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火光灑落暗影。
會議空間內,爲首的男子笑眯眯的,看上去像只懶洋洋的貓兒。
其他人則都沉默不語,宛如一座座冰雕。
那男子話語一出,人們才微微有了動作。
冷媚娘和沈子夜都側過眼角,瞟向這邊。
謝琅琊不動聲色,動了動眼簾,側眸看向霍霜君。
霍霜君夾在他和連城雪的注視下,抱起雙臂,一臉不爽。
這副模樣,看上去妥妥是一個叛逆的少年。
“門口那道雷火結界,”霍霜君沉默了一下,語氣十分愛答不理:“是你佈下的吧?”
“你還記得我的招數。”那男子拍拍手,眼睛更加笑彎彎的:“真是感動。”
“我沒空跟你逗悶。”霍霜君冷聲打斷,瞥了一眼他身旁站着的臉色蒼白的年輕男子:“這是你新收的護法?”
“他不太靈光,若有得罪之處,你多包涵就是。”那男子一轉溫潤的眸子,看向謝琅琊,下巴微微一頷,權作行禮:“謝少俠也多多包涵。”
“謝少俠”。
謝琅琊聽到這個稱呼,只覺後頸一涼,不由扭了扭脖子。
怎麼感覺這麼不對勁?
霍霜君戳了戳他的臂彎,示意了一下那男子的方向:“我家族的第一武訓,歐陽徵。”
謝琅琊面無表情,微微側頭:“人稱「踏雪無痕」的歐陽徵?”
“沒錯,輕功一流,使用真氣的精準程度令人驚歎。”霍霜君淡淡道,雙手叉腰,一派桀驁姿態:“你去告訴二叔,我這麼大人了,別還想着把我圈在家裡。”
歐陽徵不急不躁,依舊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意思就是……”
霍霜君一揚下巴,語氣微微加重,宛如一匹不馴的烈馬:“我不回去。”
歐陽徵笑嘆一聲,輕撫額角:“你這孩子,真讓人頭疼。”
霍霜君揮了揮手:“你就當不認識我,會議該怎樣開就怎樣開。”
歐陽徵點了點膝蓋:“既然如此,就發訊息讓「山海奇境」的前輩,將感應連通進來吧。”
那名年輕男子躬下身子,在歐陽徵耳邊道:“武訓,就這樣鬆口,合適嗎?”
“我說了,方纔的問題只是個題外話。”歐陽徵笑道:“少爺不願回去,我多費口舌也沒用,還是先做正事。”
謝琅琊與他的目光撞了一下。
少年心裡暗暗盤算方纔的對話。
他一側身子,撞了霍霜君的肩膀一下:“是你二叔叫你回去,不是你爹嗎?”
霍霜君聳聳肩膀:“跟我爹罵了一場,他不願理我,我還不想理他呢。”
罵了一場?
謝琅琊腦海一閃,想起那天夜裡無意中聽到的聲音。
霍霜君氣結地吼道:“我對他太失望了!”
“他”……
指的是霍霜君的父親嗎?
“叮!”
一聲光芒炸碎的聲音,喚回了謝琅琊的精神。
長桌上浮游的「黃金傳信」全部展開,一明一暗翻涌着光華。
圍繞長桌而坐的三人全都起身,頷首行禮。
而侍立後方的隨從們,全都單膝跪地,行了大禮。
“這一次,”歐陽徵溫聲道:“是前輩您來旁聽嗎?”
“「白澤靈脈」受損,若不盡快處理,也將影響到「山海奇境」的地脈穩定。”
出乎謝琅琊意料,「黃金傳信」中傳出的聲音,是一個極其幼嫩的清澈娃娃音。
比小咕的聲音,還要純淨。
聽上去最多是個五六歲的小娃娃,恐怕還不及阿慕那小傢伙成熟。
但是面對這嫩嫩的娃娃音,所有人都是一派恭敬。
歐陽徵點了點頭:“關於「白澤靈脈」修復的事宜,還是要多拜託「山海奇境」了。”
“每次都跟在你們「扶風大陸」身後收拾爛攤子,說一句拜託了就了結?”那娃娃音雌雄莫辯,像是個不爽的小男孩,又像是個嬌嗔的小女娃:“你們不如拿出點誠意來,趕快解決「息壤」的問題。”
“這個問題,”歐陽徵收回禮數:“我與前輩稍後探討。”
“哼,你小子總是用緩兵之計。”「黃金傳信」轉了轉,光華映照在謝琅琊三人身上。
謝琅琊只覺咽喉花紋微微一痛。
連城雪也覺得哪裡不舒服,微微皺起柳眉。
「黃金傳信」波動了幾下,那娃娃音變得沉吟:“就是他們三個,保住了「白澤靈脈」?”
“準確來說,”歐陽徵指了指謝琅琊:“是這位少俠的功勞。”
「黃金傳信」上下掃動,彷彿一隻冷冷打量的眼睛。
那娃娃音哼了一聲,像是個得不到糖果就生悶氣的孩子:“年紀輕輕,就這樣一身邪氣,修的是什麼道?”
謝琅琊背過手去,淡淡頷首:“看在我站在前輩們這邊的份兒上,前輩若說我是邪道,那就連同諸位一樣,都是邪道了。”
「黃金傳信」頓了一下,緩緩轉回來:“這小子是在噎我話嗎?”
“年輕人說話不知輕重,”歐陽徵笑道:“前輩無須計較。”
謝琅琊瞥了那「黃金傳信」一眼,感覺無形中有個白眼刺在自己身上。
“你們說吧。”娃娃音道。
“此次戰況,”衆人落座,沈子夜沉聲開口:“對方操控風沙魔兵,重創了「風雲戰盟」,還利用一種特殊的寄生之術,操控了「黑水玄龜」。”
空間內一片沉默,只有火光的燃燒聲輕輕炸裂。
“根據同道們的分析,目前首要任務是修復「白澤靈脈」。”沈子夜繼續道:“重建「風雲戰盟」的事宜,我會自己解決。”
“若是風沙魔兵的攻勢繼續蔓延,情勢將難以控制。”冷媚娘接聲道:“我已收集了「夢魘絲」中的訊息,全力找尋風沙魔兵的破解方法。”
“有進展嗎?”「黃金傳信」微微一動,像是個挑眉的動作。
“就快了。”冷媚娘頷首道。
“而我們「帝炎會」,正從分佈在「扶風大陸」東方各個方位的兵力中,抽取兵源,爲各個門派加強防守。”歐陽徵道:“這場攻勢,「扶風大陸」儘量自掃門前雪,而需要麻煩「山海奇境」之處,就是「白澤靈脈」的問題。”
娃娃音再次響起,帶着沉吟的尾音:“風沙魔兵的攻勢,我也大致瞭解了。依我看,叫飛塵那小子重啓「天火神盾」,應可抵擋。”
霍霜君暗暗皺眉。
謝琅琊捕捉到了他細微的表情,做了個口型:“怎麼了?”
霍霜君提起一口真氣,發去一道心音:“這小娃娃到底是誰?管我二叔叫‘小子’,輩分甚高的樣子。”
他的二叔?
謝琅琊的心裡組成一個名字。
霍飛塵。
不知爲何,這個名字帶給他一種很深的不祥感。
謝琅琊後背一涼,打了個小小的寒顫。
“多謝前輩提點,二當家也正有此意。”歐陽徵道:“只是「天火神盾」荒廢多年,若要重啓,需要極爲強力的能量作爲開啓的引子。”
“這我不管,辦法我說了,能不能做是你們的事。”娃娃音說話的語氣,跟白伽羅差不多。只要事不關己,他人哪怕急死,他們也懶得插手:“你們要修復「白澤靈脈」,就到「山海奇境」來取「麒麟髓」。”
“前輩這樣慷慨,”歐陽徵頷首:“那就多謝了。”
“我還沒說完呢。”「黃金傳信」微光一涌,像是個白眼。
“你當「麒麟髓」白給你們的?”娃娃音道:“作爲交換,拿等量的「息壤」來。”
“這……”歐陽徵微微沉吟。
“溫人鳳那小子不見蹤跡,但又不是隻有他拿着「息壤」。”「黃金傳信」光芒強了些,發出威懾性的強烈反光:“叫紫微公子那小子拿,要麼就讓「天玄宗」開啓地宮,拿出「息壤」。”
“前輩這話就是難爲人了。”歐陽徵好脾氣地笑笑:“「天玄宗」的地宮,每百年才能蓄滿能量,開啓一次。這一代宗主在位時,並不在百年之期中,你讓他們如何開啓?”
娃娃音冷哼一聲:“若沒有「息壤」,你們連「麒麟髓」的渣都拿不到。”
一聲拳頭握緊的咔咔聲,細微傳來。
沈子夜微微握緊手指,沉聲道:“前輩是不是太苛刻了?”
“我苛刻?”「黃金傳信」倏然一轉,光芒一漲,亮起刺眼強光:“你們「扶風大陸」一再推後「息壤」的交易,難道是想違背兩個境界的盟約?不說自家辦事不利,反而咬我一口!”
沈子夜身形一挺,劍眉凝寒。
“哎。”歐陽徵擡起手來,示意他收身。
沈子夜瞟了他一眼,微微放鬆身形。
“前輩也說,修復「白澤靈脈」對「山海奇境」也有重要意義。”歐陽徵雙肘撐在桌面上,手背交疊,下巴擱在上面:“若是這樣僵持拖延,也有損「山海奇境」的利益,不是嗎?”
“話雖這樣說,”娃娃音冷冷道:“我們同道之間也已商量過了。「山海奇境」有「上古八神」之中的「盤古之眼」、「女媧之腸」兩個靈脈鎮壓,狀況穩固,還能支撐很久。相比之下,更火燒眉毛的是你們纔對吧?”
謝琅琊在旁邊聽着,只覺這不是會議,而是充滿**味的言語爭鋒。
看來「扶風大陸」與「山海奇境」之間的衝突,已圍繞着「息壤」這個矛盾,越發升級了。
他暗地裡將他們的話全都記了個清楚,在心裡暗暗盤算着。
“看來,”歐陽徵笑了一聲,輕撫下巴:“比起幫助「扶風大陸」渡過難關,前輩更在意的是你們境界的利益。”
“兩個境界的盟約,本就是爲了各自的生存,放大利益。”娃娃音道:“你們把持「息壤」,不肯交易,一拖再拖,難道不是在意自己的利益?你們能食言而肥,我們爲何不能?”
歐陽徵含笑的表情,也微微有些結冰了。
對方真是咄咄逼人。
“既然如此,就用紫微公子所持的「息壤」,與前輩交換吧。”歐陽徵再開口,依舊笑眯眯的:“只是紫微公子要務纏人,無法親自前往。”
“誰送來我不管。”娃娃音緩和了一下語氣:“雙手交貨就是。”
歐陽徵擡起眼神,目光掃過謝琅琊三人。
謝琅琊如同冰雕般站着,盯住對方的眼睛。
歐陽徵眼神一停,鎖定了一片妖豔的紅光。
那少年的血瞳,真是冷得令人恐懼啊。
想到這個,歐陽徵卻是微微一笑:“謝少俠。”
謝琅琊微挑劍眉:“前輩有何指教?”
“聽聞謝少俠與「朝鳳樓」也有一定淵源。”歐陽徵道:“此事由你去說,如何?”
謝琅琊暗暗咀嚼了一下這句話。
“既然紫微公子要務繁忙,謝少俠就與周青玄先生交涉。”歐陽徵身子前傾,直直面對謝琅琊冷酷的目光:“爲「扶風大陸」換來「麒麟髓」,保證「白澤靈脈」的完整,算少俠你大功一件。”
“‘大功一件’,”謝琅琊重複道:“所以,能給我什麼獎勵?”
沈子夜冷冷斜了他一眼。
謝琅琊懶得看別處,一心盯住那溫和如貓的男子。
“獎勵嘛……”歐陽徵敲了敲額角,眼睛又眯彎了些:“我將告訴你,你想知道的訊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