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風滿樓」啊。”謝琅琊搭着二郎腿,看着對面攢瓜子仁的霍霜君:“不怕去見沈秋楓?”
“他早就知道我跑出來了。”霍霜君因爲嗑着瓜子,聲音有點鼓鼓的:“現在已經勝了「追風擂臺」,可以光明正大過去了。”
謝琅琊瞥了一眼又一個放在碟子上的瓜子仁:“怎麼說?”
“把我圈起來,理由不就是我修爲還不夠,不放我闖江湖去嗎?”霍霜君攤開手,一臉明朗笑容:“現在呢?「追風城」最高級別的擂臺我已經闖過了,這個地方圈不住我。”
謝琅琊想了想,眼角橫過去:“吃烏龍麪也算是修爲的象徵嗎?”
“喂。”霍霜君敲了敲桌面:“你知道那一缸的「觀音魚」,有多少能量精華嗎?經脈稍微差一點,有可能死掉。”
這一點謝琅琊知道,他感應到了那兩個琉璃缸裡驚人的能量反應。
霍霜君全都吃光了,什麼事都沒有,而且周身散發的靈氣更加濃厚,想來是已將那些「觀音魚」的能量全部吸收了。
看來他不光胃是個黑洞,經脈也十分強勁,功體非凡。
“去了之後有什麼打算?”謝琅琊輕撫趴在膝蓋上的小狼。
霍霜君又磕了個瓜子:“跟沈秋楓說,回覆我爹,我闖江湖去了。”
“好簡潔。”謝琅琊笑了笑,眼神卻是“這傻小子”的意思。
霍霜君歪歪頭:“我爹說現在「扶風大陸」形勢動盪,危機四伏,不放心放我出去。”
他將瓜子仁放在碟子裡:“那要是非看準個天下太平的時候才放我走,那我只能爛在家裡了。「扶風大陸」萬年曆史,有太平的時候嗎?就是要動盪紛爭,纔是江湖。”
謝琅琊心裡暗道:“有點道理。”
可是這小子的話聽起來,有點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
“不過,”謝琅琊道:“亂世出英雄的道理總是對的。”
“還是跟你說得來。”霍霜君晃了晃滿滿一碟子的瓜子仁,遞到他面前:“我爹一直主張跟冥、魔兩界和談,跟「山海奇境」也一再退讓。他是怎麼想的?那幫人,給個甜棗就不知好歹了。”
謝琅琊伸出掌心,被他倒了滿掌心的瓜子仁:“越說越厲害了。”
霍霜君嘆了口氣,將碟子裡的瓜子仁倒空:“我跟他理念不同,說也說不通,只好自己出來闖。”
謝琅琊晃晃掌心,將瓜子仁一口吃盡。
一次吃一大口瓜子仁,感覺確實不錯。
謝琅琊只覺香滿脣齒,嚼了嚼,聲音有些含混:“你總要有些具體的目標,‘闖江湖’三個字也太簡潔了。”
霍霜君半垂眼簾,又開始攢瓜子:“我想去拿「句芒鞭」。”
謝琅琊歪了歪頭,天靈中靈光瀰漫,飛旋起訊息靈光。
「扶風大陸」東西南北四方分別有一處聖地,是創世時代天神降臨,予以福澤的地方。以「四聖獸」的靈根分別鎮壓,這四個地方埋藏着代表四方天神力量的神器。
「句芒鞭」是東方「青龍」聖地所埋藏的聖器,象徵純粹的太陽精華、生長能量,力量非凡,「扶風大陸」中流傳甚廣。
但始終沒人能拿到,因爲奪取聖器,不光要憑能爲,還要獲得天神的傳承。
沒有天神之靈祝福,聖器就將永無歸屬。
“但是,”應着謝琅琊腦中靈光飛旋的過程,霍霜君道:“天劫迴歸的預言你知道吧?那玩意越是臨近,「天維神柱」越是不穩了。如果四個聖器依舊埋藏,「天維神柱」若是出現問題時,根本沒有能量可以予以修補。”
謝琅琊將手伸到小狼嘴邊,由它輕舔:“支撐天地空間的「天維神柱」?”
霍霜君笑了:“你什麼都不知道?還不趕緊叫我一聲前輩,我好教教你。”
謝琅琊聳聳肩,這小子這是古怪靈光。
他拎起酒壺,給他倒了一杯清酒:“前輩請。”
霍霜君大方接過:“好小子。”
謝琅琊雙臂搭在桌案上,作一副乖巧模樣,那種冰冷中暗帶痞氣的樣子,讓人很想揍他:“前輩還知道什麼?不吝賜教吧。”
霍霜君皺皺劍眉:“這話聽起來跟威脅似的。”
他已經又攢滿了一碟子瓜子仁,仰頭倒進口中:“也沒什麼了,因爲我爹操持「扶風大陸」的事務多,我零星能多知道點。也就是大陸跟「山海奇境」交換「息壤」的事,這是目前的首重,但是利益一直無法平衡,始終擱置。”
“這個我聽說過。”謝琅琊腦海一閃,驀然想起導致大陸會談兩次失敗的溫人鳳,那老傢伙是「扶風大陸」少數幾個掌握「息壤」的人物:“是爲了修補兩個境界被腐蝕的土地。”
“還有,要備作修補「天維神柱」的原料。”霍霜君嚼着瓜子仁:“大陸與「山海奇境」的空間環境不同,所以要互換「息壤」相互調和,以便修補「天維神柱」時不要出現力量相斥的逆反效果。”
謝琅琊靜靜聽着,看着霍霜君嚼得開心的模樣,心裡暗道:“這小子的父親看來地位甚重,不知立場如何,暫且存在心裡。”
“來,薩摩。”霍霜君拍拍手心,將小狼逗過來,一把抱起來玩:“冰塊臉,那個怪物呢?”
謝琅琊瞥了一眼領子:“它睡了。”
“那你可得讓它多睡睡。”霍霜君嘖了一聲:“那東西醒着的時候就要打要殺的,本大爺是不怕,但是很煩。”
“已經說過了,”謝琅琊換了一條腿搭着:“上回是個誤會。”
霍霜君哼笑一聲,這時門被敲響了。
“這個……”一個可以壓低的高亢女聲傳來,小心翼翼:“小哥啊……”
謝琅琊聽出來是那老闆娘,隔着門板道:“做什麼?”
“有些事想跟小哥商量一下。”即使隔着門板,謝琅琊似乎也能看到那張滿面堆笑的臉。
他站起身,開門靠在門柱上:“嗯?”
老闆娘眼角一掃,看見坐在那裡悠閒嗑瓜子的霍霜君,吞吞嚥喉也不敢問:“我們要搬個東西進來。”
謝琅琊不甚熱心:“搬吧。”
他頭也不回地走開,倒是霍霜君突然探身:“哎,冰塊臉。”
謝琅琊一側眸,又將身子整個轉過來。
一排大漢費力地架着一個血紅色的大花瓶進來。
兩個少年一對視,眼中閃過一道微光:“「血珊瑚」。”
“笨手笨腳的,可別碰了!”那老闆娘着急上火,嘴一刻不停地碎碎念:“要是碰壞了,沈公子可要跟我翻臉了!”
霍霜君咬着一顆瓜子,沒有磕下,定神看着那邊。
謝琅琊看那幾個人實在費力,走上前去,一手將花瓶整個接過。
“小哥小哥……”老闆娘一下子慌了。
謝琅琊不緊不慢,將花瓶穩穩放下,面無表情地擡頭:“還有事嗎?”
老闆娘看了一圈,花瓶無礙,趕忙換了笑臉:“那個,沈公子說呀,請二位這就過去「風滿樓」。”
霍霜君算了算日子,咔嚓一聲磕了瓜子:“不是明天嗎?”
“這個……”老闆娘轉向霍霜君,又是一陣賠笑:“我只是負責傳話啊,這是沈公子的意思。”
謝琅琊不動聲色,心裡微微一動。
“喂。”他向霍霜君示意了一下:“走吧。”
霍霜君倒沒覺得有何不妥,只是自從發現「風滿樓」地下所連接的鬼地方之後,心裡總不是滋味。
他拍拍手上的瓜子皮起身:“就急在前一天?”
謝琅琊已經走出門去,側眸看了一眼那個亮如鮮血的花瓶。
花瓶映在他的血瞳中,血色融爲一體。
“我說你,”霍霜君踏下樓梯,拍拍謝琅琊的肩膀:“是不是會加入「朝鳳樓」?”
謝琅琊走下最後一級階梯,回過頭來:“何以見得?”
“直接進入紫微公子的帷幕,這可是平步青雲。”霍霜君笑道:“看你也是暗藏壯志的,這難道不好?”
謝琅琊沉吟,只是淡淡道:“好得很。”
突然,他感官一動。
一陣迎請的聲音由遠及近,快要進門:“貴客呀,今年來得比以往晚些呢。”
謝琅琊擡手一推霍霜君,徑直將他轟進樓梯側角的門簾裡。
那裡是伙房,一陣油煙鮮香。
霍霜君猝不及防,嗆了好幾口油煙:“你有病嗎?”
謝琅琊抵了抵脣瓣,側身撩起一線門簾。
只見幾個侍女滿面笑容,迎着兩個人進來:“這客房每年都是給貴客準備的,沈公子特意吩咐過了。”
謝琅琊眼角一閃,示意霍霜君過來看。
霍霜君扒着門框,露出一線目光:“這不是擂臺上那兩個傢伙嗎?”
顧冷香仍是白衣冷漠,桓天佑沉默跟隨。
侍女們引着他們上了樓,樓梯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
謝琅琊瞟了一眼他們的去向,正是自己剛離開的那個房間。
地磚下連着一個詭異祭壇的房間。
此時,顧冷香正好一轉身,上了走廊的拐角。
這一側身,他的白衣被燈影照亮。
謝琅琊血瞳一閃,按住眼角,眨眼間擴大感官。
顧冷香微露一截的手臂映在血瞳中。
他的手腕完好無損,一片光滑。
謝琅琊清楚記得剛利的尖爪刺入顧冷香的手腕時,皮肉割裂的清晰響聲。
雖說癒合快速,對於身負修爲之人來說不算什麼,但謝琅琊的獸爪蘊含着「黑暗之地」的能量,與其他攻擊截然不同。
就連溫人鳳那人精被他左手所傷,傷痕都一時是血生生的,御風而走時都沒有痊癒。
“這個顧冷香……”謝琅琊有點在意:“痊癒得太快了吧?”
他越發覺得哪裡不對,眼中已沒了那幫人身影,手一鬆放下簾子。
“不是吧?”霍霜君也收回身子:“火急火燎讓我們這就過去,是爲了騰房間給那兩個人?”
謝琅琊心裡一動,又浮現出沈秋楓的名字。
幾個線索在他腦中飛快盤繞。
“走。”他不動聲色,聲音沉冷:“我們去拜會拜會這位德高望重的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