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琊舔了舔牙齦,上面粘連着些許碎血。
他側頭輕啐出去,攏着珠子的臂彎緊緊收攏。
筋骨繃緊的狀態下,他感覺到血脈漸漸發熱,充盈起遍體熱流。
這是……
真氣!
謝琅琊血瞳一動,真氣回來了!
紫微公子對他所施的「魂化付喪神」之術,果然只能持續很短的時間,便會自行解開。
看來……
謝琅琊仰面看着紫微公子的眼睛,血瞳中印下一片妖魅的紫影。
“這傢伙,”他心中暗道:“給我留了一條路。”
紫微公子並不想殺他。
即使少年搶奪珠子失敗,紫微公子說的也是廢掉他的功體罷了。
雖然這於謝琅琊而言,勝過一死。
謝琅琊輕轉血瞳,瞥了一眼紫微公子手腕上的牙印。
方纔他被紫微公子撲住,情急之下,張口狠狠咬了他一下。
那牙齒的鋒利力度,堪比雪狼。
紫微公子着實吃了個痛,珠子便被少年死死抱住了。
兩人都沉默着。
黑光如流,在巨大的胃袋中盤旋成風。
紫微公子深深盯着謝琅琊的血瞳,彷彿要看穿一張複雜無邊的迷網。
突然,他甩手將謝琅琊一推。
少年整個身形一歪,被扔出幾步。
謝琅琊翻身而起,單膝觸地,珠子在懷中散發清亮光輝。
紫微公子緩緩起身,隨意揉了揉紛亂飛舞的雪發。
他還是那副微醺般的慵懶模樣,長長吐出一口氣:“不擇手段攻擊,也是保命的要素。”
謝琅琊抓起珠子,用力一磕,按在黑光之上。
他的紅髮紛飛如火,脣角含血,淡淡一笑:“必要時,咬人一口也無妨。”
紫微公子翻了翻白眼,背起雙手,身姿挺拔:“剛纔我都說了什麼,你重複一遍。”
……咦?
謝琅琊微微皺眉。
“你是先天滿真氣,能量渾厚,自然不差。”紫微公子淡淡道:“但是你的武鬥之能太差了,這是你致命的弱點。”
謝琅琊靜靜聽着。
紫微公子迎風踱步,斗篷在風中紛飛如浪:“像方纔那種真氣抽空的狀況,只是偶然,這倒罷了。但是你肯定會遇到許多戰況,除了比拼真氣功法外,還要武鬥打拼。”
他側過紫眸,冷冷看着謝琅琊:“將真氣與武鬥完美結合,這才能填補你的弱點,懂嗎?”
謝琅琊轉了轉血瞳,頓了頓,沉沉點頭。
“所以,”紫微公子擡起下巴,從眼簾下方看着他:“我方纔說了三點武鬥要素,你重複一遍。”
謝琅琊咬了咬口腔內壁,現在這氣氛,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第一,近身格鬥第一要義,打破對方的平衡。”他眯起血瞳,腦筋飛轉,思緒清晰:“第二,永遠不要將沒有防備的部位,暴露給對方。第三,必要時要不擇手段。”
紫微公子哼然一笑:“哈,臭小子,沒被打傻啊。”
“前輩要是認爲我被打傻了,”謝琅琊抿了抿脣角,翹起眉角:“就不會問我了。”
紫微公子垂下眼睫,瞳子被濃重的黑暗埋沒了。
謝琅琊無法看清他的眼神。
紫微公子擡起頭,看着虛空,彷彿在尋找什麼流逝的東西:“這「至邪之體」的擁有者,果然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
他的尾音化作喃喃的嘆息:“璇璣啊,你就說人太聰明瞭,究竟有什麼用呢?”
謝琅琊心頭一顫,幾乎聽見心臟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一握手指,引動真氣,將珠子化爲流光,吸入經脈。
一股至純的清澈之氣滲入經脈,彷彿春水盪滌,令謝琅琊靈臺通透,莫名安心下來。
少年深吸一口氣,動了動膝蓋,想要起身。
“喂。”紫微公子眼角一橫,冷冷吐出一個音節。
謝琅琊動作一頓,這個姿勢下,他正好是單膝跪拜對方的姿態。
“我授你知識,”紫微公子歪歪頭:“還要指點你這倒黴的功體。這一切,你打算過後說聲謝就抵過去?”
謝琅琊輕挑劍眉,揣摩着他的意思。
“方纔那個測驗,就算做個儀式好了。”紫微公子態度悠然,紫眸半眯,透出高貴靜澈的光。
謝琅琊微微一睜血瞳,隨着紫微公子的走近,漸漸擡高視線。
紫微公子立在少年面前,微微俯首看他:“小鬼,你要拜我爲師。”
謝琅琊一吞嚥喉,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暗光。
“你這「至邪之體」,世上能指點之人,除了溫人鳳,便只有我。”紫微公子聳聳肩膀,尾音飄渺,雖是嘮家常的語氣,卻給人一種深刻的威懾:“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你愛拜不拜。”
謝琅琊暗中咂了咂嘴,心道:“這傢伙真是一派老不正經的樣子。”
紫微公子擡腿,用腳尖碰了碰少年的膝蓋:“婆婆媽媽的,像個男人嗎?我告訴你,我對你小子可沒什麼好話,你給我想好了,痛快決定。”
謝琅琊如冰雕般沉默着。
驀然,他一正身子,端正了單膝跪地的姿勢,深深頷首,俯身貼地:“前輩若不嫌棄,謝琅琊願拜你爲尊師。”
紫微公子靜靜看着他。
“前輩身上牽連謎團衆多,「扶風大陸」東方對你亦有不利行動。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收我這種不祥的「至邪之體」爲徒,壓力更大。”謝琅琊沉聲道,眉眼之間寒氣煞人:“當然,已到這一步,前輩不怕,我更不怕。”
紫微公子勾起脣角,一面輕撓眉角一面低笑。
“有些話,”謝琅琊俯首更低,姿態恭敬:“請允許我說在前面。”
紫微公子懶懶道:“說。”
“你我二人都不是‘好人’,未來之路定然步步難走。”謝琅琊道:“說是師徒關係,不如互惠關係來得更好。”
“怎樣互惠?”紫微公子紫眸微閃。
“我將助你解決一切你所牽連的不利之事,而你毫無保留地將我的「至邪之體」指點修成。”謝琅琊擡起血瞳,那副邪氣深藏的堅毅模樣,像是一匹獨狼:“單靠所謂師徒之情相系,恕我並不相信。有共同的利益,才更穩妥。”
“你年紀輕輕的,”紫微公子嘆了口氣,擡手甩了謝琅琊後腦一下:“就學會這種無情無義的話了?”
謝琅琊皮肉不笑,脣角的笑意彷彿一根冰刺般,令人心痛:“我有傷口未好,不敢忘疼。”
紫微公子沉吟。
他驀然一撩衣襬,長風捲過,衣衫獵獵飛揚:“三叩其首,拜我爲師。”
“是。”謝琅琊乾脆應答,雙膝觸地,行拜師大禮,三叩其首,成師徒之禮:“徒兒拜見師父。”
紫微公子撓了撓脣角:“我更喜歡‘師尊’這個稱呼。”
師尊。
謝琅琊心中微微一震。
一道雪白倩影掠過眼前,沒等成形,他便迅速掐滅。
不要想她。
已經夠了。
謝琅琊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氣,清氣盪滌心神,眉眼間沉澱一股朗朗爽氣:“師父,這些個小節,拘它做什麼?”
紫微公子哼笑一聲,俯身拍拍少年的肩膀,姿態毫無芥蒂:“起來吧。”
謝琅琊翻身立起,蹦跳了兩下,舒展全身筋骨。
剛剛經歷一場亂鬥,他的身姿仍然挺拔敏捷,其形如鶴。
紫微公子繞着他走了一圈,像是在端詳一件未完工的藝術品:“我說小子。”
謝琅琊停下動作,側身笑道:“難道不要熱情地叫一聲‘徒兒’?”
紫微公子白了他一眼:“爲師愛怎麼叫就怎麼叫,用你管。”
他指了指謝琅琊斷裂的左臂:“你這手臂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琅琊眼神一冷,無數畫面洶涌衝入天靈,混亂盤旋。
他一凝劍眉,打碎這段該死的回憶。
“是沈子夜斬斷的。”謝琅琊道:“師父想知道的事,只要我也瞭解,就全部凝成「黃金傳信」展示給你。”
“也罷。”紫微公子撩起一束雪發,甩到肩後,掃了一眼少年的咽喉花紋,又看了一眼遠處懸浮的「長虹」:“到現在爲止,你也得了不少好東西。”
謝琅琊看了一眼手臂,方纔測驗之前,他將巨鐮化爲光影,吸入血脈了。
現在真氣重回,他第一個感覺,就是手臂經脈在一跳一跳地疼。
好像有東西在血脈裡吹泡,一下下直到漲破筋骨爲止。
……又是反噬能量。
謝琅琊存下心思,他一定要把紫微公子所知道的事挖空,全部爲己所用。
這一刻他等了許久,決不能有任何保留。
“嘣。”
突然,謝琅琊側額上捱了一記彈指,力道真足,聲音十分清晰。
謝琅琊挪開一步,輕揉額角:“師父?”
“先說好了。”紫微公子手指合併,做了個彈指的動作,哈了口氣:“你要完全聽從我的教導,若有差錯,我可不會留情。”
“師父指的是,”謝琅琊指指側額:“彈我腦瓜崩?”
紫微公子捏了捏手指,沒怎麼用力,照樣發出鋒利的骨節碰撞聲:“對於你這種臭小子,只有打了。”
謝琅琊心裡哼了一聲,聳聳肩膀,昂頭道:“全聽師父教導。”
“好,現在第一件事。”紫微公子擡起一隻手指:“你去給我弄一罈酒來,否則我沒心情告訴你,你這混蛋功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酒?
謝琅琊站直身形,面對師父,姿態恭敬總是要的:“師父,您確定不是在開玩笑嗎?”
“我跟你費這麼半天勁,就爲了跟你開玩笑?”紫微公子拍拍雙手:“這個海獸口腔內,結着果子形狀的紅色珠子,那個是釀酒的原料。”
謝琅琊聽得滿頭黑線。
“至於釀酒的水,則要到「風暴北海」的海域中採集。”紫微公子擡起手指,冰涼的指尖點了點謝琅琊眼角的血砂。
“叮——”
一陣刺痛的寒流滲進血砂,謝琅琊血瞳一晃,腦中涌入一陣靈光。
“這是路線圖,我只要這個地方的水。”紫微公子收回手指,淡淡道:“我給你帶上一個「流星水母」作計時,水母的光熄滅了爲結束。在那之前,我要喝到酒。”
“若是,”謝琅琊側過眼角,沉聲道:“完不成呢?”
“那就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徒弟不徒弟的,我本也不在乎。”紫微公子冷冷道:“想要掌控「至邪之體」,就不能有辦不到的事,懂嗎?”
“嗖!”
謝琅琊眼前光芒一閃,擡手一握,準確接住了一個熒光飽滿的軟乎乎的東西。
一團水母黏在他掌心,扭動着觸角。
謝琅琊擡起眉眼,現在他很想像霍霜君那樣抓狂地轉一大圈。
“不要讓我失望。”紫微公子看着他,聲音幽幽流出齒縫。
這句話是謝琅琊的心魔,他挺起肩膀,皺眉盯着對方那雙奪人心魄的紫眸。
“方纔的測驗,我給你多加一倍的評分。”紫微公子道:“你只有一條手臂,便能到那般程度。若是肢體俱全,自然更好。所以……”
他凝緊紫眸,深深看了謝琅琊一眼:“你必須自我要求,不能有辦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