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鯉魚跟波音飛機之間的確沒有什麼非常緊密的關係,而且李文秀的這個比喻其實也有一點牽強,畢竟經濟學作爲一門世界性的科學,包含的東西實在是太多,遠遠不是一個簡單的產品比喻就能夠概括得了的。
但是無可厚非的是,作爲一個臨場發揮的破題之詞,李文秀這個比喻實在是再爲貼切不過。
至少從現場的掌聲裡就聽得出來,這個比喻,很精彩,宛如天外飛仙,點睛之作。
雷鳴般的掌聲嘩啦啦地響了好一陣,連主持人都忘了招呼現場的聽衆安靜下來。
實際上。
今天這個學術講座的主持人不是別人,正好是首都大學經濟管理學院一位從美國留學歸來的年輕教授周子林。
儘管作爲主持人,而非參與講座的專家和學者,美國人史密斯的發言也很讓他不贊同,但是此時他卻不好作爲反駁方發言。
李文秀的驚人之語,除了讓現場猛地一陣騷動之外,作爲主持人的周子林也是覺得自己跟8月份大熱天一口氣灌了一瓶冰鎮雪花啤酒那麼痛快。
果然啊。
幸福都不會來得太晚。
的確很痛快。
但是接下來的問題可就麻煩了。
即使是作爲局外人的周子林也不免替那個大膽發言的學生捏一把冷汗,現場的學生可能不清楚史密斯的爲人,但是在美國留過學,又恰巧跟史密斯有過不止一次接觸,周子林對這位蜚聲世界的西派經濟學家還是非常熟悉的。
單憑這麼一個簡單的比喻就想讓史密斯下不來臺,事情還沒有那麼簡單。
現場並不缺少勇敢者,至少之前發言的博士生安可兒就算是比較大膽的,但是很遺憾,安可兒並沒有有力的語言來反駁史密斯的觀點。
周子林這會兒也是有些忐忑,目光很快就朝下面的聽衆看過去,試圖從黑壓壓的人羣裡面搜尋到剛纔發言的那個學生。
不可李文秀這會兒還沒有站起來,所以周子林一時間竟然沒找到人。
與此同時。
聽到李文秀的聲音,剛剛發言但是挫敗而歸的安可兒臉上頓時就露出一副大爲吃驚的表情。
很顯然。
她聽出了那道聲音似乎很熟悉,是李文秀?
不大可能,李文秀跟她約的見面時間是一個小時後,而且他怎麼會跑到報告廳來的。
實際上。
除了安可兒以外,真正聽出說話的人是李文秀的,只有老安一個人。
幾乎是李文秀的聲音剛剛落下去,他立馬就猜到是李文秀那小子了。
這傢伙,竟然扎堆跑到這裡來了,老安還是有些意外的,不過腦子裡回想起剛纔李文秀打的那個比方,他心裡就有點想笑。
果然。
能跟史密斯這種學術流氓做對手的,只有更加變本加厲的學術流氓才行。
腦子再次浮現出李文秀跟他打賭的情形,安大牛一時間竟然忍不住呵呵笑起來。
“怎麼樣?老安,你也被這個學生的觀點給逗樂了?”
“可不是嘛,看來我們首都大學還是有人才的,別的不說,光是這個比喻,我看就能讓他免修一堂經濟學的課。”
老安嘿嘿笑了笑,不過並沒有結果話茬,他倒是隱隱有些期待李文秀那個傢伙接下來該怎麼去跟史密斯爭辯。
李文秀的爲人他還是清楚的,這個小傢伙,可從來不說沒有把握的話。
既然他站出來了,那史密斯今天還真不一定能把局面完全掌控在自己收裡。
在李文秀身側。
原本那個帶李文秀進場的女學生此時臉上的表情怎麼看都有點驚愕。
事實上。
能考上首都大學的學生,英文水平肯定不會太低,至少聽懂基本的交流用語是沒有問題的。
李文秀剛纔的那段話可沒有什麼十分專業的經濟學術語,用的都是再爲平常不過的英文單詞,加上李文秀刻意把語速放緩,並沒有狂飆出來,所以現場的學生和老師基本上都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至少一個大概肯定是聽清楚了。
呆了呆。
等李文秀說完,全場響起掌聲的時候,她才愕然地盯着李文秀眨了眨眼睛。
我滴媽呀!
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他說的還真是夠痛快的,真是大快人心啊。
“好樣的!”
“厲害,簡直了,波音飛機不如鯉魚啊!”
作爲首都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負責日常教學工作的主要領導,康明生這會也皺了皺眉頭,倒是看不出來他到底是什麼態度。
但是無疑。
李文秀剛纔的那一番言論,還是對這位致力於研究世界經濟學和中國經濟學的教授產生了極大的震動。
中國的經濟學誕生完整的理論體系和現代化的學科框架還是比較晚的,這一點作爲業內人士他們都很清楚。
在這個領域,可以說真正頂尖的國際大牛都是外國人,或者說西方人,畢竟統治世界市場的是西方發達國家,一個連經濟都發展不起來的國家,怎麼可能會誕生世界級的經濟學大師,這是最爲淺顯的道理。
也正式因爲這個原因,所以國內的學者在這個方面向來都是比較處於弱勢,這可不僅僅反應在學術爭論上面,甚至包括諾獎的評選也有很大的關聯。
李文秀上輩子看過一篇關於此類的報道,發言的也是國內一名非常有名的經濟學家。
按照對方的觀點,諾獎的評選規則對國內的學者其實是不利的,尤其是提名制度。
一個經濟學家想獲得諾獎,至少要獲得一定的提名並且通過才行,而具備提名和評選資格的,同樣是業內的大牛。
這也就意味着,如果國內的學者想獲得諾獎,那就必須確保在同一個行業內,國人必須有一定數量的世界級經濟學家才行。
這對於經濟學尚不發達的國內學術圈來說,無疑是最致命的。
不過這會兒李文秀考慮的自然並不是這個問題,諾獎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於遙遠了一點。
他想在要考慮的是如何去反駁史密斯的觀點,並且提出自己的看法,這是掌控這一次學術會議風向的關鍵。
理了理思緒。
李文秀等全場漸漸趨於平靜之後,這才緩緩站起來,頓時全場的注意力立馬就被吸引到這邊。
見發言的的確是一個年輕的學生,頓時就有很多人再次捏了一把冷汗,生怕李文秀會出現剛纔那個發言的女學生一樣的問題,虎頭蛇尾,論而無力。
不過他們並沒有想到的是,李文秀哪怕在理論上薄弱一些,但是在眼光上,絕對要超過史密斯。
所以當聽到李文秀慢條斯理地開始發言之後,全場所有人再次屏住呼吸。
流利的英語從嘴裡吐出來,李文秀倒是比較平靜,並沒有任何怯場的表情。
事實上。
這個時候李文秀已經準備得很充分了,畢竟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太難的問題,有了上輩子的閱歷,無非就有些類似於考試的時候即興回答一個普通的問答題。
如果再過上十年到十五年的時間,恐怕只要一個稍稍對這個問題有所研究的經濟系畢業研究生都可以很簡單地回答出來。
現在李文秀所做的,只不過是把回答這個問題的時間提前了十幾年而已,所以於他而言,最難的反而不是從什麼角度去辯論,而是臨場發揮的問題。
“對於史密斯先生的觀點,我本人是不贊同的,具體而言有這麼幾個方面。第一個方面,史密斯先生關於世界……”
從世界經濟發展的角度出發,李文秀很快就用相對完整的語言論證了在一個完整的世界市場裡面,每一個國家作爲市場經濟參與者的同時,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同樣,中國作爲世界貿易組織的成員,在參加世界市場的同時,既扮演了消費者和生產者的角色,同時也扮演了研發者和生產者的角色。
繼而用西方流行的經濟學觀點,再一次把史密斯的觀點分別用歷史發展觀和哲學發展觀來加以解釋,以至於最後結束的時候,李文秀甚至問了這樣一句話。
“如果史密斯先生還認爲這是一個東西方不同的問題,那麼史密斯先生應該首先明白這樣一個道理:來者皆是客,如果東方和西方的區別史密斯先生口中所說的那樣。
那我想我現在就可以離開這裡,原因很簡單,因爲你是一個西方人,西方人來研究東方人的問題,這本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大的笑話。
畢竟,你不懂亞洲鯉魚應該怎麼做纔好吃,而在我們國家,一個生活在最偏僻的山村裡,一個連英文字母ABC都不會說的老奶奶,做出來的紅燒鯉魚也比你做的好吃。
既然如此,我爲什麼要聽你的,而不是請教一個會燒菜的老奶奶呢?”
嘩啦一聲。
就在李文秀一口氣說完將近數百個單詞的一段話之後,全場幾乎所有的人都拼命地拍起手掌。
雷鳴般的掌聲似乎要把整個會場都掀翻一樣。
這個時候,其實心裡最放鬆的反倒不是坐在李文秀身邊的那幾個首都大學的學生,而是在舞臺下面坐着的康明生。
作爲首都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領導,康明生這會兒是真的鬆了口氣。
首都大學是開放自由的不假,而且一向都是把包容和學術自由作爲辦學的一個鮮明特色,但是真正涉及到這種中外辯論的時候,他最怕的是發言的學生會把這個問題從一個政治學問題的角度闡述出來,而不是作爲一個純粹的經濟學問題。
一直到李文秀一口氣把話說完,康明生這才心中大定,李文秀的確沒有單純地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解釋他的觀點,而是從歷史學、社會學乃至哲學的角度。
不得不讓人驚歎的是,這個學生最後似乎再次把問題轉移到鯉魚跟波音公司的比喻上。
雖然在他看來,這個比喻仍然有些牽強,甚至是強詞奪理,但是在這個檔口上,既然史密斯可以黑白不分,把單純的經濟學問題跟所謂的東西方差距混爲一談,那李文秀把經濟學問題形象化爲一個普通的社會問題,似乎也就不足爲奇了。
恰好是應了老安的那句話。
對付無賴和流氓的辦法,只有比他更無賴和更流氓才行。
精彩精彩!
的確很精彩。
此時。
坐在舞臺上,史密斯也似乎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剛纔那個中國學生的發言的確讓他有一種隔着雲霧看美人的感覺,而且李文秀很機智地沒有迴避問題,但是也沒有硬着頭皮上去撞。
畢竟如果單純地談數據談實際,那史密斯的觀點的確很難反駁,畢竟現在才2002年,距離中國成爲世界第二的經濟大國,還要將近十多年的時間要走。
在這個時候,誰也不能提前把這個結果預測出來。
當然了。
作爲殺手鐗,李文秀其實也是給史密斯挖了一個坑。
所以一口氣說完,李文秀很快就把說話的時間交給了對方,等史密斯果然不出所料,再次拋出所謂的經濟學對比分析結論的時候,李文秀很快就再次拋出了跟老安打的那個賭。
“既然如此,那史密斯先生,作爲一個學術問題,您是否相信十年之後,中國的經濟總量會超過德國和日本成爲僅此於美國之外的第二大經濟體呢?”
轟地一聲。
全場頓時就集體響起一陣驚歎的噓聲。
倒不是在噓李文秀,而是被李文秀口中的那句話嚇了一跳。
十年就超過美國以外的其他經濟體,天哪!這可能嗎?
明眼人其實都知道,以去年的經濟數據來比較的話,中國距離這個目標還差着老遠的一大截子。
要想實現這個目標,那就意味着在接下來的十年內,中國的經濟總和必須成長至少4倍以上,這還不包括排在中國之前的其他經濟體,尤其是日本自身也存在一定的發展速度。
如果算上這個增長量的話,那中國的經濟總量必須增長目前的5倍才能達到李文秀口中的目標。
要知道,在2001年的時候,排名世界第六的中國,經濟總量只有1萬1千多億美元,而排名第二的日本,經濟總量已經達到了4萬2千多億美元。
皺了皺眉頭。
坐在離舞臺並不遠的地方,老安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事實上,這並不是安大牛第一次從李文秀口中聽到這樣的言論了,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甚至懷疑李文秀的判斷。
這時候其實再爭辯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所以很果斷地,見雙方已經把辯論的問題轉向了近乎於耍流氓式的賭博的時候,舞臺上,主持人周子林很果斷地站出來制止了接下來的議程。
自然而然。
講座到了這個時候也進行不下去了,只好被迫宣佈臨時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