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棠心目中想讓高島介接觸的目標人物正是眼前的秩父宮雍仁親王。對於林笑棠來說,這個雍仁親王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關於日本計劃的死結。
昭和十一年的二月,日本東京發生了以皇道派青年軍官爲骨幹的兵變,他們率領駐紮在東京的第一師團的一千餘名士兵,襲擊並攻佔首相官邸,封鎖陸軍省和參謀本部,包圍陸軍大臣官邸和警視廳,先後殺死內大臣齋藤實、陸軍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和財政大臣高橋是清,要求天皇誅殺奸臣、革新日本,解散政府,建立起以軍隊爲主體的國家政權。而他們當時便喊出了“秩父宮親王是我們的首領“的口號。
而秩父宮雍仁親王作爲昭和天皇的弟弟,原本便是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被稱作“皇太弟”。原因是昭和天皇裕仁即位後,連生了四個女兒,這也引起了朝野間反對勢力的不滿,一些人開始蠢蠢欲動,希望藉機推動秩父宮雍仁上位,得以實現他們的政治理想。
皇道派極度仇恨政客、財閥,認爲是他們將整個日本帶向了黑暗的經濟停止發展的道路上,他們希望建立起一個以軍人爲主導的嶄新國家,以此推動日本帝國的對外擴張,緩和國內的尖銳矛盾。
二二六兵變便在這種環境下爆發出來。
二月二十六日,叛軍代表入宮覲見裕仁天皇,提出了自己的七條要求,其中便包括逮捕統制派的核心人員,全面啓用皇道派將領掌握關東軍等陸軍集團等條件,這也引起了裕仁的震怒。恰在此時,叛軍擁立秩父宮雍仁親王的口號被曝光,而裕仁也獲悉,在弘前第八師團任職的秩父宮雍仁已經星夜兼程向東京趕來。如果秩父宮雍仁站到叛軍一邊,那局勢將再難以掌握,裕仁遂下定決心,全力平叛。
一方面,裕仁下令將剛剛抵達東京上野火車站的雍仁與叛軍隔離開來,將其納入自己的監控範圍,由大親信部隊接替秩父宮雍仁的護衛事宜,同時直接送入皇宮。並派人對其曉以利害,秩父宮雍仁也沒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兄長能有如此雷霆手段和魄力,無奈只得向裕仁低頭,表明自己支持平叛的立場。
另一方面,裕仁下旨命令陸軍平叛,而皇道派核心將領面對聖旨卻選擇了置身事外。
負責衛戍東京的第一師團已近陷入混亂,而由於齋藤實等海軍出身的將領被殺,也激怒了一直觀望的海軍,海軍第一、第二艦隊快速進入東京灣和大阪灣,準備對叛軍實行包夾。
陸軍將領大部分保持觀望態度,於是裕仁再度頒下旨意,命令駐守仙台和宇都宮的第二師團和第十四師團配合東京的近衛師團平叛。
爲避免自相殘殺,皇道派中堅人物真崎甚三郎和荒木貞夫只得與戒嚴司令部進行交涉,希望能由他們出面,勸導叛軍放下武器,但遭到拒絕,並被趕出司令部。好在裕仁以及戒嚴司令部也不願意見到軍隊在東京展開混戰,於是便頒佈《告軍官士兵書》,保證叛軍士兵只要放下武器回到各自軍營,便既往不咎。
叛軍在寒風中堅持了三天,並未得到想象中一呼百應的支持,就連秩父宮雍仁也沒有在公衆場合出現表示支持。加上失去補給,疲憊不堪、軍心逐漸渙散,越來越多的士兵放下了武器,迴歸原部隊。而組織叛亂的青年軍官則被逮捕,關押至陸軍省。
由於二二六兵變直接威脅到了裕仁的統治,所以在隨後而來的處置也變得異常嚴厲和殘酷。陸軍中的皇道派將領遭到了大規模的人事整肅,全部被從陸軍核心部門中清除出去,第一師團被劃歸到關東軍麾下,師團長柳川平助被派往臺灣,真崎甚三郎等核心人物被關押審訊。秩父宮雍仁親王對外宣稱患上肺病,隱居到神奈川藤澤療養,自此以後便很少露面。
而組織策劃此次兵變的青年軍官村中孝次、片岡太郎等人則全部被秘密槍決。
這也是皇道派在與統制派的爭鬥中全面走向衰敗的標誌。
回憶起那段歲月,雍仁不禁感慨萬千。
高島介涕淚交流,“殿下,如果當初不是真崎甚三郎和荒木貞夫兩個人猶豫不決,萬萬演變不成這樣的局面。他們憤恨海軍、財閥和政客,卻使得我們在起兵之後,根本得不到來自於各方面的一點支持,村中君等人在寒風中堅守了四個晝夜,卻以這樣的結局收場,他們死不瞑目啊。還有多少忠臣志士因爲此事受到牽連,被處死、流放、關押,他們不甘啊!殿下!”
雍仁接過妻子遞過來的手帕,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當初的一幕幕又在眼前劃過。他還記得當年在上野火車站剛下火車時,站臺上如林的刺刀和槍口,那種如臨大敵的態勢讓他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之後再皇宮中見到自己的兄長,那種冰冷刺骨的態度和話語,讓雍仁一剎那間懷疑到面前究竟還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兄長。之後的軟禁和流放,也讓雍仁對以後的生活徹底失去了信心,此時他才真正明白“天家無血親”那句話的真正含義,他也明白,無論自己怎樣解釋,裕仁也都不會再信任自己了,因爲他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
海浪一層層的衝向岸邊,不斷的拍打着礁石,發出低沉的撞擊聲,雍仁的心漸漸冷卻下來,用手輕拍俯在腳邊的高島介的肩膀,“高島君,不要如此了,你我都是劫後餘生之人,能再見面已是上天的恩賜,當年的事情不要再掛懷了。也拜託你尋找一下村中君他們的家人,我會在我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予他們最大的補償。”
高島介猛然擡起頭來,“殿下,不能放棄啊!我們這些人隱忍這麼多年,就是爲了等待一個機會,拿回原本屬於我們的一切,也能告慰村中諸君的在天之靈。爲了這一天,我們在冰天雪地中苦苦支撐,很多同袍因此埋骨異鄉,但我們的理想和熱血並沒有絲毫改變啊!”
雍仁不禁苦笑,“難道你們還想再來一次嗎?”
高島介立刻重重的點頭,“想必殿下也已經知道,山下奉文那個朝三暮四的傢伙已經在緬甸之戰中陣亡,而我們,也成功奪回了緬甸方面軍的指揮權,現在,我們手中僅就掌握的兵力而言,便達到了四十餘萬,資源更是數不勝數。”
“這些都是鏡中花、水中月!”雍仁哀嘆道。
“不,殿下”。高島介從地上一躍而起,“當年的錯誤我們不能再犯。可現在,你看到嗎?日本已經被他們變成了什麼樣子!國內百姓困苦不堪、對外又一敗再敗,再等下去,盟軍就要登陸日本本土了。我們這些年的忍耐,不是看着他們將國家送進地獄,而是要等待一個機會,讓大和民族再度振興啊!”
雍仁沉默不語。
“我們的人雖然星落四方,但這些年一直未曾忘記當初的理想。這樣的戰爭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一旦盟軍在本土登陸,那日本將面臨免頂之災啊!難道您就眼睜睜看着日本四島玉碎嗎?”
雍仁的身體猛地顫抖起來,“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高島介雙眼直視雍仁,散發出來的狂熱氣勢,讓雍仁身邊的侍衛長中田大作都有些緊張起來了。“很簡單,建立全新的政府,一個由天皇直接控制,而不是和政客、財富合作的國家。軍隊將是天皇,也將是您最忠誠的支持者!”
雍仁的身子一歪,中田大作趕忙扶住他,雍仁連聲苦笑,“你們,你們還真是一羣執着的人啊!”
高島介俯首拜倒,“殿下,現在全等您一句話了!”
雍仁站穩了身體,眼光慢慢投向遼闊的海面,將近十年的隱居生活並不能完全改變當初那個才華橫溢、光彩照人的皇子,曾幾何時,他也不短回想起當年那短短几天中發生的一切。
如果當初能夠得到海軍、政府、各大財閥的支持,現在的歷史會不會完全改變,而自己,是不是已經站在那全日本巔峰的位置了呢?那個位置對雍仁的誘惑,是無法抵禦的,只是當時剎那間的一猶豫,便錯過了一生中最好的機會。而現在,當機會重現擺在面前的時候,雍仁忽然發現,那種猶豫已經消失無蹤了。
沉寂的熱血再度沸騰起來。
皇道派這些年的所作所爲,雍仁都看在眼裡,其實從內心深處來說,他對當年的功敗垂成一直耿耿於懷,他也很清楚,這些不甘寂寞的傢伙需要一面旗幟,旗幟不止他一面,但他卻是最適合的。
雍仁甚至很肯定,他們一定會再度找到自己,一如當年某些人在他面前不斷拋出的某些誘餌。
但這些誘餌實在是太吸引人了,以至於雍仁在剎那間便做出了選擇。
“你們去做吧!”
說完,雍仁轉身向着來時的路走去,此時的他,不知何時,腰身已經挺得筆直,也完全不需要妻子和侍衛的攙扶。
腳印散落在沙灘上,海水涌上來,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