮主一聲“外婆”。
因爲始終放不下心結,蕭玉璃從未用親人的稱呼叫過她,而當蕭玉璃終於能夠放下仇恨,理解她的苦心之時,她再也聽不到了。
桐姨亦淚如雨下,雙目哭得紅腫。
歐陽月白走到蕭玉璃身旁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有心想安慰她,又不知怎樣才能讓她放下悲傷。
蕭玉璃一頭撲入他懷抱,窩在他懷中嚎啕大哭,像是要將一生的眼淚都流乾。
她有哭的權利,也是第一次,她允許自己放肆的流淚。
歐陽月白輕輕拍着她的背,心道這樣也好,親人逝去的悲傷積壓在她胸口。不單單是宮主,還有她的姐姐墨玉琉,還有她的孃親……她們的死,就像一顆顆搬不動的大石,鬱結於胸。
她是該好好哭一場,讓悲傷隨着眼淚而流走。
而他也相信,哭過之後,她一定可以很快站起來,再度向前走。
哭得累了,她伏在他懷中睡着了。
夢裡的她,還在流淚。
她其實並不想在歐陽月白麪前露出這樣一幅脆弱的難看模樣,她其實是想展示更好的一面給他。可爲何造化弄人,每當她狼狽的時候,總是會被他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