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一些原因。”歐陽皺着眉頭,“我沒法向你描述,但是請你相信我。”她的心情焦灼且急迫,她不想把楚曦捲進是非的漩渦,但楚曦卻又這樣咄咄逼人地追問:“就像我之前毫無保留地相信你一樣,你也相信我一回,不行嗎?”
楚曦看着歐陽的眼神,聽着她懇求的語氣,幾乎就要因她的請求而動容了。可是他的手在歐陽看不見的地方攥緊:“不行。”
察覺到這一句實在缺乏底氣後,楚曦又清了清桑,皺着眉頭重複道:“不行。運營公司不是兒戲,不能因爲你個人的要求而隨意改變公司的決策。我們現在已經不是戀人的關係了,我沒有理由再包容你的任性。”
歐陽的眼神慢慢暗淡了下去,半晌她才沉沉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楚曦藏起眼中的不忍,“我有一個折中的辦法。如果你實在想做疫苗的課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現在的降血壓藥也不能停,兩個研究課題要並行。實驗室的人你能用就用,用不動我也不會另外給你撥人,在疫苗的課題取得初步進展之前,公司不會撥給你更多的研究經費。”
楚曦的條件可謂苛刻至極,盡顯資本家剝削本質。
歐陽權衡片刻,點頭答應了,“好吧。”
“還有,”在不知道歐陽身上有多沉擔子的情況下,楚曦又往即將溺斃的人身上重重壘砝碼:“我們公司的vip客戶聯繫我了,他們希望近期立刻展開基因治療,如果可以的話,明天晚上想見你一面。”
“近期開展?”
“怎麼了,有問題嗎?”楚曦揚眉問道。
歐陽搖頭,“明晚就明晚吧,下班前你聯繫我。”
離開了楚曦的辦公室,在長長的過道里走着,忽然想起了柳宗元的《蝜蝂傳》。
“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輒持取,卬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
蝜蝂是一種愛背重東西的小蟲,爬行時遇到東西,總是會抓取來昂起頭揹着這些東西,當東西沉重到不堪負擔的時候,也不會放下。
一路走來,她正如這種名爲蝜蝂的小蟲,將所有的負擔都挑起來背到自己的肩上。她現在很累了,卻不知道能夠把背上的東西交給誰,也不敢輕易放下。那麼當她走到最後,會不會也像蝜蝂一樣,被自己所不能承受之重而壓垮呢?
楚曦站在百葉窗旁邊,看着歐陽走過。他能察覺到歐陽眉眼中的憂愁,他能感覺到歐陽似乎在爲什麼而困擾。
雖然歐陽在竭力掩飾,但是眉宇間縈繞的一股沉重感藏不住,到底是什麼困擾着歐陽?直到過道上再也看不見歐陽的背影,楚曦還在沉思。
“歐小姐。”閔湄看到歐陽從楚曦的辦公室裡出來,站起來打了聲招呼,“您和楚總談得如何?”
歐陽聽到閔湄的話驀然擡起頭來,“啊,你說什麼?”
“歐小姐,你這是怎麼了?”閔湄疑惑地看着她,“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的。”
“沒什麼,剛剛在想事情。”歐陽飛快截住了閔湄的話頭:“你現在有空嗎?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問你。”在咬字的時候,歐陽特地強調了重要二字。
“稍等,我看下時間。”閔湄擡腕看了看錶,“二十分鐘後有一個會議,這段時間內可以嗎?”
歐陽點頭,“充分了。”
兩人並肩站在樓道的通風口,閔湄遞給歐陽一杯咖啡。
“歐小姐,你想問什麼事情呢?”
“或許……最近一段時間內,有誰用過你的電話嗎?”
“沒有,”閔湄搖頭,疑惑地看向歐陽:“爲什麼這麼問。”
“那麼,”歐陽換了一個問題,“你一個月前曾經在a市郊區的一家花店寄存包裹嗎?”
“沒有啊,”閔湄喝了一口咖啡,對歐陽的問題感到疑惑:“我爲什麼要把包裹寄存在花店裡?要寄包裹的話,直接找快遞公司就好了啊。”
歐陽忽然偏過頭來,用一種冷漠沉靜到極致的目光審視着閔湄,被這樣的視線盯着,任何人也愉快不起來。
“怎……怎麼了?”閔湄向後退了一步,稍稍避開歐陽的氣場,“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誤導,這絕對是midas虛晃一槍,歐陽的心中立刻有了判斷。
一上來就劍指目標,絕對不是midas的風格,他喜歡玩謎語,他喜歡讓別人猜測他的想法,他是絕不會初次交鋒就把底牌透露給對方的。
“能把你的手機給我看一下嗎?”
“好的。”閔湄從自己的口袋中取出手機交給歐陽。
還沒等閔湄看清,歐陽已經用靈活的手法將她的手機殼卸了下來。歐陽翻看了手機殼片刻,將手機殼交到閔湄手中,又開始拆手機的後蓋。
“等等,歐小姐,你準備幹嗎?”閔湄還沒來得及阻止,歐陽已經眼疾手快地把她的手機肢解完畢了。電池正常,電路肯定也是做不了什麼手腳的,歐陽將閔湄的電話卡取出,翻看了一下電話卡的背面,卻發現那裡用透明膠帶粘着一張黑色的芯片!
那芯片很薄,甚至只有一張a4紙的二分之一,如果不是拆下來翻看,根本不可能察覺。
歐陽擡起手機充電器的插槽處看了看,那裡灰塵很重,一看就是很久沒有打開過手機後蓋了。
“這是什麼?”閔湄看到歐陽竟然從自己電話卡的背面發現了一張芯片,也是止不住地震驚,“我的電話卡上原來沒有這種東西啊。”
“不要大驚小怪,”歐陽又用三秒的時間將一切恢復原狀,“這種東西不是什麼高科技,只是小把戲而已。把這種芯片粘貼在你的電話卡背面,可以竊聽你的電話,查看你的短信,甚至盜用你的號碼撥號,最近你的手機失竊過嗎?”
“沒有啊,這真的不可能!”閔湄真的接受不了這種在諜戰片裡纔會出現的東西,“我的工作手機不能離身,我一直把手機在口袋裡放着啊,絕對沒人碰過。”
“行了,”歐陽輕拍閔湄的肩膀,“對方沒有用你的手機做什麼違法的事情,但是你最近也要小心,不要再被監聽了。還有……這件事絕對不要說出去。”
閔湄猶疑地點了點頭,“歐小姐,這到底是什麼情況?我覺得有點不安。”
歐陽把玩着手上的芯片,“不要覺得不安,只不過是拙劣的惡作劇罷了。”說完,歐陽轉身朝着實驗室走去。
閔湄將自己的手機收好放回口袋,她決心以後每隔一週都要檢查一下自己的手機。真是和歐陽小姐相處多了,什麼古怪的事情都見識過了。
“各位,”回到實驗室之後,歐陽召集了衆人,“根據我和楚曦的討論,兩個課題可以同時進行,但是他不會再追加實驗室的投資。”
她不帶情感的眸子掃過衆人,語氣雖冷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兩大課題同時進行,工作量必然會翻倍,但是我不想求各位承擔如此繁重的工作。疫苗課題主經費不夠的話,也全部由我自己掏腰包。”
歐陽的話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了一瓢水,研究員們熱論紛紛。
“雖然不強求,但是我還是希望各位能夠加入。我不可能給你們加班費,不可能給你們更多酬勞,但是我可以給你們在別的實驗室裡學不到的經驗和技術,如果你們願意加入我的團隊,我會毫無保留地把這些教給你們。”
“仔細考慮,不要輕易拒絕,就算拒絕了也沒關係,我隨時歡迎你們的加入。”
左狸站在歐陽的旁邊,不論何時,她對歐陽都是絕對支持的。
“歐總監,我不明白你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你自己掏錢,在公司實驗室裡研發出來的東西還不是公司的嗎?你自己又沒有什麼好處。”研究員中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小夥子站出來說道。
歐陽記得這個人,他在衆多研究員裡算是沉默寡言的,在別人對她提出質疑的時候,他也總是保持沉默,沒想到現在他竟然站出來,向歐陽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雖然他不起眼,但是歐陽卻還是記住了他的名字。
“陳志剛,對嗎?”歐陽看向這個年輕人,“你知道做科研的人,可以很貧寒,也可以在瞬間富有。但是不要忘記我們做科研的本來目的:科研是推動人類進步之手,我們研究醫藥人的終極目標,就是在患者最絕望最需要的時候,能夠爲他們提供一支救命的藥劑。”
“吃得好一些差一些,無所謂,只要能夠提供人身體必須的營養就夠了。住得好一些差一些,無所謂,只要能夠有一個溫馨的棲身之地就夠了。”歐陽看着他,“特雷莎修女在諾貝爾領獎臺上,也無非穿着一件簡約的道袍。”
“我不需要那麼多的財富,我追求真理,我想要治癒患病的人。我不是商人,我只是個研究者,考慮的問題就這麼簡單。”
陳志剛抿緊雙脣,看向歐陽。
任何一個選擇醫藥事業的學子,在最初的時候大多抱着治病救人、懸壺濟世的熱忱,但是這顆炙熱滾燙的心,隨着時間的流逝都漸漸磨滅了。
他們或許會說:我們不是聖人,我們只是普通人,沒有那麼高的思想覺悟。我自己還要拖家帶口,供孩子上學,給父母養老,自己尚且顧不過來,忙得像一隻陀螺,哪裡還有閒心去考慮這些問題?
然而陳志剛或許是年輕,或許是歐陽的話喚醒了他當初求學時的初衷。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脫口而出:“我跟你一起。”
雖然剛開始願意跟她做疫苗的不過三四人,而這幾人這裡面還有兩位是抱着和技術總監打好關係的功利想法來的,但是歐陽多少還是有點欣慰,起碼並非所有人都如此漠然。
到了下班時間,實驗室一共6個人留了下來,其他人都默默地脫下實驗服下班回家了。
同事們走出實驗室們之前朝這裡投來的眼神,讓餘下幾人都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他們的眼神中透着諷刺,透着疏遠,似乎是在嘲笑他們看似高尚實則作秀。
你我都是凡夫俗子,世上哪有什麼聖人啊!
“集中。”
正當他們覺得尷尬勉強的時候,歐陽的聲音在他們耳畔響起。
“既然決定留下來了,就要留得有價值。”歐陽將實驗的計劃書一一發到他們的手中,“接下來我們就按照計劃書上的步驟進行。”
這天晚上,楚氏醫藥實驗室的燈亮到很晚。
深夜十一點鐘,歐陽終於鬆口放任,研究員們一個個疲憊不堪地從實驗室裡出來。而左狸早就已經習慣了歐陽非人類高強度的工作,所以精神狀態還算不錯。
“今天的實驗進行的比較順利,還有幾個問題需要明天再探討一下。”歐陽手上搭着白色的實驗服,一面和左狸說着,一面出了楚氏大樓。
而她們一出來就看到了許潤輝騷氣十足的紅色座駕,車窗開着,許潤輝靠在駕駛座上都已經睡着了。
左狸一看到許潤輝的車子,立馬瞥了歐陽飛奔過去。
“小寶!”她敲了敲車窗,“你怎麼車窗開着就睡着了,這多容易感冒啊!”
許潤輝揉揉眼睛,看到是左狸出來了,就開了車鎖,“那個科學狂人終於肯釋放你了?上車!我們回家。”
“等等,”還沒等左狸有所迴應,歐陽卻從她身後跟了上來,搶先一步道:“明天下午你去幫我查證一件事情。”
“什麼事?”左狸轉過身來,“明天不是要上班嗎?”
“這件事比較重要,”歐陽從實驗服的口袋裡摸出一張便籤,上面寫着花店的地址,她又遞了一張閔湄的照片過去,“你去幫我問問那邊的店員,之前有沒有見過閔湄。”
“這……”左狸不解地看向歐陽:“爲什麼要調查閔秘書,她怎麼了?”
“不要多問。”歐陽冷冷打斷,“只要幫我問清楚就行了。”
雖然她推測閔湄不是midas的夥伴,但是爲了放心,還是求證一下爲好。敵人狡詐多智,她一點都大意不得。
“哦,知道了……”左狸收好便籤和閔湄的照片,“明天我就去查。”
“我說……”許潤輝不爽地從車窗裡探出頭來,“你佔用她上班的時間也就算了,現在連下班的時間也要霸佔,到底你是她男朋友還是我是啊?你差不多點得了啊!”
“從生理學角度來看,你這個問題根本不能成立。”歐陽不明白爲什麼許潤輝這個傢伙一見到她就要找茬,不過嗆聲回去她也是不留情面的。
“喂,你到底聽不聽得懂別人話裡的重點啊?”許潤輝手指不耐煩地敲敲車窗,“我希望你讓阿狸早點下班,你卻跟我說什麼生理學?”
“對不起。”歐陽冷臉看他,“我不和沒有邏輯的人爭論。”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吵啦!”左狸看到這兩位大神又要掐得滿臉血,趕緊在戰火蔓延之前勸架,“老大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車回去,你們送我回去還要繞路。”歐陽這次拒絕得很理性。
而實際上,如果不是看在左狸的面子上,許潤輝也懶得送歐陽回去,歐陽這麼痛快地拒絕了,正好,他就沒見過這麼招人煩的女人。
不知道爲什麼,當清冷的街道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歐陽又開始想楚曦。那個初雪的夜晚,楚曦一直送她到家中。
有人陪伴的時候,夜再深,天再冷,也不會覺得悽清。
可是被曾經溫暖包圍過,又忽然將溫暖撤走,反差才如此的鮮明。
歐陽回到家中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簡單的洗漱過後,她又坐到了電腦跟前。當人們進入夢鄉,到郊區漸漸沒入夜的黑,歐陽仍是不能休息,她必須設計好基因診斷的研究思路。
睏意襲來,歐陽打了個哈欠,她給自己泡了杯咖啡,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可這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明天就要和公司的vip客戶見面,事關他們家族的基因修改,總不能一點思路都沒有。歐陽是一個在科研問題上認真得近乎偏執的人。
又勉強工作了兩個小時,歐陽終於抵擋不住夢魔的襲擊,伏在書案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