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時死的人,便是張誠這般心狠手辣之人,亦猶自心驚。
但誰的拳頭硬,誰就更站得穩,饒是誠王再怎麼鬧騰,在以樑萬成爲首的一幫武將帶兵回朝護駕後,皇帝成功的將誠王一派剷除。
可就算他查明瞭太上皇之死乃是誠王等人所爲,但天下悠悠衆口到底難調,皇帝索性發了那麼一道旨意,道是非公道百姓可任意評說,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意思。
所以趙廷琛將這道聖旨給祭出來,張誠再剛愎,也不能說皇帝不是這個意思。
張誠一直以爲民做主的清官自居,在他眼裡,眼前這個紈絝美名遠揚的趙廷琛壓根兒不配跟他說話,是以此時被趙廷琛嗆住,他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將驚堂木“啪”一拍,“你個區區下五行的賤商,敢和皇上平起同論,你這是要造反嗎?”
趙廷琛一聽,這張誠是鐵了心要給他一頓皮肉之苦了,他心裡氣憤,但好漢不吃眼前虧,趙廷琛覺得——既然說理行不通,那就只能換個方式了。
甩開來拖他的差役,趙廷琛揚聲叫道,“我舅舅常稱讚按察使大人,道按察使大人是當今少有的清如水明如鏡的好官,只要有按察使大人在,逢冤必伸,逢難必救!草民得到按察使大人傳喚時,大是歡喜,想着有按察使大人來過問這案子,這嫌疑必定是能洗得清的了。想是草民太過歡喜是以言語無狀,草民知罪,任憑按察使大人責罰!”
邊上何慶聽着趙廷琛的這番話,氣得呀,你既治罪任憑按察使責罰了,那你怎不乖乖受打,甩開差役幹啥?
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張誠一輩子就好個清官的名聲,此時被趙廷琛這麼巧妙的一奉承,滿是怒氣的一顆心頓時像是被只溫柔的小手給撫摸過,瞬間氣消了大半,他放緩了語氣,眯着眼問,“你舅舅?你說的是綏遠大將軍樑萬成?”
“正是,”趙廷琛語氣畢敬。
樑萬成在朝中其實頗有名望,更因三年前救駕有功,在皇帝跟前其實也很得臉,但樑萬成的脾氣卻如茅坑裡的石頭般又臭又硬,誰的帳都不買的,此時張誠一聽,樑萬成在背後竟然給他這麼高的讚譽,頓時如同六月天裡吃了個涼沁沁的大西瓜,渾身通透,這會子再看趙廷琛,他又覺得沒那麼礙眼紈絝了。
捋一捋下巴上的鬍子,張誠語氣便軟和了,“嗯,念你年輕,更念你舅舅駐守榆關辛勞爲國,老夫不忍讓你舅舅掛心,這二十大板就免了。”
“多謝按察使大人,按察使大人憂國憂民,心繫天下,國家之幸,黎民之福,”趙廷琛一揖到底,心內忍不住暗笑,果然不管是老狐狸還是老蠻橫,只要方法用對,百鍊鋼全是繞指柔。
邊上何慶正一腔恨意的等着看趙廷琛挨板子,結果見他們說着說着,這板子竟就被取消了,他一口氣頓時堵在了心裡,氣得眼淚都下來了,衝口叫道,“老爺,趙廷琛姦殺了小人的
未婚妻子,老爺明明說了要爲小人做主,怎麼現在知道他舅舅是官兒,您又不打他的板子了?難道老爺的按察使大堂也跟這京兆尹衙門一樣,官官相護不成?”
他這話一出來,張誠還沒開口,趙廷琛已冷笑,“什麼叫按察使大人現在知道我舅舅是官兒?怎麼你覺得大人已經昏聵糊塗得連同朝爲官的同僚都不記得了嗎?剛剛我一提舅舅,大人立刻報出我舅舅的名號,難道不是大人在要打我板子之前便已知我舅舅是誰?你這樣紅口白牙的誣衊大人的清名,你是何居心?”
何慶是開店的,平日裡逢迎待客,嘴皮子不可謂不利落,但他再利落,也只是會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客套場面話而已,似趙廷琛這般明着對他說,實則是說給張誠聽,並針針見血刺肉的話,何慶氣得直抖,卻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誠一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官官相護不清廉,趙廷琛對何慶的這一場犀利質問,深得他的心,他抓起驚堂木“啪”的一拍,這下衝着何慶咆哮了,“呔,本官斷案向來靠的是真憑實據,趙廷琛剛剛雖堂上無狀,但他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本官若因你一句話便將他問了罪,那本官又和那起來昏聵無能之輩有什麼區別?”
“大人,”何慶眼淚嘩嘩的,“那……那……”
“你住口,”何慶的眼淚讓張誠頗不耐煩,但他立志要坐個爲民做主的好官,倒也不會對這死了未婚妻的苦主用刑,他轉頭看向趙廷琛,就道,“你剛剛的話雖是說的有理,但你可有證據能證明,那紫蓮之死非你所爲啊?”
趙廷琛就苦笑了,“回大人,住在紫蓮隔壁的紅菊下值時聽到紫蓮的屋子裡有動靜,過去察看時方發現紫蓮被殺,也就是說,紅菊下值的時候,正是紫蓮被殺之時,而這個時候,草民正在房內洗漱更衣準備休憩,是以兇手根本不可能是草民,”說到這裡,趙廷琛長長的嘆了口氣,“可雖然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們全都能證明草民的無辜,但因着她們都是伺候草民的奴才,是以證詞無人肯信。”
“但是——”趙廷琛忽而振臂拱手,眼光誠摯的看向張誠,“如今有按察使大人來查問此案,小人洗清嫌疑在望,實在是蒼天有幸!”
“呸,”何慶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看着趙廷琛目齜欲裂,“你說蓮兒死時,你正在房內洗漱更衣,誰信啊?我又沒看見……”
“那你又憑的什麼認定紫蓮之死就肯定是我呢?難道紫蓮死時,你倒看見了?”趙廷琛冷聲回斥了過去。
“你……”
“都住口,”張誠驚堂木再次拍響,他吩咐,“本宮要親自去勘察現場,來呀,京兆尹,你頭前帶路。”
被晾在一邊好半天的京兆尹正看着熱鬧,猛不丁被點名,倒愣了一愣,待見到張誠的眼睛瞪了過去,他忙站起身,“大人請。”
一幫人正往外走,就見有差役急急忙
忙進來,叫道,“大人,趙府有個小廝來求見大人和他家二少爺,說是有要事回稟。”
“趙家的小廝?”
張誠疑惑的看了看趙廷琛,趙廷琛也怔了怔,再往外看時,就見按察使的府衙門口,站着一個身形嬌小眉目清秀的小廝,雖十分眼熟,卻又分明不記得是誰?
那小廝卻已看了過去,遠遠的叫,“二少爺。”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仿若黃鸝,趙廷琛立刻聽了出來,“雲小芽?”
說話間,雲小芽被帶了進來,她看看趙廷琛,再看看趙廷琛身邊兩個穿了官服的男人,便知道定有一位是那讓杏兒十分擔憂的按察使。
她也分不清誰是誰,只管撲通跪下,咚咚磕頭,再擡頭向趙廷琛回道,“二少爺,奴婢前兒和您商定的那個誘虎出山之計,好像有端倪了。”
“有端倪?好像?”趙廷琛先是一喜,繼而又皺眉,什麼叫“好像?”
“就是……就是守在暗處的人發現有人圍着紫蓮的屋子轉來轉去,鬼鬼祟祟形跡可疑,依着二少爺的吩咐,他們沒有驚動這個人,悄悄兒的來回了杏兒姑娘,杏兒姑娘不放心別人,就命奴婢女扮男裝了跑這一趟,趕緊來通知二少爺,”雖然才只是些端倪,但到底是有了進展,雲小芽很高興。
她這麼一說,邊上的張誠和京兆尹一聽,哦,感情這是個姑娘啊,就都對雲小芽多看了兩眼,張誠就問,“你和你主子商定了什麼誘虎出山之計,說來聽聽?”
雲小芽遲疑的看着趙廷琛,見趙廷琛點了點頭,她便將怎麼下套清洗鳳棲苑,怎麼散佈流言等等全都說了一遍,張誠聞聽,撫須大笑,“不錯不錯,真乃奇女子也。”
張誠既是想要做個曠古絕今的好官兒,那野書傳記裡的各式奇女子自是也見過不少,是以立刻就對這女扮男裝的小丫鬟很是有些另眼相看,他擺擺手,向京兆尹和趙廷琛道,“這個人白天會在那邊鬼鬼祟祟,到半夜時便必定是要進屋子裡去的了,既如此,咱們就悄悄兒的到那附近等着罷。”
於是張誠和京兆尹就都換了簡便衣服,帶着趙廷琛雲小芽何慶以及幾個差役,悄不聲兒的往趙府靠了過去。
路上,趙廷琛問雲小芽,“可看清了那人是誰?”
雲小芽搖頭,“離的遠,小七等並未瞧清她的臉,只看見是個女的。”
“女的?”
張誠和趙廷琛京兆尹三人齊聲詫異,雲小芽心裡也在發揪,她有些心虛的看着趙廷琛,問,“二少爺,您說……會不會是那仵作弄錯了,紫蓮姑娘並不是……並不是被……”
她到底是個姑娘,當着這麼多男人的面,“姦殺”二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京兆尹就皺了眉,極不悅的看向雲小芽,“劉老柱兒可是做了幾十年的仵作,破了多少冤案大案,這麼簡單的東西,他怎麼可能驗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