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的消失只是一瞬間。
謝琅琊側過耳廓,感官內一片沉寂。
他伸手撕開黑暗的流霧,一擡眼,漫天是黑紅色的暗光。
彷彿是永恆的黑夜被血浪浸染,鋪滿了蒼穹。
沿着天際線長長勾勒的血影無比濃厚,似是從蒼穹之外撲涌過來的血色海嘯。
雖是遙遠,但被吞沒只是一眨眼的事。
高空中只有鬼魂低泣似的風聲圍繞,吹起少年血紅色的長髮。
謝琅琊血瞳沉冰,沉沉吸氣,有些沙啞地吐出。
再開口,聲音中滿是冰霜般的磁性:“我們離開這裡。”
小咕站在他肩膀上:“他們剛纔說‘化虛’。”
謝琅琊凝着視線,盯着遠方無邊的血影:“把這裡化爲虛空嗎?”
應着他的尾音,一股用指甲刮擦粗糙牆壁般的極不舒服的擦擦聲,從下方蔓延開來。
謝琅琊側眸一看,染滿血泊的大地上延伸開無數蛇一般的紋理,高高凸起,四面八方延伸匯聚。
被紋理鋪滿的地方,現出死氣沉沉的焦黑色,彷彿被戰火燃燒了一世。
謝琅琊扶住太陽穴,靈感一動,感覺到空間正在被壓迫。
但是這感覺……
在小咕那該死的同類體內,所感應到的類似「洪荒蟲洞」吞噬虛空的能量,有些不同。
但無論如何,都是將空間化爲烏有的力量。
“「長虹」。”謝琅琊拍拍「長虹」的脖子,策動它一轉身,卻沒有立即讓它飛行。
「長虹」抖了抖皮毛,側仰起頭看着他。
謝琅琊看了一眼懷中昏睡的安子媚,又回頭看看冰川頂上破碎的黑影。
“琅琊。”小咕淡淡喚他。
“溫人鳳還活着。”謝琅琊動了動冰冷的脣瓣,身形一躍,下落的同時將安子媚穩穩放在狼背上。
小咕轉過身:“你想做什麼?”
謝琅琊將另一邊斷裂大半的袖子也扯下,裸露的左臂在風中扭曲着花紋:“蓮雅說過,那個黑影是牽制溫人鳳的力道。”
他盯着那團彷彿折斷的鳥翼般的影子:“現在那種狀態,應該壓住溫人鳳的身法了。”
“你想帶他走?”小咕歪了歪眼珠。
“帶走談不上,幫他翻個身就行。”謝琅琊冷笑一聲:“溫人鳳可不至於這麼廢物。”
小咕想了想,跳到狼頭上,伸展開筋肉蔓延四周,發出一層聚力的光暈護罩:“快點。”
謝琅琊點點頭,身影如箭,化光而出。
冰川寒氣撲面而來,道道有如針刺。
謝琅琊翻身落在冰面上,越過尖錐般凸起的冰刺:“溫人鳳。”
他向着那面折翼巨鳥般的黑影走過去,走到近前,只差一寸,他發現那還是黑影。
根本就不是實體,緣何會發出能將溫人鳳這種人精都牽制的力量?
謝琅琊血瞳迅速搜尋,伸手抵住黑影一角。
那下面露出一截染血的衣袖。
“這玩意……”謝琅琊冷冷看了一眼那詭異的巨大影子,觸手也是光影的感覺,虛無一片,但卻有一股堅硬的力道。
手掌能穩穩抵在上面,不會穿空。
謝琅琊沒工夫細想,手上聚力,一團真氣沿着掌紋散開,形成鎖鏈狀扯住黑影。
他反手一拉,黑影發出強勁的反向壓力,差點將他手腕拉得脫臼。
黑影轟地一聲歪過去,露出下方砸成巨大漩渦的冰面。
溫人鳳躺在漩渦中央,除了袖子染了星點的血跡,他沒有受傷。
只是臉色蒼白了些,卻也不像激戰過後的人,彷彿只是沒睡好。
謝琅琊握住他的手腕,手指微微一捏,注入一道真氣微光。
這道微光幾乎沒有能量,只是一個刺痛的作用。
溫人鳳動了動,緩緩睜開銀眸。
九天星河在謝琅琊眼前倏然灑落,溫人鳳的眼睛,永遠是這樣深藏光輝。
溫人鳳面無表情,對出現在眼前的謝琅琊一點也不驚訝。
他看了看少年,又仰頭看了看漫天的黑紅,只是微微一眯眼,便感覺到空間的變化:“他們想把這裡變成廢墟啊。”
謝琅琊收回手:“起來,我們離開。”
溫人鳳徒手一按冰面,身形瞬間化爲碎光,一道光影重組落在謝琅琊身後。
謝琅琊只是側了側眸:“要不是這鬼東西牽制你,你也不會那麼便宜他們。”
溫人鳳看了一眼自己染血的袖子:“真是馬失前蹄,不是嗎?”
謝琅琊起身,遠眺了一眼烏雲壓頂的天空,遠方的血影幻覺般微微減退,彷彿迴流:“要廢話也別在這裡。”
溫人鳳淡淡道:“去「斷情崖」。”
兩人都簡潔明瞭,瞬間從一夜仇殺的對象,變成冷靜互惠的夥伴。
在別人看來,這兩個人都是神經有病。
謝琅琊凝聚身法:“「斷情崖」已經塌了,那就去……”
“那片瀑布上的岩石灘子。”兩人同時說道。
謝琅琊乘風而起,迅猛飛向那邊足踏烈火的「長虹」。
身旁瞬間趕上一道身影,扯開的風力出人意料的強勁。
謝琅琊斜眼一看,那片扭曲的黑影巨大一片,被溫人鳳一力拉起,緊緊跟隨。
隨着速度極快的御風飛行,那黑影彷彿燃燒的巨鳥般,抽去羽毛、扯開碎片,不斷化爲黑光融入溫人鳳的身體。
那黑光純粹而陰暗,帶着不祥的光暈。
黑影完全與溫人鳳融合的瞬間,兩人衝到了「長虹」身旁。
看到溫人鳳,「長虹」四肢一壓,緊握鋼爪,發出一聲震懾性的低吼。
溫人鳳臉上仍舊沒有表情:“光靠它衝不出去。”
謝琅琊側眸看他。
“那幫混蛋所用的化虛之法,蘊含着極冷的黑暗精華。”溫人鳳道:“會極大阻礙飛行速度,還會凍結血脈。”
謝琅琊動了動肩膀,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肩膀上凸起的青筋。
有一種血脈充硬的感覺,像是肌膚之下凸起了冰碴。
小咕看向謝琅琊:“不是我同類那種吞噬虛空的方法。”
謝琅琊方纔就有這種想法,胡亂撥了一把紅髮:“不管了。”
他一轉身,與溫人鳳肩膀相錯,沉聲道:“是不是要破開這股極冷的封鎖力道,才能順利離開?”
“用至熱的精氣。”溫人鳳乾脆道。
他轉過眼角,與少年冷酷的血瞳對視。
目光宛如針刺,卻沒有一絲可被捕捉的情緒。
謝琅琊收回身子,一個魚躍,翻身上了狼背。
他扶起安子媚的脖子,讓她躺在自己臂彎裡:“能聽見嗎?”
安子媚沒有睜眼,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太陽神烏」。”謝琅琊打開她僵硬緊握的粉拳,握住了柔嫩的掌心。
安子媚沒有迴應,銀髮在空中細微飄拂。
溫人鳳憑風立在一旁,靜靜看着。
“叮——”
一片金光溢水般流出安子媚的掌心,與謝琅琊掌心相融。
謝琅琊引動真氣,灌注於掌心,加快催生。
“呼——”
金光疾速擴大,抽絲繞線般組成一道巨大的影子。
一片巨大輪廓立刻籠罩了衆人,一聲高亢長鳴穿越天地。
已經完全成熟的「太陽神烏」迎空展開巨翼,周身金光噴耀,散發一片火種般的熱流。
謝琅琊拍拍「長虹」的額心,示意它收回天狼形態。
他將安子媚打橫抱起,同小咕一起飛身躍上鳥背。
身後光影一閃,溫人鳳也踏了上來,腳尖點了點「太陽神烏」金燦燦的羽毛:“不差。”
“已經到眼前了。”小咕感應着周圍空間化虛的程度:“你非要多生枝節。”
“不是多生枝節。”謝琅琊淡淡道:“我還有事要問他。”
他俯身摟住「太陽神烏」長長的鳥頸,柔軟的羽毛如同風中的草叢:“全力前進。”
小咕早就凝結好的能量護罩化作透明氣流,層層圍繞了衆人。
“咔嚓——”
聲聲結冰似的響動涌到周圍,鋪天蓋地的黑紅色暗光層層流動,宛若封死的大網。
此時,「太陽神烏」清嘯一聲,巨翼疾動,帶起無限狂風。
巨大的鳥身轟然前衝,破雲開霧,高空之上一片氣流亂舞。
一股巨大壓力沉沉轟鳴,不停壓迫過來。
謝琅琊伏在鳥羽的包圍中,至熱的太陽精華環繞周身,彷彿置身於熊熊烈火之中。
「太陽神烏」周身金光噴耀,彷彿從天而降的日輪般,灼灼生光,在無邊黑暗中破風而去。
“「斷情崖」前方的瀑布。”謝琅琊開動法眼,腦中飛旋着一幅畫面,低沉的聲音如同遊魂低吟般傳給鳥兒。
轟地一聲,「太陽神烏」飛行更快,帶起一片混亂波動。
結冰的聲音刺耳欲聾,聲聲不絕,「太陽神烏」趕着這速度,以更強聲浪不停破除極冷的寒氣。
謝琅琊眼前一片金光亂涌,耳邊是凌亂交纏的電音,聽去好似滿世界的人都在耳畔竊竊私語,再一聽就像九天落下的狂風直愣愣吹進天靈。
他護住安子媚的頭,少女柔軟的長髮在指縫中不停掃弄。
這混亂的壓力到達極限,凝成一股尖錐似的刺痛感刺入天靈,在這瞬間,所有的聲音驟然變得萬里開闊。
混亂的電音轟轟散開,四面八方扯成幻聽似的迴音。
謝琅琊猛地擡頭,長呼一口氣:“剛纔是一路破除化虛的空間出來的?”
小咕與他對視:“的確不是我同類的感覺。”
柔軟的鳥羽被微微踩踏,一陣沉冷的腳步聲接近謝琅琊身後。
“「門」,”溫人鳳抱臂而立,迎風望向一片開闊而荒涼的景象:“原來是你的同類。”
小咕側過眼珠:“你們人就是喜歡亂起名字。”
溫人鳳微勾脣角,連皮也沒笑:“這名字不是亂起的,看來你與他同體,吸收的五十本古書也還不夠。”
小咕沉吟,眼珠被強風吹得來回搖擺:“這裡就是安全的?”
在「太陽神烏」身下,是嶙峋的岩石灘子。
「絕世林」瘴氣森森,「斷情崖」碎裂坍塌,漫天一片陰雲籠罩。
謝琅琊撩起一束凌亂拂過眼前的紅髮:“暫時是安全的,可供我們喘一口氣。”
“因爲這裡遍佈「明月岩」,吸收了大量的明月精華,可以散發出天然的靈氣護罩。”溫人鳳回頭看了一眼滾滾冒出黑光的「玄蓮山莊」:“暫時擋住那化成廢墟的速度,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