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洛的牙牀的確脫臼了,下巴也碎了半邊。因此,他連話都說不出來,謝琅琊也暫且沒被供出去。
走出聖水池洞天的時候,月色尚早,一片清寒灑落庭花。
“我剛纔說到哪裡了?”從他的咽喉處伸出細細一條雪白的皮肉,連着一個晶亮清澈的眼珠,純真無害地看着他:“被你那個什麼師兄打斷了。”
謝琅琊只覺身體被抽空了一樣,半眯着眼睛,這使他的紅瞳看起來冷得嚇人。
他的聲音也淡淡的,一副極其不願理人的樣子:“你說你寄生在一條小狗身上,結果排斥太嚴重,需要轉換宿主。”
“沒錯。”並不在意謝琅琊那副很欠揍的愛答不理的樣子,眼珠一轉,看向他前行的方向:“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那隻小狗那麼狂亂也是因爲排斥反應嗎?”謝琅琊一面低聲說,一面四下看着,注意有沒有人。
“嗯。”眼珠彷彿人一樣,點了點頭:“我本來需要寄生的就是人體,動物是絕對不行的。”
謝琅琊一路小心,確定沒人發現,便推開伙房的門,進了廚房。
一進來,一股油煙鮮香撲面而來。
“這是什麼味道?”眼珠又伸長了一些,到達謝琅琊側臉的高度,拍拍他的臉。
謝琅琊一側臉,躲開一些:“你怎麼這麼黏糊糊的?”
“因爲我從「黑暗之地」出來的時候,是從一個卵球中破裂出來的。”眼珠歪歪頭,眼神竟像一個孩子:“可能吸收了太多粘液,但那粘液裡有無窮的能量。”
“粘液……”一想起那咕嚕咕嚕的聲音,謝琅琊扭了扭脖子,覺得後背一陣涼:“別說了,好惡心。”
“爲什麼諷刺我?”眼珠眨了眨,一個伸長,伸到謝琅琊手邊:“這是什麼?人的食物嗎?”
謝琅琊剛找出來一盤紅薯餅,早已涼得軟塌塌的了,面無表情往嘴裡送了一塊:“啊。”
眼珠好像很好奇,認真看着他吃東西,不時眨一眨。
謝琅琊斜過眼神,瞥了他一眼,將半塊紅薯餅遞過去:“要吃嗎?”
“我在吃。”眼珠沒有接過,下方裂開的小嘴咂了咂舌。
“啊?”謝琅琊有些累,靠坐在竈臺後面,把盤子放在膝蓋上。
“我和你是一體的,你吃我就在吃。”眼珠連着的筋肉蠕動了幾下,伸出兩個小小觸手,像是兩隻小腳般,坐在謝琅琊膝蓋上。
“一體……”謝琅琊嚼着紅薯餅,他消耗太多,食之無味的紅薯餅也變得美味起來:“說起來,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眼珠搖了搖,筋肉一直在蠕動,彷彿在練習伸展:“我只知道我的目的是找回我的完整形態。”
“撲哧——”
一聲黏稠輕響,眼珠兩旁又伸出兩個小觸手,來回甩着,像是兩隻小手。
“喂,不要甩了。”謝琅琊把紅薯餅盤子端高,皺眉道:“我還怎麼吃……”
眼珠擡起來看他,純良清澈:“你好像對我的存在很排斥。”
謝琅琊指了指與它相連的咽喉,那裡扯出來一長條柔軟的筋肉:“這個樣子,你還想讓我喜歡你嗎?”
眼珠湊近,貼在他咽喉上一個勁兒地看:“嗯,這個紋路……”
“被你撕開的傷疤,你還看。”謝琅琊把它推開:“你說你要找回你的完整形態,那是什麼?”
眼珠又搖了搖。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找上我這個冤大頭?”謝琅琊哭笑不得,雙手枕在腦後,靠在竈臺邊。
“也不能完全說是因爲偶然找上你。”眼珠又貼上他的咽喉,看着形成某種花紋的傷疤:“準確說,是被你吸引過去的。”
“嗯?”謝琅琊壓了壓下巴,眯眼看着它。
“那隻狗的身體已經不能用了,這時候你的身體向我發出了巨大的磁力。”眼珠伸高,貼在謝琅琊眼前:“當時有很多人在場,但我的宿主只能是你。”
謝琅琊眨眨眼睛,張開嘴,重重嘆了一口氣:“爲什麼惹上這種冤孽啊……”
“總之,在我找回我的完整形態之前,我們要共同生存。如果你出什麼事的話,我也完蛋了。”眼珠用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話,好像孩子討要玩具一樣:“而且你不能再做廢物了,那樣會影響我的生存。”
沒等說完,眼珠就被謝琅琊揪住筋肉,一個勁兒胡亂搖晃:“說這麼理直氣壯的話,是你擅自寄生在我身上的好嗎?!”
“可是……”眼珠被晃得咕嚕咕嚕亂響:“對你而言,不再做廢物難道不對嗎?”
謝琅琊的動作瞬間停住。
一人一怪物三目相對,眼神沉得像是一片冰湖。
“既然如此……”沉默許久,謝琅琊的眼底亮起一絲詭異的光:“那就只好勉強與你共存了。”
“那就齊心協力共存吧。”眼珠伸出小手,點了點謝琅琊的肩膀:“幫助你變強,擺脫廢物的身份是沒錯,但主要是爲了我自己的生存,不是爲了你。”
“哦,哦。”謝琅琊點點頭,突然想笑:“我也是爲我自己,跟你沒關係。”
一道筋肉伸過來,繞住謝琅琊的肩膀,搖晃了幾下:“打起精神來,我現在已經無法更換宿主了,你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
“囉嗦。”謝琅琊眼神幽深,心裡的漣漪從沒停過,捏起最後一塊紅薯餅咬了一口:“你這種來歷不明的怪物,什麼時候會再張開血盆大口吃了我都不一定呢。”
眼珠歪了歪,小手輕甩了謝琅琊後腦:“我是不會威脅你的生命的,那等於自殺。”
謝琅琊一面嚼,一面斜眼看他:“那我算不算你的主人?”
“別臭美了。”眼珠一本正經說着尖酸的話:“以你現在這種德性,遠遠不夠格。”
“哈……”謝琅琊笑了一聲,笑聲裡的含義很複雜:“喏,給你起個名字吧。”
“名字?”眼珠興趣乏然:“這種東西無所謂。”
“總不能一直‘你這怪物’這樣叫你。”謝琅琊拍拍手上的殘渣,托起下巴:“你總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一團大水泡。”
想了想,他並起指尖,輕彈了眼珠一下:“叫你小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