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阿姨原本就呼吸困難,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當發現身邊的病人死去之後,巨大的恐懼使得她的呼吸困難也更加嚴重。
王冰冰趕緊安慰她說道:“阿姨你別擔心,你的病在重症監護室裡相對是比較輕的,你看好多病人都插了管,有的還氣管切開了,這些表示病情很重。而你只是帶了無創呼吸機,雖然也很重,但相比他們要輕很多,至少你還能說話不是?插了管你就說不了話了。所以,你一定會痊癒的。我們正在全力救治,一定會把你治好的。”
黃阿姨精神一振,“你說的是真的?你可別騙我哦,我不能死,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還有好多地方要去。阿姨的女兒纔剛工作,還沒找對象呢,我還沒抱孫子呢!我還等着抱孫子呢。”
“會的,這些都會實現的。你要配合醫生安心養病,別多想。”
黃阿姨點點頭,閉上眼睛。可是她越閉上眼睛,想到剛纔看到的那一幕,老者躺在的裹屍袋裡,就全身發抖。
王冰冰覺得了這有些不妥,可是剛把屍體從病牀轉移到屍袋放在牆邊,等着殯儀館的人來把屍體運走,殯儀館的人還沒有來。
原本應該把屍體轉移到外面一間專門的停屍間的,以便殯儀館來車把屍體運走的,可是人手不夠,根本忙不過來。
再說了,外面臨時停屍間已經停滿了屍體,暫時放不下了。因爲擴充了兩層病房,重症病人一下增加了好幾倍。現在停屍房已經放不下,只能一具挨着一具的放着,卻又不能把屍體像木頭一樣疊加在一起,那樣對死者太不尊重了。也是因爲這個,不大的停屍間空間已經裝滿了。
王冰冰發現屍袋拉鍊沒拉好,死者還露出一張臉,正是因爲這個,才讓黃阿姨精神高度緊張。
她咬咬牙,終於快步過去,蹲下身將拉鍊嘩的一下拉上了。
就在她轉身過來的瞬間,她發現有兩個神情還比較清醒的男病人,正用怪異的眼光看着她的身後。頓時明白,應該是自己的大姨媽染紅了後面防護服,顯露出來了。
剛纔自己一直躲在簾子後面,而現在爲了拉上裹屍袋的拉鍊而暴露了自己的不堪。她紅着臉,快步低頭回到了簾子後面。
黃阿姨看見王冰冰把裹屍袋拉上,鬆了一口氣,感激地對王冰冰說了一句:“多謝你!”
的確,那裸露在裹屍袋外面的死人臉,對她的刺激真是太大了,這樣拉上會感覺好一些。
而就在這時,牆上的視頻系統嗶嗶的響了。
李豔玲快步過去接通,外面護士站的護士說道:“殯儀館的車來了,把遺體擡出來吧。”
身強力壯的男護士康莊推來了一個鐵架子推車,這推車的輪子生鏽了,發出了難聽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康莊伸手要去將裹屍袋提起來,可是他提到一半就沒有力氣了,趕緊招呼道:“麻煩過來幫忙!”
而這時,其他醫生護士都在忙,都以爲身強力壯的他把一具屍體抱上推車應該沒有問題。可是沒想到人死之後屍體會變得沉重,而康莊連續值班,體力透支竟然使不上勁了。
他的手只要鬆脫,屍體會掉下去砸在地上,那將會是對死者的不敬。王冰冰再也顧不得別的,趕緊跑過去,伸手從下面兜住了屍袋,幫着康莊將屍體擡起來放在了鐵架子車上。
王冰冰能感覺到病區那些怪異的目光又在盯着自己,她紅了臉,沒敢回頭。
康莊喘了口氣說道:“謝謝你!本來我能搞定的,只是今天太累了。”
王冰冰摁了一聲,快步往回走。康莊忽然發覺不對勁,扭頭過去,目光追尋着王冰冰的後背,便看見了那一片嫣紅。趕緊把目光又收了回來,嘟噥了一句:“對不起!”
王冰冰當然知道他這一聲是指的什麼?都沒回頭,又趕緊回到了簾子後面。
這時,她只見黃阿姨兩眼發直望着天花板,嘴裡喃喃的,不知在念叨什麼。
王冰冰趕緊問她:“阿姨,你在說話嗎?需要我做什麼嗎?”
黃阿姨帶着哭腔,嘟囔着說道:“人的一輩子就是這樣,生下來活蹦亂跳的,辛辛苦苦的長大,沒日沒夜的奮鬥掙錢養家,不管生前多麼光鮮亮麗,到頭來,還不是被人裝在裹屍袋裡,提起來放在鐵車上,吱吱嘎嘎的推出去送到火葬場燒掉,這就是人的一輩子。總得留點東西讓人記住,我現在能記住他的,就是那推他的屍體的鐵架子車的吱吱嘎嘎聲,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王冰冰若有所思。
她終於可以下班了。當她走出病房區的時候,已經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沒什麼,這也是自己在這次頑強而決絕的抗擊疫情的戰鬥中的付出,就像黃阿姨說的,總有什麼東西會留在記憶裡,或許包括這一片嫣紅。
戴雲陽也下班了。
他換了衣服取了手機,發現手機的短信裡頭除了妻子發來的報平安的微信之外,還有學生趙光發來的。
看完之後,他的心揪緊了,因爲趙光發的是段語音:“老師,我病情加重了,呼吸困難,血氧掉的很厲害,已經接近80%了。但是沒有呼吸機,因爲重症監護這邊沒有牀位,我在排號。不知道我的命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我好害怕……”
戴雲陽心頭一下就緊了,想想不對呀,樓上不是還有一張牀嗎?
兩個走關係進來的胖子撤走之後,那個心臟手術新冠病人紅衣女子住了一張牀,應該還空着另一張牀啊。再加上昨天晚上去世的幾個病人,怎麼都應該有牀啊?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他就知道自己可能犯錯了。因爲他發現,昨天他們病區死的那個老人的病牀,已經有新的病人使用了。
不過,戴雲陽換了衣服出來,還是到護士站那問了一句:“咱們重症隔離區有空的牀位出來嗎?”
護士搖頭說道:“沒有了,都滿滿的。”
“三樓那張牀呢?就是那個單間,多出來那一張。”
“昨天已經有病人住進去了,就是咱們高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