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歐陽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全黑了。她靜默地躺在牀上一分鐘,睡飽之後大腦處於極端活躍的狀態,自從疫苗研發工作開始以來,歐陽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過了。
一分鐘後,她如同挺屍一樣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開始掃視一圈。
她在腦海中把最近實驗的思路和數據都整理了出來,可是心算了幾輪之後,數據儲存量已經到了極限,她想要找紙筆把思索結果記錄起來,這房間裡卻什麼都沒有。
十幾分鍾過去之後,剛纔在腦子裡已經算好的數據,又統統都忘了。
歐陽煩躁地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她掀開窗簾向外看去,外面是一片漆黑的深夜,醫院周圍更顯荒涼。長夜漫漫,她開始後悔自己白天的時候爲什麼要睡那麼多了。
獨自一個人能夠玩什麼遊戲呢?
歐陽將儲存在大腦裡的數學遊戲過了一遍,簡單的她都已經玩過了,複雜的需要紙筆,還是陷入了這個怪圈。
煩躁了十分鐘左右後,歐陽又坐回了牀上,開始靜默地望着對面病房裡傳出來的光亮。
她心中想着:楚曦這時候在做什麼呢?是不是也同樣因爲百無聊賴而備受煎熬呢?
而事實上,她的猜測是完全正確的。
兩個人彷彿心有靈犀似的,坐在牀邊上幾乎相同的位置,兩眼都看向對面的病房。如果去掉中間的阻隔,他們幾乎是在和對方對視。只可惜這樣的默契,根本無人知道。
歐陽走到門邊,輕輕叩響房門,然後取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息發出去。
楚曦聽到對面的病房傳來叩門聲,他也起身了。就在他走到門邊的時候,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他打開一看,是歐陽發來的一條短信:楚曦,我想你。
他難以描述看到這條短信時候的心情。
在他的印象中歐陽一向是不會撒嬌的,雖然她對待感情很坦誠,但是很少會用語言表達,而是直接用行動代替。
可是有些話是不得不說的,是無法用行動代替的,是他一直很想聽的。他雖然明白歐陽的心意,可是他還是期待歐陽能夠親口對他說:“楚曦,我想你”。
楚曦,我愛你。
楚曦,我想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告白居多,歐陽負責全盤收下,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發短信說她想念他。
楚曦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手機屏幕,盯着那短短五個字看了許久。
“篤篤!”對面又傳來兩聲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楚曦的思緒。
他在房門上輕敲了一下作爲迴應,然後飛快地在手機上輸入一行字:“我也是(づ ̄3 ̄)づ╭?~”。
歐陽在看到楚曦回覆的短信,尤其是後面那半個明顯是親吻狀的表情時,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這個表情是怎麼回事?感覺有點可愛啊。
時間慢慢過去,當熬到第五天夜裡的時候,令楚曦感到不安的事情發生了。
深夜他在睡覺前給歐陽發了一條短信,可是歐陽隔了半個小時都沒有回覆。他坐立不安地朝着對面病房張望,而除了能看到對面病房的燈是開着的外,別的什麼都看不到。他深知歐陽是不關燈睡不着覺的,這是怎麼回事呢?
他輕敲房門,甚至顧不上打擾別人休息重重地敲了很多回,對面卻完全沒有迴應。
擔心發生變故的楚曦叫來了護士,他可以聽到外面一陣雞飛狗跳,卻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陣提心吊膽之後,他病房的門被護士推開:“我們檢查過了,你不用擔心。你女朋友只是這段時間壓力過大昏迷了,她的身體指徵一切正常。”
楚曦暗自鬆了一口氣,回到牀上躺下。
現在歐陽昏倒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他一面要擔心歐陽,一面又要忍受這樣難捱的寂寞,真是如同被架在烤架上的魚,翻來覆去都是煎熬。
終於撐到了第七天,楚曦檢查過後身體指標一切如常,被護士告知可以離開醫院了。而他從護士的口中得知,歐陽雖然身體虛弱了一些,但是並沒有感染病毒的症狀,今天也可以一起出院。
過程雖然煎熬了一些,但結果卻是好的。
楚曦換下病服換上自己原來的衣服,推開病房門走出了隔離區。
同樣從自己病房裡出來的,還有這段時間一起被隔離的二三十號人,他們欣喜地從病房裡出來,爲自己終於擺脫病毒的威脅而欣喜,爲自己是健康的而欣喜,爲可以重獲自由而欣喜,爲可以見到家人而欣喜。
他走出隔離區,試圖從這些人中尋找歐陽的身影。
當他走到隔離區大門口的時候,卻看到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在向他張望。
是歐陽!
楚曦心中一喜,步伐輕快地朝着歐陽走去。
雖然只有一週沒有看到她,可是這段時間楚曦卻覺得分外難熬,用一句肉麻的話來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歐陽站在門口,穿着一週前那身衣服,在原地等着他。見楚曦朝她走來,歐陽用力地朝着楚曦揮了揮手,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我們都沒事!”楚曦心中的激動溢於言表。他張開雙臂想要給歐陽一個大大的擁抱,令他沒想到的是歐陽竟然向旁邊躲開,讓他這熱情洋溢的擁抱落了空。
“在醫院一個禮拜沒洗澡,身上臭死了。什麼醫院啊,設施這麼簡陋!”歐陽小聲抱怨道。
楚曦聽到這句立刻釋然:“那我們這就回家洗個澡吧。”
他上前想要牽住歐陽的手,歐陽卻把手別到身後,抱歉地看着他:“怎麼辦呢……我答應醫院的負責人要以臨牀藥師的身份參與新病毒的治療,現在走不開呢,不如你先回家吧。”
楚曦狐疑地看着歐陽,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就算你要參與治療,總要給你點時間讓你先回去休整一下吧?”楚曦不滿地道:“是這家醫院的哪個負責人提的要求,我來和他交涉。”
“我已經答應人家了,現在反悔豈不是很不守信用?”歐陽示意楚曦出去,“你先離開,這裡很快就要接收病毒感染者,我在這裡看過了基本情況之後再回去。”
在歐陽的再三催促下,楚曦遲疑地朝着隔離區門口僵硬地挪動着步伐。
歐陽的舉動有些反常,這是什麼原因?她爲什麼拒絕擁抱?爲什麼不肯牽手?爲什麼不肯和他回家,要留在這個鬼地方做什麼臨牀觀察?
楚曦此時已經走到了隔離區門口,只要再往前邁一步,就可以離開這監獄般的鬼地方。
而他回頭一看,歐陽還站在原地朝他微笑。
就在這一瞬間,歐陽嘴角的笑容刺痛了他心中的某一點,讓他的心狠狠揪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巨大的恐懼排山倒海般襲來,以至於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他將邁出去的腳步收回,面色鐵青地掉頭走到歐陽的身邊,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用自己的手掌探上了歐陽的額頭……
掌心的溫度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可怕的猜想竟然成真了!
“你在發燒,你感染了病毒!”楚曦朝着歐陽低聲咆哮一句,眼底全是不能言喻的痛苦,“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能瞞着我!”
楚曦緊緊攥住歐陽的肩膀,那力道讓歐陽肩膀生疼,可是她的面部還是缺乏表情。
“告訴你也改變不了什麼,只是白白讓你痛苦。”見楚曦已經猜到真相,歐陽也無法繼續隱瞞下去。別的事情她都可以接受,但是她最受不了看到楚曦痛苦,“我現在是病毒感染者,你必須和我保持距離。”
強行將楚曦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掰下,歐陽心中是撕心裂肺的痛。
“快點回去吧,你不該在這裡再待下去。”
楚曦太陽穴突突地跳,巨大的憤怒、惱火、不可置信席捲了他的情緒,以至於他再也不能保持如平時一般的風度和冷靜。
歐陽越是將他推開,他就偏要靠近,歐陽退開幾步,他就上前幾步。
他將歐陽逼到死角,讓她退無可退,用從未與有過的語氣厲聲呵斥道:“你到底搞不搞得清狀況!你現在是病毒感染者,你卻在擔心我的狀況?!”
心痛無法排解,他希望用身體上的痛苦來減輕,於是使出全身力氣一拳砸在旁邊的牆壁上,又重又悶的一聲在歐陽耳邊響起。她看到了楚曦眼中的痛苦和絕望,那樣的情緒甚至比她知道自己感染病毒時更甚,她對一切生物醫藥科研的方法都很精通,卻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眼前這種情況。
比起自己,她更擔心身邊沒有她的楚曦。他們都已經融入彼此的生命,失去彼此,就像丟失了魂魄一樣,生命再也不完整。
心臟這東西,鬼精得很,像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情,開始梗到發痛。
歐陽眼前被一層水汽瀰漫,她推了推楚曦的胸膛,但卻完全不可撼動,因爲楚曦絲毫沒有後退的打算。
“你覺得,沒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你覺得,我可以把你一個人丟下然後掉頭走調?你覺得……我可以眼睜睜地看着你渾身是血地痛苦死去?”說道最後,他的語氣近乎哽咽,而那眼神中的沉重讓歐陽不敢直視。他眼角蘊着熱淚,呼吸溫熱而又潮溼,撲在歐陽的臉上,讓她有種落淚的衝動。楚曦眼神緊緊鎖住了歐陽,看到她偏頭過去後,就在這一瞬間,他以一個帶着絕望意味的吻全面鎖住了歐陽的雙脣。
席捲而來的是歐陽身上的味道,這次他徹底放下了所有的顧忌,所有的疑慮,全心全意地按照自己的心意親吻着她!她不是一個罹患可怕病毒的病人,她是他的愛人,是他此生摯愛與唯一。
歐陽的眼淚在此刻徹底決堤!
她沒有想到楚曦會這麼做,唾液是病毒的感染源之一,這一吻猶如死神之吻,帶着曼珠沙華般與死亡共舞的美妙,絕望的氣氛在兩人的胸腔間瀰漫。她奮力地用拳頭重重地捶打楚曦的胸膛,推搡、歇斯底里地嗚咽,可是這一切爲時已晚……
鹹鹹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她眼中的光芒漸漸消散,徹底被絕望所取代。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怎麼能這麼做?!
這麼做的你簡直愚蠢!
吻到最後,兩個人都哭了,這是他們成爲愛人以來最動情的吻,也是最苦澀的吻。他們嚐到了眼淚的味道,而這淚水的味道並不美妙,楚曦爲歐陽拭去眼淚,擁她在懷,安撫地輕拍她的背。
“別哭,哭什麼。”楚曦柔聲哄她,“如果這是爲了擁抱你而必須付出的代價,那我甘之若飴。”
歐陽緊緊環着楚曦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你也知道的啊,沒有你的世界,還叫什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