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縣縣城已經進入夢鄉,熱鬧交錯的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
一個破敗的院落,堆積着不知道多長年月的樹葉,窗棱門框上落滿灰塵,似乎被它的主人遺忘了,誰也想不到此屋是葫縣第一豪強齊木的產業。
此時的小院子上彷彿鍍上一層銀輝,然而,如果仔細觀察,門鎖和門軸上被仔細上過油,說明這座院落還有人照看,期望某一天能派上用場。
洪山等人躲藏的正是這座院落中的的小樓上,小樓有上下兩層,上層有一個窗戶臨街,一個窗戶面向院內,
月光映在洪山的酒杯裡,看着東倒西歪的手下躺在地上,一口將酒灌下,但心中卻更加不安了。
洪山還在原來的藏身地,範雷並非不想把他們轉移,但是當洪山從犄角旮旯裡把自己的手下湊齊,月亮已經爬上了雲頭了,如果大半夜地一羣人跑來跑去,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好在範大總管送了衙門金子,短時間內應該不再會出問題了,強行按下心中的不安,一腳將一個嘍囉踢到一邊,洪山也躺下睡了。
突然,洪山睜開眼睛,透過黑夜向外看去,如夜梟般的目光穿過窗簾的縫隙,看到一名衙役正站在院外探頭探腦。
即便是一個老實本分的百姓,看到一名衙役半夜向自己家張望,也會不寒而慄,所以此時衙役的青衣外罩紅色背甲在洪山眼裡分外扎眼。
“衙役爲什麼會在這裡?”洪山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戶,掀起窗簾的一角,這次他看到在院牆的陰影處還站着同樣穿着的衙役。
洪山臉色變得煞白,衙役們都沒有火把或燈籠,如果他們是出來巡夜的,這太不正常了。
“縣衙來抓我們了!”這個念頭立刻出現在洪山腦中,趕也趕不走。
他下意識的想叫醒手下們,但是剛剛張開口就停下了。
洪山不安的四下張望着,憑着這羣烏合之衆是不可能衝出去的,而且衙役來包圍絕不可能只有幾個人,該怎麼辦?
他用痙攣的雙手抱住腦袋,腦中一團亂麻。
不能叫醒他們,否則便會驚動外面的衙役,要逃只能他一個人逃!
想到這點,洪山馬上行動起來,他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一貓腰從門縫中鑽了出去,動作極爲麻利,接着他攀住廊柱,雙腳一蹬便上了房頂,他扭頭一瞧,發現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立刻踩着房瓦逃了出去。
與此同時,丁茂才早早地從院牆攀了進去打開了院門,林貴則跟在王晨身後快步走進院子,衙役和鄉勇隨後魚貫而入。
門口則留下兩名衙役把守,以防有人外逃。
輕步上樓,王晨輕輕一拉,門就開了,但是他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喃喃道:“門開着,這可不好!”
林貴也是心臟猛的跳動起來,示意後面的衙役們抽出鐵尺。
“啊!”洪山驚恐地回頭看着自己原來藏身的地方,此時他的雙腳已經踩着鄰居的屋頂上了。
強盜們都在熟睡,屋中充滿了酒的臭味,衙役們迅速衝了進去,只要有人擡頭鐵尺便狠狠地砸了下去,很快強盜們只能在地上告饒了。
行動如此順利,王晨輕輕地鬆了一口氣,意料中的抵抗沒有出現,抓捕行動完美收官。
一道暖洋洋的陽光,亮晃晃地照在葫縣縣令的臉上。
縣衙大堂前,跪了一地的人,都是昨夜王典吏捉到的強盜,此時強盜們被五花大綁,苦着求饒。
“他們就是綁架夫人的賊子?”花晴風問道。
雖然縣太爺沒有權勢,但官位擺在那裡,於是立刻有人上去答話:“正是他們,太爺。”
花晴風沒有回答,而是把目光看向大堂內門。
蘇雅的貼身丫鬟正站在裡面向外張望,見自己老爺看向自己,連忙示意就是這幫人。
花晴風心中大定,對王晨笑道:“自從夫人被綁架,本官寢食難安,如今賊人落網,王晨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王典吏微笑地躬身一禮,蘇雅乃朝廷命婦,如果她被綁架的事情傳揚出去,花晴風乃至葫縣官吏必會因此受責,現在的內閣首輔張居正可是個嚴格到髮指的人。
而且這件事對蘇雅的名節亦有影響,虧得蘇雅當天就被解救出來,否則謠言還不知道怎麼傳呢。
總而言之,這件綁架案是不能讓上面知道的,而王典吏此次抓獲的強盜也只能按普通強盜處理了。
不過王晨心中仍然是歡喜的,因爲這次他的收穫不僅僅是剿滅山賊那點功勞,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得到了十多名衙役的擁護,還有數十名鄉勇的尊敬,這將是他在葫縣立足的本錢。
但是對於花晴風,王典吏還是打算儘可能得到些好處的。
“太爺,此次剿賊多虧衙役、鄉勇們鼎力協助,否則也是無法將賊人們一網成擒,還望太爺賞賜。”
院中立刻射來數十道目光,全都是鄉勇們的,衙役們則不爲所動,這倒不是因爲衙役們多麼的淡薄財物,而是他們知道葫縣這個窮縣實在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做賞賜了。
若是在從前,花晴風還要爲此頭疼一陣子,但是今天他卻哈哈一笑:“當賞!”
王晨心裡倒是非常意外,因爲即便葫縣縣庫裡還有點什麼,花晴風也是拿不出來的,沒有別的原因,只因錢糧是孟慶唯的勢力範疇,看守這些倉庫都是其親信,如果縣丞不點頭,即便是花晴風親去也是拿不出任何財務來的。
這也是爲什麼花晴風能被架空的原因,基層小吏們都是孟慶唯或王寧的親信,他們都是隻認主子不認縣官的,若是沒有這些親信,花晴風能得到縣中財物、人力的支持,孟慶唯和王寧也只能拖拖後腿,告個黑狀了。
不過萬事總有例外,,花知縣這次就例外了。
不久之前
“這次抓住大批強盜,你一定要好好犒賞部下。”華慶峰認真的道。
“這我能不知?”花知縣雙手一平:“可錢呢?”
頓了頓又說:“若我能動用縣庫錢糧還用的被孟王二人架空而來。”
“但是你有別的優勢啊,雖然這個優勢也給你帶來了很多劣勢,”華慶峰很不以爲然。
花晴風大聲道:“衆位衙役鄉勇,我有一言請各位細聽,葫縣盜賊猖狂,半路剪徑謀財害命,百姓深受其苦,而縣內有人與之沆瀣一氣,朝廷雖有殺賊之心,卻往往難成。昨夜衆位合力擒賊,使得本縣風氣一新,本縣應當重賞,可是葫縣地處偏遠,縣庫不豐,本縣只能設一家宴款待諸位以聊表寸心,還望各位不要嫌棄。”
鄉勇們立刻客氣聲一片:“太爺,您太客氣了,不就抓個賊嘛。”
還有的說:“太爺實在是慷慨,我等爲朝廷效力,乃是本分,何敢勞大人破費。”
花晴風微笑的聽着衆人的客氣,等聲音逐漸平靜下來才道:“諸位,昨夜擒賊,勞累至今,本縣鋪出客牀,先去休息,到中午自有款待。”
下面又是一片道謝聲。
鄉勇們喜滋滋地去補覺了,來一趟縣城本以爲是來出大力的,結果輕輕鬆鬆逮了一羣賊,還混到吃席,實在是高興的很吶,回去對鄰居也有可吹牛的素材了不是。
林貴看着鄉勇們離開,也想帶着皁班衙役們回去補覺,卻被王典吏攔住了。
“你們幾個把他們押入南監,”王晨指着幾名衙役道。
很快強盜們就被押走了,王晨這纔跟知縣拱手:“太爺,你剛纔示意我們留下,可還有吩咐?”
花知縣點了點頭,在華慶峰提出獎賞後,他與妻子蘇雅對賞賜曾深談了一個時辰。
“諸位,本次擒賊,內子得救都是得諸位鼎力相助,本縣在此謝過了,”說完,花晴風對衆衙役深施一禮。
衆衙役紛紛手忙腳亂,這位知縣雖然是個空架子,但好歹是七品命官,對他們行禮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王典吏也頗爲吃驚,要知道明代衙役乃是賤役,大明會典中甚至規定其子不能讀書科舉,花晴風作爲兩榜進士,士乃四民之首卻對賤役之人施禮,真是出人意料。
施完禮,花晴風又道:“內子被綁架,我五內俱焚,食不下咽。而諸位對本縣家人有如此之助,僅一頓宴席是不夠感謝的,我已經決定拿出絹帛十五匹,犒賞抓賊的勇士!”
衆衙役有點目瞪口呆,和鄉勇一樣,他們沒有料到還有賞錢。
絹帛十五匹其實不能算多,但是在葫縣這個窮地方,這些絹帛已經算的一筆鉅款了。在古代能當貨幣使的可不止是黃金白銀,糧食、絹帛也是貨幣之一,所以發絹帛就等於發錢。
看着衆衙役欣喜的表情,花晴風暗道這次做對了,蘇家乃富賈之家,綢緞生意多有涉足,因此蘇雅來葫縣,也是帶有大量絹帛,即能做衣服還能當錢用。
蘇雅被救出後,每每想起還是心有餘悸,聽聞王晨有可能捉到這幫強盜,欣喜之餘便於花晴風商定,拿出一些絹帛來獎勵給衙役們,所以在鄉勇們都回去睡覺後,花晴風立刻拋出這枚“重磅炸彈”,炸得包括王晨在內的所有人,都喜笑顏開。
但是有人不喜笑顏開的,比如此時的範雷。
“廢物廢物!”範雷怒喝道。
“範爺,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啊,否則要壞事啊。”洪山趕緊說道,此時他手下一人沒有,範雷隨時都可能把他滅口。
“哼,不用想了,老爺很快就能回來了,倒是縣衙那個人是個麻煩。”範雷看向縣衙方向,咬牙切齒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