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淵觀
徐行知道李伯言所來並非當真是聞着酒香,而是還有其他事要說,見其暫時不提,也不急着問,只是陪着飲酒閒談。
徐行和李伯言二人吃喝着,不知不覺時間已到了後半夜,烏雲漸漸遮擋天上朗月,雖不礙二人視物,但總有些不習慣。
此刻,石凳上吃食已一掃而空,桂梔酒更是一滴不剩,李伯言皺了皺眉,“這天公忒不作美!”
說着,將桌上油紙拿過來,駢指如刀,劃過紙張,一張圓圓的薄油紙出現在手掌中。
“去!”
油紙似緩實疾的飛到空中,須臾就大放光芒,一輪皎潔滿月懸於空中,月輝無聲灑下。
“以假奪真,神識難察,道長好術法!”徐行停下酒杯,目中異色漣漣,讚歎道。
“微末之技,讓小友見笑了。”李伯言笑着擺了擺手,忽而端色道:“小友今夜作的好大事!”
“就知瞞不過道長,只是被人伏殺,形勢所逼,不得不爲。”徐行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李伯言點了點頭,道:“貧道也看出小友不是愛惹是非之人,只是,今夜你不該追殺到楚王下榻之地。”
“嗯?可是有了什麼妨礙?”徐行凝神問道。
“楚王身旁的田朝宗發現了你留下的道法氣息殘留,雖不知你如何令那位長公主爲你解釋,說你是救命恩人,但楚王卻動了真怒,令田朝宗燃了道香,紙鶴傳書到嶗山上清宮,掌教便派了貧道去應對。”
“道長爲何知道是我?”徐行疑惑問着,心中暗忖,那女子果然是一位天潢貴胄。
李伯言虛指着隔壁黃生所居的庭院,那裡林木鬱鬱蔥蔥,其中一棵耐冬樹高有二丈,枝繁葉茂,遠視之,猶如傘蓋。
“回來時,問了那棵耐冬樹,說今夜你和黃生去了大明湖。”
徐行聞言面色微變,心頭就有些不悅,這是不自覺受了監視,將幽幽目光投向遠處的耐冬樹。
說來也奇,那耐冬似是畏懼一般,樹幹無風而搖,猶如極力辯白着什麼。
“徐小友不要誤會。”李伯言搖頭一笑,道:“畫舫上的兇案也被濟南府報到了楚王那裡,於是貧道心中先存了懷疑,而後才問的耐冬,那耐冬開始一再不說。”
其實,李伯言幾乎第一時間就懷疑是徐行做下,其人爲人處世看似風輕雲淡,但其實內裡暗藏洶涌激流。
徐行舒了一口氣,並不深究,問道:“此事那楚王可曾知道?”
“他又如何知道?只是懷疑是濟南府的道人所作,才讓貧道前去分說。”
濟南府,成勢力的教派也就嶗山一家,這在道錄司上正兒八經記載着。
“那道長來我這裡……”徐行沉吟着,似在斟酌着言辭。
李伯言沉默了一下,道:“小友這般屢屢行險,也不是辦法,貧道問一句,小友是不是還要去殺那尹崇?”
言及此處,李伯言目光就有些激賞,雖自己常發憤憤之言,但實際手段並不酷烈,這也和身在嶗山有些關係。
而眼前之人,凡事甚少以言語爭執,似乎只是隨意笑笑,但殺心尤盛,好於無聲處作雷霆一擊!
李伯言覺得此子性情,實是頗合自己胃口,他初時只是因爲故人之女纔看護着徐行,而這時已然有了幾分真切。
徐行若知道李伯言對自己評價,定要解釋一番,若非必要,他也不會殺人,安靜修道,白日飛昇,誰人不想?
但除非他現在立刻走進深山老林,和清風明月相伴,否則一入紅塵,怎麼都會有牽扯和羈絆。
已是元神真君的李伯言如此,那些神仙傳中的大能,也不是要斬妖除魔?
人生而自由,卻又無時不在枷鎖之中。
那我是走之避之,還是揮劍斬之?
徐行忽而失神,這似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在徐行看來,並不是非此即彼的關係。
俗事,能避即避;道爭,當仁不讓。
“咦?”李伯言倏然色變,眸子中帶着驚訝,“這是在種道?可此子分明還未至通法之巔,連親緣因果都……不是,僅僅只是道意蘊出,這道意堂皇,分明是正宗的仙人心境。”
法力需要水磨工夫打磨,雖徐行凝練的是周天靈竅,但按着速度,也需一二年,才能通法巔峰,此刻能蘊出一絲道意,已是殊爲不凡了。
李伯言暗道:“這道意其實就是道人心境,似也沒有那般偏激。”
他本以爲徐行行事酷烈,可能會走上殺伐之仙的路子,但此刻卻道自己多慮了。
當然,也不是如他一樣,身有羈絆,意氣難平。
徐行見李伯言面色變幻,微微一笑道:“道長方纔似還有未竟之言?”
李伯言點了點頭,道:“小友既然心中有着分寸,貧道也不需多言了,只是尹崇還可能會尋你麻煩,恐怕將來會在鄉試上發難,既然那笠陽長公主對你青眼,正有一事,貧道交予你去做。”
徐行皺眉,隱約猜到些什麼。
“三天後,長公主要到濟寧祭拜亡夫南宮晟,此行楚王爲防着意外,讓我嶗山出一人相隨,貧道本屬意清微,只是他最近行功已到了關鍵處,脫身不得,只好委託你跑一趟了。”李伯言笑着說道。
徐行擰了擰眉,有心想開口拒絕這好意,覺得此事有些……怎麼說呢,透着一些不尋常的氣息,讓他想起了一些道士下山、貼身保鏢、兵王校花、總裁保安之類的關鍵詞。
當然理智知道,這都是凡人意淫,和才子佳人畫本有些類似,這些甚至都不能作爲理由和李伯言說,上不得檯面。
不過,這是李伯言好意,其實就是能讓尹崇忌憚,或還存着成全自己快速了結親緣因果之意。
徐行沉吟道:“既是這樣,我就跑一趟了。”
李伯言點了點頭,道:“到時會有道童通知你何時啓程。”
二人既已說定,李伯言也不停留,轉身離去了。
徐行眸光流轉,幽深難測,再次看了那耐冬樹一眼,心頭喃喃:“膠州黃生,嶗山下清宮,耐冬……原來是《香玉》!”
這時東方現出魚肚白,一聲高昂雞鳴響起,徐行想起還有一事未曾處理,就是化作一道清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