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諶冰說:“錢的事情最好解決, 我可以幫你想辦法。”

“你不懂,”蕭致轉頭,“我就是恨她。我不想爲她造的孽出一份力、還一分錢。”

以前有多愛, 現在就有多恨。

蕭致手指緊緊抓着收銀臺, 似乎想到了, 沉浸在那種痛苦裡皺着眉, 說話有些混亂。

人最容易被自我圍困。

諶冰走近, 抓住他肩膀用力收緊,直到那種痛意讓意識變得清醒。

“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恨什麼,但我知道, 遇到這種破事好好往前走總能看見未來,但不走, 一輩子就陷在裡面了。”

蕭致盯着他, 瞳色很深, 似乎想說什麼,但全部都藏在沉默之中。

諶冰鬆開手, 說:“不是還有我嗎?”

蕭致咬緊的下頜微微鬆動,直直盯着他,還是沒說話。

或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諶冰說:“不管你幹什麼,我都跟你一起。”

拍了拍他肩膀,諶冰坐回椅子裡, 避免說這話時和他對視的微妙氣氛。

但想了想, 還是開口。

“不要擔心只有你一個人。”

我一定會待在你身邊。

蕭致眼底充着血絲, 逐漸漫上一層說不明的情緒, 繃緊的手指開始鬆緩。

諶冰死過一次, 甚至能坦然面對自己的死,但唯獨接受不了蕭致未來的命運。

良久的沉默中, 蕭致從貨架上拿出一條水果糖,坐下剝了一顆,遞給諶冰。

諶冰煩這種東西:“不吃。”

蕭致靜靜地放到自己脣齒間,甜味漫延,說:“還挺甜的。”

諶冰又改口了:“那給我嚐嚐。”

糖色紅潤,放到掌心非常漂亮。

諶冰給糖放到嘴裡,就這麼坐着也沒說話。

蕭致問:“甜不甜?”

諶冰應了聲:“甜。”

蕭致脣角扯了下,莫名笑了:“你真棒。”

諶冰回敬:“你也不錯。”

少年的心事其實很簡單,或許只有寥寥數句,但卻含着更綿長的滋味。

六點時蕭若初中放學的時間,蕭致看錶後說:“等她回來了一起吃飯。”

諶冰應了聲:“嗯。”

拿手機看了下消息,陸爲民倒是一直沒催促他回學校,反而還問身體恢復情況怎麼樣。

諶冰簡單回了幾句,關閉手機,轉眼到了快七點。

王月秋逛完超市回來,看見他倆還站着:“吃晚飯沒有?”

蕭致:“等蕭若。”

王月秋看錶:“這都七點了,她還沒回家?平時不是六點鐘就放學了嗎?”

蕭致早就焦躁了,聽見這句話怕她擔心反而安慰:“沒事兒,我跟諶冰正好去那條街吃飯,看看蕭若是不是在路上玩兒。”

王月秋滿臉擔心:“那行,這孩子平時乖得很,每天放學了就到我這裡坐着等你回家,今天怎麼回事兒啊?”

蕭致沒再回應。

他沿路往學校走。

諶冰感覺他走得很快,似乎在焦慮中,安慰說:“也許跟同學在玩兒吧。”

蕭致重新看了看他,搖頭:“不可能,蕭若剛上初中沒幾個朋友,班上那拽姐帶着其他人孤立她,她放學了只會回家。”

諶冰怔了下:“不會被同學欺負了吧?”

“說不準。”

蕭致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沒有頭緒,再想到今下午那幾個地痞流氓,低頭咬了下脣。

諶冰只能安慰:“說不定被老師留下來寫作業,不急,我們先找。”

校門口臨放假已過去了快一個小時,沒有任何初中生的影子,連保安都貓在椅子裡打盹兒。

蕭致過去問了下,他醒來說:“放學了,學生早放學了。現在學校裡都清空了,你們看看她是不是回家了,或者在路上。”

沒有頭緒,蕭致拿手機給蕭若打電話。她手機一般放在家裡,回家了的話一定會給她發消息。

打不通,沒人接。

蕭致罵了句:“操!”

他開始慌了,諶冰不知道怎麼安慰他,說:“那我們現在找找吧,沿街找,你往那邊我往這邊。”

蕭致調頭就跑。

諶冰認遍了路後也開始找,挨家挨戶,挨着每一條巷子每一條街,方方面面不間斷地查看。回來時滿頭大汗,跟蕭致匯合在學校門口,他疾跑的身影撞上來,呼吸炙熱,汗水給後背一塊衣衫打溼了,說話時聲音微微發抖。

“沒找到。”

“我也沒找到。”諶冰氣喘吁吁地扶着膝蓋,“彆着急,我們再想想什麼地方,找不到就報警。”

現在都晚上八點多了,天黑了一半,那保安拿着鎖到鐵門處準備安上,蕭致突然想到什麼,大吼了一聲:“別鎖!”

說完撐着橫杆直接翻過去,那保安還想罵人,被隨後趕來的諶冰按住了肩膀。

“他妹妹不見了。”

保安:“啊?”

諶冰跟着翻了進去。

學校內路燈熄滅,周圍黑黢黢地看不清楚,蕭致說:“她跟班上那女生不合,不知道有沒有被關到教室,不讓回家。”

“有可能。”

等他倆一層一層找完整棟樓,卻什麼都沒發現。蕭致頭髮被汗水打溼,幾乎只能聽見胸腔裡心臟的狂跳聲。他在操場上狂奔,連一個縫隙都不放過,幾乎想把整座學校掀開了找。

諶冰看他急得這樣,想勸都勸不了,幫忙尋找走到了靠近操場旁衛生間時,突然聽到一陣細細的哭泣聲。

很輕很輕,跟貓兒撓似的,但綿長又幽怨。

諶冰喊了聲:“蕭致!”

他過來,諶冰說:“你聽一下,廁所是不是有人。”

蕭致聽了兩秒,隨即邁開長腿往女廁所過去,片刻,揪着蕭若的手腕給她拎了出來。

蕭若不像被霸凌過的樣子,但是仰着臉狂哭,眼睛眯成了兩道臃腫的包子,中間不住掉下眼淚。

蕭致牽着她走,到樓梯看見諶冰時,她突然停下腳步奮力掙扎。

“不,我不走,我……”

蕭致找了她兩三個小時,還以爲她被欺負了,但現在就好端端蹲在廁所裡哭。蕭致剛纔的恐慌全部轉化成了怒氣,吼她:“你到底在幹什麼?”

蕭若被他吼得一懵。

蕭致:“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爲什麼不好好回家,待在廁所裡幹什麼!”

蕭若重新流眼淚,拽着他袖口,泣不成聲說:“褲子,褲子髒了……”

還以爲她是鬧諶冰的彆扭,誰知道是這個原因。蕭致打開手機電筒往她屁股上一照,神色突然僵了下。

那大面積的紅褐色,給她今天穿的牛仔褲弄的很斑駁,極其顯眼。

蕭致本來滿肚子火,全部冷靜下來了。

蕭若用手遮了下褲子,被羞恥心折磨,渾身都在顫抖。

蕭致說話有點卡頓:“……你,你來例假了?”

蕭若癟嘴,本來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她是第一次來。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害怕被嘲笑,甚至不敢走出廁所,也不敢向任何人求助。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蕭若知道學校要關門了,自己被困在這裡可能要待一整夜,但只能無助地哭泣。

蕭致頓了下,壓低聲:“我帶你回去。”

他脫下外套纏在蕭若腰間,遮住後背,準備抱她時卻想了想:“揹你吧。”

蕭若不是小孩子了。

蕭若慢吞吞爬上他的背,呼呼地哭,似乎喘不過氣,意識到蕭致的顧慮後說:“哥,我是不是要長大了啊?”

“……”

蕭致莫名:“什麼?”

“我不想長大。”蕭若望着天空,哭着說,“長大我就要離開你了。”

生理書上說,來例假是女孩子成長的標誌。蕭若從小聰明,卻在被楊晚舟丟掉後開始對蕭致裝瘋賣傻,顯得心智很小、很幼稚的樣子。

因爲她知道只有這樣,暴躁不耐煩的哥哥纔會無限制保護她,注意她,寵着她。

而蕭若今天來例假,第一反應是要長大了,要變成獨立能幹的大人了,蕭致以後可能就不那麼關心她了。

蕭若想到自己的未來,趴在蕭致肩膀上,哭得傷心欲絕。

“……”

蕭致不知道該說什麼,聽着她的哭聲一路往家裡走。

小姑娘瘦瘦的,握着手腕子都覺得硌人,但已經不得不開始長大。本來應該有一位女性,她媽媽,來教她怎麼應對成長中的煩惱。但蕭若才這麼小,也什麼都沒有。

對她第一是擔心長大會和自己分開的事,蕭致心裡五味雜陳。

到店裡買了兩包衛生巾,遞給蕭若讓她拿好。

七點多開始找蕭若,現在接近九點了,剛纔的過度精力耗費導致現在飢腸轆轆,行走在夜晚微冷的風裡。

蕭若抽抽噎噎,一直嚎啕大哭。

天上沒有星星,她望了半天,突然說:“我想媽媽了。”

小孩子總是這樣,在孤獨無助時,第一個想到曾經最親密的人。

“……”

聽到這個名字,蕭致微微抿緊了脣,沒有說話。

蕭若腦袋埋在他頸間,小聲哭着:“爲什麼媽媽不管我們呢?”

蕭致舔了下脣:“你能不能別提她?我聽着煩。”

短暫的安靜。

蕭若卻突然爆發了似的,張開嘴大聲喊。

“我想媽媽了!我想媽媽了!我想媽媽了!

她邊喊,眼淚邊不住地往下掉。

“我想媽媽!我要媽媽!”

“……”

蕭致脣瓣輕輕抽動了下,完全不知道怎麼應付她突然的不懂事,停下了腳步。

周圍車流如織,燈火繁華,他卻突然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下去。

蕭若握緊了雙拳,不住地質問:“爲什麼爸爸媽媽都不管我們了?我想媽媽……”

她才這麼小,怎麼能理解爲了錢將家人掃地出門的現實呢。

只有蕭致明白,他默默承受,隨後冷着聲說:“你不要去想這個狠心的女人,她不會再管我們。”

說完,他就聽到蕭若難以接受的放肆嚎啕,維持着臉上的冷漠。

燈光微微映亮了他的臉,脣瓣抿得平直,似乎很倔強,但是眼睛卻莫名其妙變紅了幾分。

楊晚舟以前還算一個不錯的媽媽,不管是一個忙於工作還是全職在家的媽媽,媽媽永遠是媽媽。

要接受她心裡沒有骨血之情的現實,過程真的痛苦。

蕭若趴回他肩頭,不住掉眼淚。到樓梯下狹窄的通道,蕭若似乎終於哭夠了,扒拉着蕭致的頭髮,糯糯地說。

“哥哥你不要再打架了。”

蕭致:“嗯?”

“萬一以後被人家打死了怎麼辦?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

“你也不要抽菸了,萬一以後得了肺癌死掉,世界上也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

“你也要注意安全,萬一出車禍呢——”

蕭致剛想打斷她無聊的廢話,接着聽到了下一句。

“以後你要是死了,我就自殺,跟你一起死。”

蕭若才這麼小,說這句話時卻有別樣的堅定,不知道她這個年齡的心思裡到底想着些什麼。

蕭致站在原地,沒再繼續往前走。

他身影垂落到地面,細長又陰暗,直攀爬到很遠的牆頭上。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擡手擦了一下眼睛。

這個世界上能相依爲命、給他支撐的到底有什麼呢?

他只有17歲,蕭若只有11歲。

爲什麼就沒有人肯幫他們一把,站在他的身旁,像普通人一樣開開心心地長大呢?

連進入青春期,都含着這麼多的痛楚和悲傷。

如果真的按照前世的軌跡,蕭致和蕭若應該走向怎麼樣的結局?

牆根底下很輕很輕的呼吸,像是羽毛落到水面,像一場無聲無息燃燒的大火。

蕭致放下背上的蕭若,擡手摸她的頭髮,動作很輕,視線全遮掩在陰影裡。

雖然遙遠又模糊,但能感覺到他微微顫慄的痛苦,難以割捨和無能爲力。

諶冰一直在旁邊看着,好像總算明白了什麼。

他慢慢走近蹲下,輕輕搭住了他的肩膀。

沒有多餘的話。

諶冰說:“蕭致,我來陪你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