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琊靠在門柱邊，雙腿輕斜，腳踝相磕。
這個姿勢下，他的身形更顯修長，像是一隻寂靜獨立的仙鶴。
「風雲戰盟」戰後煙霾不散，已經見不到月光了。
此時映照在謝琅琊臉上的，只有透過窗櫺灑落進來的塵埃的反光。
他的血瞳在暗影中輕閃着，顯出一股逼人窒息的妖豔來。
在他對面，真氣凝成的小牀微微一動，一個人影翻了個身。
連城雪翻過身來，枕在小狼身上，輕撫着那個暖呼呼的毛團子。
小狼窩成一團，親密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連城雪一半側臉埋進小狼柔軟的皮毛中，微微擡眼，看着站在黑暗中的謝琅琊。
謝琅琊擡了擡下巴，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連城雪眼角美麗的牡丹印。
她的眼角微微上翹着，透出些許迷離的光，似睡未醒般輕眯着。
她的朱脣打開一縫，可以看到嫩粉色的舌尖和潔白的貝齒，恍惚像是輕咬舌尖的挑逗動作。
謝琅琊眼神一掃，掠過連城雪微露一痕的雙峰玉溝。
連城雪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嬌軀靜臥，明眸如水。
謝琅琊忽覺咽喉有些發乾，輕輕吞了一下。
“你醒了？”他沉聲道，聲音保持着慣常的冷冽：“給你加一道真氣穩定功體，你再睡一會兒吧。”
連城雪垂下纖睫，眼底落下一層濃密的暗影，越發顯得嬌俏可人：“過來。”
她拍拍身邊的空位：“你離我那麼遠做什麼？”
謝琅琊一挺後背，離開門柱，走到她身邊斜身坐下：“我不是在給你守門嗎？”
連城雪擡起玉手，交疊放在小狼身上，下巴抵在手背上：“我又不是小孩兒了。”
謝琅琊搭起二郎腿，衣襬垂落，衣褶間錯落着破碎的暗影：“好點了嗎？”
“「神農淚」的奇效，我也算嚐到了。”連城雪伸出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眼神沉靜，若有所思般：“我已經沒事了。”
謝琅琊歪歪頭，血紅色的長髮如瀑傾瀉肩頭：“那麼，提取銀絲能量，應該沒問題吧？”
連城雪沒有回答，只是微微抖了抖眼睫。
謝琅琊看向她春水般的銀眸，她的眸光很深，像是一潭無底的幽湖。
“小雪？”在靜謐的暗夜中，謝琅琊的低喚像極了勾魂的魔音。
連城雪香肩一顫，這聲音刺入心底，引起迴環的顫音。
她擡起視線，看向謝琅琊冰雕般精緻的臉龐。
“琅琊，你知道歐陽徵所說的，要我提取出全部的銀絲能量，是什麼意思嗎？”連城雪輕聲道。
謝琅琊沉默。
他一動手指，握緊了連城雪的玉手。
連城雪看向兩人交握的手：“意思就是，我必須動用力量核心的能量，以抽空之法，將經脈之力全部調動起來。這樣所凝結的銀絲能量，才能夠達到擾亂「碧月珠」的程度。”
謝琅琊眼神如冰，凝視着黑暗。
“你這種鬼腦袋，當然早就想到了。”連城雪微微一笑：“對於這次事件，你也算是傾盡心血了，什麼都答應。”
謝琅琊擡起頭，血瞳微眯，眼神中流露的卻是一種縹緲如霧的溫柔，像是看着一個調皮的小女孩：“小雪，你現在是在埋怨我了？”
連城雪一橫眼角，脣角含着一絲嬌俏的笑意，跟她蒼白的臉色有些不搭：“是啊，我經脈受損未復，你就答應他們，要動用我的銀絲能量。”
她戳了戳謝琅琊的手臂，嘟嘴道：“我不該埋怨你啊？趁着本姑娘睡着，私自就跟別人定好了，要我來當冤大頭。”
謝琅琊笑了笑，笑意寵溺，卻有無奈：“不然怎麼辦呢？目前找不到破解風沙魔兵的法門，只有用能量對衝這種笨辦法了。而沒有你的銀絲能量，我們就突破不了「碧月珠」。”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連城雪淡淡打斷：“你說的我都懂，你自己心裡更加有數。”
謝琅琊看着她的眼睛。
“有些話，”連城雪坐起來，簡單綰成一團的銀髮一碰，輕易就如瀑散落肩頭：“我要跟你說明白。”
她一坐起來，兩人的距離立刻貼近。
謝琅琊清楚聞到，她身上縹緲的清香。
“我參與這件事，始終不是爲我自己。”連城雪再靠近一分，幽香的吐息輕拂過謝琅琊的側臉：“我從前就說過，我入江湖的目的，一是爲了修復我的功體，解除伴隨我出生而刻印的詛咒，二是……”
連城雪停住了，在極近的距離內，她與謝琅琊的目光相接。
“爲了我。”謝琅琊淡淡道。
連城雪嬌哼一聲，甩了他一巴掌：“厚臉皮。”
“你幫助解決風沙魔兵的事件，是因爲我插手了。”謝琅琊道：“我要藉此接近那些難搞的前輩們，試着套出紫微公子的行蹤。”
“所以我不是說過嗎？”連城雪皺了皺小巧的鼻尖：“跟着你，我就是丫鬟命啊。”
謝琅琊沉吟了一會兒，驀然擡手，掌心捧起她的臉頰。
他像是捧着一顆易碎的珍珠般，鋒利的手指沒有多用一分力氣。
“動用銀絲能量的事，的確是爲難你了。”謝琅琊揉了揉連城雪的髮鬢，沉聲道：“我也知道，我夠自私的。”
連城雪眼神微動。
“我有一種思維慣性，認爲只要是我的話，小雪都會義無反顧去做。”謝琅琊道：“長久以來都是這樣的，你太值得信任了，所以我也開始不顧及你的感受了。”
連城雪抱起雙臂，嬌嗔地瞥了他一眼：“你這算是在自省嗎？”
“當然。”謝琅琊作虔誠狀頷首：“我在深刻檢討我自己啊。”
“哼，姑奶奶從沒跟你計較過這些。”連城雪一推他的額角：“不過你別這麼自戀啊，什麼叫‘只要是你的話，我都會義無反顧去做’？真當自己是個寶貝。”
謝琅琊舉起手，作投降狀：“女俠教訓的是。”
“你放心，這次的作戰計劃，我一定把我那份做得完美。”連城雪收斂了笑意，眼神變得深邃：“我只是一定要跟你說明白，我是爲了你才做這些的。”
謝琅琊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柔光。
“我也不希望你……”連城雪道：“只是爲了實際的利益，而將我推上前去。”
“我心裡，”謝琅琊打斷她的尾音，他頭一次說話有些急促，像是急着表白什麼：“一直考慮你。”
話一出口，兩人都沉吟了。
謝琅琊咀嚼了一下語意，覺得彆扭，胡亂撓了撓後腦：“小雪，你總是把我帶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不知道說什麼好，”連城雪撇撇嬌脣，擡手捋順被他揉亂的紅髮：“還說這麼一大堆。”
謝琅琊任她動作，認真道：“我們之間不會有事的，是吧？”
連城雪想了想，雙手交疊，放在他肩膀上，一字一頓：“是的。”
謝琅琊雙腿一換，再次搭起二郎腿，貌似欣慰地順了順胸口：“我可不想惹惱女俠你啊。”
連城雪輕輕抓住他的髮束，撒嬌似地一頓亂搓：“你這人沒正經的樣子，實在太討嫌了。”
謝琅琊深吸一口氣，緩緩吐了出去。
他突然覺得臟腑很輕，天靈一片清暢。
他穩下心神，感官裡傳來一絲波動。
連城雪也擡起頭，手上還在給謝琅琊理順發絲。
謝琅琊一擡眼角，拳頭支撐側臉：“你在外頭轉來轉去的，憋着撿錢呢？”
連城雪抿嘴一笑，清靈的目光也捕捉到了門外晃悠的影子：“霜君。”
人影一閃，來到門口。
霍霜君擡手抵住門板，半身探進來，挑眉道：“珍惜點吧，以後你們想讓本大爺來給你們和泥，都求之不得了。”
“到時候你身邊圍滿嬌妻美妾，”謝琅琊笑道：“我們會上趕着給你和泥去的。”
“嘖，”霍霜君一推門柱，走到真氣護罩旁邊，抱臂一靠：“我怎麼被你說的跟個流氓一樣？”
連城雪挪了挪，盤起玉腿，抱起小狼來取暖：“坐吧。”
霍霜君像是嘗着什麼奇怪的味道，抿緊脣瓣，舔了舔口腔內壁：“弄得我像是在你們家串門一樣。”
他嘴上這麼說，早就一撩衣襬坐下了。
“我和歐陽徵一起，同我二叔傳了好一陣子心音。”霍霜君拍拍膝蓋，攤手道：“這事沒法弄。”
謝琅琊恢復了冷冽的神色：“「天火神盾」只能支撐陣式，不能移動？”
“「騰龍軍團」的士兵，經脈都被重新打造過，在一定程度上類似於人造人。”霍霜君嘆了口氣：“只有他們的體質，能夠與「天火神盾」相應。現在「騰龍軍團」的能量只能開啓到這個地步，又沒有替代兵源，我看這個作戰計劃要吹。”
謝琅琊一轉血瞳，看向外面飛塵浮游的夜色：“那位歐陽先生，已經跟沈子夜他們說的妥妥的了。現在來這麼一出，我看他也笑不出來了吧？”
霍霜君扒了扒眼皮，做了個哭喪臉：“他現在是這個表情。”
謝琅琊聳肩一笑，心裡卻在飛快盤算。
如果「天火神盾」的問題無法解決，這個作戰計劃就無法生效。
難道真要讓顧冷香那幫混蛋，在「天極泉眼」這樣要命的地方，玩上一票？
謝琅琊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冷冷的“嘖”。
“支撐「天火神盾」那種神器，需要士兵有強勁的力量和超快的移動速度。”霍霜君看着虛空，眼神凝重：“其實要找符合這種條件的兵源，並非沒有，只是有一個硬件條件太難爲人了。”
謝琅琊一橫眼角。
霍霜君與他對視：“「天火神盾」十分沉重，用手持的方法會影響機動性。所以我爹他們對其進行了改良，在盾面上開出兩個小洞，將「騰龍軍團」的手臂化成鋒利的鉤刺形狀，這樣懸掛穩定。”
他比劃了一下：“這樣一來，「天火神盾」不僅能在極快的速度中保持穩定，而且凸出的鉤刺，又增強了其攻擊力。”
謝琅琊面無表情，淡淡道：“好厲害。”
連城雪瞥了他一眼：“在這種時候，你就不要說那種挖苦的詞啦。”
“這小子就是沒正經。”霍霜君翻了翻眼白：“你就說，到哪裡去找手臂是鉤刺形狀的人？就是現改造都來不及。”
謝琅琊垂下眼簾，眼神一片黑暗。
行進速度極快、力道強大、還有鋒利的鉤刺……
重要的是，要保證「天火神盾」的穩定性。
這幾個要素在謝琅琊腦中飛旋，抽絲拔線，飛快組合起來。
等等……
謝琅琊驀然擡起血瞳，瞳子中靈光閃亮。
霍霜君冷不丁對上他的眼神，唬了一跳：“做什麼？像個貓頭鷹似的。”
謝琅琊直直地看着他，劍眉一挑：“操持「天火神盾」的話……非要用人嗎？”
霍霜君眨眨眼睛，皺眉含了含下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