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啓程出發, 樹蔭底下,蕭致“哐”地關上了車門。
“路上堵車,早點兒出發, 趕過去了還得換衣服給文偉當伴郎。”他看了看手機, “文偉催幾次了。”
諶冰昨晚睡得晚, 現在醒得早, 坐後座昏昏欲睡。蕭致丟了件外套給他, 說:“你補覺,我開車。”
諶冰拉了拉外套的邊兒,頭枕着座椅闔攏眼皮, 沒什麼精神:“嗯。”
“昨晚就不該折騰你。”蕭致想起來說。
“……”諶冰扯了下脣,“放什麼馬後炮?”
蕭致笑了:“行, 我繼續開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車重新停下。
“到了。”
諶冰睜開眼, 窗外是記憶裡有點兒模糊的場景。修修補補的建築,漆黑的地磚, 遠處的早餐店隨着叫賣聲逐漸清晰。
蕭致拿圍巾從他脖子繞上去:“文偉在鐵路局工作,工資一般,房子買在這邊就在這兒結婚。”
“……”諶冰四下掃了一圈。
這條街當初離王姨家有一段距離,高三的某段時間諶冰經常跟蕭致週末了到處晃,晃到這裡幾次, 還因爲手機沒電兩人在旁邊餐館吃同一碗麪。
熟悉的既視感涌上來。
諶冰想說什麼, 前方傳來打招呼的動靜。
“蕭哥, 諶哥, ”傅航跟許蔚一身伴郎伴娘的西服, 胸前彆着朵大紅花,朝他倆打招呼, “來了?”
蕭致關上車門:“晚了?”
“倒不是晚,正好——”傅航指旁邊堆了一地的花束,“剛到的,還沒擺上。”
“……”
蕭致拉了拉西裝規整的袖口,看着一地雜務,擡起眼皮:“就這麼對待一個特意來撐場面的帥哥?”
傅航笑了:“蕭哥!今天的主角是文偉,咱務實行嗎?”
“行,務實。”
蕭致將袖口疊了幾疊,開始佈置擺放婚禮的花束,諶冰幫忙拎花束,沒片刻響起接親的吆喝。
路邊那幾輛寶馬還是蕭致安排的,文偉這會兒一身喜服,被七大姑八大姨圍着吩咐禮節。他看到蕭致,大步過來:“蕭哥,諶哥,我九點鐘過去接小丫,不陪你們了啊。”
文偉笑得合不攏嘴,蕭致擡眉:“高興?”
文偉撥了撥修飾過的頭髮:“那當然。”
“難得你風光一次,”蕭致掀了掀眼皮,“注意規矩,好好將老婆接回來,該發的紅包要發。”
“放心吧你。”
文偉調頭風光無限地上了車。
新婚的儀仗車一溜煙遠去,傅航看他的背影,嘖聲:“咱偉子哥支棱起來了?”
確實支棱,不支棱大概率也沒老婆。
當時在車站,文偉看見一女學生跟一插隊的中年男人吵起來,差點當場互毆,他就在旁邊評理,撿漏,護着人家女學生,估計是後來挨那兩悶腳感動中國了,女學生主動找他要的微信。終於處成了現在的夫妻關係。
傅航真挺感慨:“當初他最寡,現在結婚居然最早。”
傅航跟許蔚本來是公認會第一對結婚的情侶,但他倆談了很多年,家長裡短的,感情太深,以至於沒有太多世俗的慾望。傅航說:“我倆結不結婚都一樣過,你懂吧?”
聽他爲自己還沒結婚挽尊,蕭致端起木質花架支撐的玫瑰花簇,瞟了眼諶冰:“懂。”
他拖長了腔,“怎麼不懂?”
諶冰:“……”
男人該死的勝負欲,傅航連這個都要贏:“別看文偉結婚嘚瑟,但他對象穿校服的樣子他見過嗎?”
蕭致不冷不淡:“那肯定沒見過。”
“這就對了!我們只是沒結婚,不代表不恩愛。”
——兩個高中早戀還特麼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畜生目光相對,安然平和地笑了笑,流露出淡淡的不值一提的驕傲。
“……”諶冰看着他倆找心理安慰,沒吭聲。
蕭致有一搭沒一搭擺花盆,擺成一個“心”形,不知道想起什麼,看了看傅航:“航子,你。”
“咋,蕭哥?”傅航支起耳朵。
蕭致頓了一頓,若無其事轉移了鋒芒,聲音自然:“見過你對象抱奶瓶嘬奶的樣子麼?”
剛纔還平起平坐瞬間被比下去的傅航:“……”
操。
傅航舔了舔脣,忍氣吞聲:“沒見過。”
蕭致笑了:“我見過。”
那特麼還用說嗎?!
傅航咬牙切齒:“我知道你見過!大聲喊出你們的關係!青梅竹馬!!”
“嗯,對,”蕭致輕描淡寫一句話,“其實也就那樣,雨天送傘晴天扇風,一手養大,倒牛奶遞小餅乾,總黏着叫哥哥不放。其實,我還挺羨慕你們這種高中長大了才認識的,不用費心費力帶孩子,你懂吧?”
“…………”
傅航心說你可以再凡爾賽一點嗎?
我可完全聽不出你有羨慕我的意思。
“還是天降好,青梅竹馬哪能跟你們後來撿便宜的比?我小時候養諶冰這孩子就不容易,哥哥疼哥哥哄的——”
“……”
——越聽越你媽離譜,諶冰停下手裡東西揪住蕭致的西裝後領,拉拉扯扯往人少的地方拽:“沒完沒了?”
蕭致亦步亦趨,在他腳跟前站穩,低眉好笑:“幹嘛呢,就聊幾句。”
聊你馬,不帶這麼聊的。
就蕭致這個聊天程度,要是條件允許,他估計在文偉發表新郎感言都能奪過話筒,不鹹不淡扯掰幾句他跟諶冰的竹馬孽緣。
諶冰看了他半晌,提醒:“蕭致。”
“嗯?”
“今天文偉結婚,不是你結婚。”
“……”
蕭致站了幾秒,表情像纔想起來這個事,非常的畜生。他說:“是嗎?”
諶冰無語:“能不能低調一點?”
蕭致笑着應聲,“知道。”
“嗯?我怎麼感覺你不知道?”
“……”蕭致拖長腔,“知——道——”
大廳內在算份子錢,那個算賬的計算機都快按冒煙了,始終算不對。傅航回頭招呼諶冰:“諶哥諶哥!這兒來幫忙?我就不信還有理科狀元清不完的賬!”
“……”
諶冰轉移注意力走過去,蕭致跟在身旁輕輕嘖聲:“數學好還能這麼用?”說完,響起了手機的信息,他停下腳步拿出手機。
新短信,諶冰拿起筆數錢,耳畔陰影長久地停頓。明顯異常。
諶冰意識到不對,擡頭,蕭致眉眼沉沉,盯着手機屏幕的眼底微涼,蒙着細碎的陰影。
諶冰:“怎麼了?”
蕭致若無其事熄滅了手機屏,和他對視,聲音平靜:“楊晚舟被立案調查了。”
諶冰腦子裡一空:“?”
楊晚舟被立案調查。
——蕭賀雲發來的消息。
大概半年前,楊晚舟銀行欠款數億元,被限制高消費,期間她一直漫不經心在國內外遊走,有風聲證明她在向國外轉移公司資產,現在發現這竟然不是捕風捉影。
法律是道德的底線,楊晚舟做事一向劍走偏鋒,急於求成,這幾年被後起的蕭賀雲追趕,核心團隊還有部分舊臣倒戈相向,她早就按捺不住動作,沒想到爲了一騎絕塵竟然裡通國外,轉移公司資產竟然直接落實了。
諶冰感情有些複雜,輕聲說:“是嗎?”
他以爲蕭致會別有觸動,側頭,專注地盯着他。
但是蕭致眼底情緒淡漠,注意力集中在旁邊落好的花架。他對生母攤上禍事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拍手叫好,似乎像一個毫無干系的路人聽聞了消息。僅此而已。
對楊晚舟來說,蕭致的愛代表軟弱,恨代表不甘,唯獨真正漠然纔是喪失了全部轉圜的餘地,不再爲她所動,宣告這段血緣關係真正的結束。
旁邊遞來一封紅包。諶冰手腕週轉,落下筆鋒。
婚車抵達酒店門外時兩側噴出鮮花和綢帶,內廳轟動,所有人全出來看新娘子。
諶冰被推擠得微微後靠,隨即,被蕭致抓着手臂攬在懷裡,脊背抵着他的胸口。
過分熱鬧的炮仗聲音,混着鋪天蓋地的喜慶紅色,周圍人全是笑語吟吟的祝福:“跨火盆!抱新娘子!郎才女貌啊!白頭偕老!和和美美!”
諶冰和他十指相扣,掌心發燙。
最熱鬧的時候,耳邊氣息掠過,響起蕭致不鹹不淡的聲音:“結婚就走這些程序?”
“嗯?”
“感覺挺一般。”
諶冰沉默片刻,看出他心思:“又酸了?”
“……”蕭致,“我沒酸。”
諶冰快笑了,不和他爭:“嗯,你就是批話多。”
“……”
新郎新娘到大廳舉行婚禮儀式。
諶冰進去,看見鮮花和氣球當中文偉面紅耳赤站着,平時能言善辯,真讓他對媳婦說幾句海誓山盟,到頭來也就一句乾巴巴的“我愛你。”
文偉的行爲被盡情打趣,正聊着,新娘母親過來敬酒,滿臉喜色:“你們都是小偉的同學吧?來來來,大家吃好喝好,有什麼招待不週的地方請多包含……”她格外注意到剛纔幫忙記份子錢的諶冰,想單獨敬酒。
沒成想旁邊高挑俊朗的青年拉開椅子,站起身。
蕭致開口:“不好意思阿姨,他身體不好,喝不了酒。”
新娘母親微微一怔:“是嗎。”
蕭致倒了一杯:“我替他喝,一樣的。”三言兩句挽回氣氛,新娘母親高高興興地離開,傅航笑了笑:“替諶哥擋酒,傳統藝能了。”
“對,我記得高中起就這樣。”
“對啊,哪次不是護寶貝犢子護着?”管坤突然想起來,“他倆吵架那會兒,我說句諶冰不好,蕭哥拿命踹我!”
“……”
確實如此。
諶冰心裡有些觸動。
跟蕭致在一起,他總是被護在身後的那一個。哪怕以前有誤會和爭吵,彼此勢同水火,蕭致對他冷着臉,也是擋在他身前,尖刺一直豎向外側——他不對,但輪不到你們多嘴。
蕭致執着地將諶冰圈攏在他的範圍內,不許任何人觸碰和冒犯,這全是他心底的秘密,表面斷情絕愛,背地love冰。
諶冰是他看着長大的小朋友。他買過牛奶,抱過哄過,只給他捏臉,牽着手一起上學,並肩成長起來的小朋友。
……那些足跡和背影一點一點伸展蔓延,塗抹了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的所有時光。
到現在,蕭致依然習慣將他攔在身後。
未來,又會持續到多久?
不用去想,諶冰已經知道了答案。
……
酒席中午吃完,還有夜間一場。
諶冰實驗室只請了一天假,無論多晚需要趕回去,繼續明天的工作。
等代駕的間隙,蕭致想起前兩天的事兒,隨口聊天:“你們學院教師什麼時候聚餐?”
冬天的寒風裡吹得人手腳冰冷,諶冰倚在車門,被蕭致扣入十指握緊:“估計再過幾天。”
“行,我到時候穿好看點。”
“嗯?”
蕭致擡眉:“不得去豔壓你們的教授太太團?”
“……”
諶冰莞爾,轉身,蕭致高挑的身影立在燈光底下,肩身落滿橙黃的燈火,發縷間還有零零散散幾顆雪絮,沾染折射出了一片灰茫。
他頭髮顏色似乎淺淡了不少。
對視片刻。
蕭致也注意到了。
他擡手輕輕捋去諶冰頭髮裡的雪。
聲音低下來。
“怎麼不知不覺……
就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