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死我了。”霍霜君來回繞圈:“先不說能不能查出這些貓膩,自己先要撂下了。”
謝琅琊和連城雪一邊一個,相對撐頭,看着他繞來繞去。
這小子倒是一身俠氣,哪裡都好,就是太爽朗了,有時候看上去的確蠢萌蠢萌的。
霍霜君停下,揚眉看着他倆:“看什麼?”
“看某人,”謝琅琊的聲音有點微鼓:“一餓了就像個小動物一樣來回亂轉。”
霍霜君嘆了口氣,雙臂撐住桌面,壓身伏在他倆中間:“現在是什麼狀況?”
“沈秋楓一心撲在他弟弟身上,看來那個祭壇暫時不會有動靜了。”連城雪道:“「朝鳳樓」那邊也一片平靜。”
霍霜君抓狂地撥了撥腦後的長髮:“我們就在這兒乾等着?”
謝琅琊倒了杯茶:“話不要說太死。”
“嗯?”那兩人的目光聚向他。
“我們現在滿心肯定,沈秋楓不會對祭壇有所動作。”謝琅琊端起茶杯:“放鬆警惕的話,正好給他撲空。”
“你是說,在這種狀況下,他還有可能繼續祭祀?”霍霜君皺起劍眉:“不會吧,完全看不出來他有那個意思……”
這時,門被敲響。
林世寧恭順的聲音響起:“請三位用晚膳。”
霍霜君眼神一閃,立刻什麼心思都拋後:“先吃飯。”
謝琅琊無奈地哼笑一聲,血瞳微動,看着那些僕從將飯食擺上來。
頓時滿屋鮮香。
連城雪讓開地方,在一旁探頭看着:“咦?”
滿桌都是海物。
“「觀音魚」。”霍霜君指着一盤雪嫩大塊的魚肉道。
謝琅琊擡起血瞳一看,果然滿桌都是海鮮。
中間擺着一道湯,發出鮮嫩微紅的顏色,裡面是一整條清燉的魚。
“沈秋楓真夠排場。”霍霜君捻起筷子,招呼連城雪坐下:“全都是「風暴北海」的東西,個個都是有能量精華的。”
謝琅琊抱着雙臂,眼神一直停留在中間那道湯上。
霍霜君給三人都斟了酒,酒液是通透的淡紅色,彷彿石榴汁般。
他晃了晃酒杯:“拿「血珊瑚」來催味釀酒,太奢侈了。”
“這沈秋楓,真的跟極北之地大有聯繫啊。”連城雪看了一圈這桌全魚宴:“在「扶風大陸」的東方能見到這麼多極北之地的珍物,以前想都沒想過。”
謝琅琊腦中亮出一片輕光。
親戚。
沈秋楓與「鮫人族」那不爲人知的禁忌的親戚關係。
他眼前倏忽閃過小九滿身銀綠色魚鱗的模樣,似是還能聞到淡淡的腐爛氣息。
他一下子就沒胃口了。
“我說冰塊臉,你還是吃點吧。”霍霜君揀了一個白玉小碗,給他盛了一碗中間那道湯,放了兩勺淡紅色的光亮通透的小丸子:“不要到時候真相查出來了,你卻餓死了。”
謝琅琊的目光隨他動着,看向放在自己面前的碗:“這般兄弟之情,真讓我感動。”
“趕緊趁熱吃。”霍霜君飲下一杯酒。
謝琅琊還是沒有拿筷子:“這是什麼?魚卵嗎?”
他擡擡下巴,示意了一下滿碗晶瑩剔透的小丸子。
霍霜君點點頭:“那是「化龍鯉」的魚卵,通順經脈、沉澱真氣的聖物,很多修煉者製作丹藥時,不惜專門跑到極北之地去找的。”
“這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連城雪往嘴裡送了塊魚肉,笑道:“就像我們那時候吃‘烤土豆’一樣。”
“烤土豆?”霍霜君眨眨眼睛,見謝琅琊不理,便乾脆跟連城雪嘮嗑:“來來來,把你們以前的事說給我聽聽。”
連城雪噗嗤一笑:“你怎麼跟個討故事聽的小孩子一樣?”
霍霜君橫了謝琅琊一眼:“那個冰塊太沒意思,咱們說。”
於是兩人在那邊嘮開,謝琅琊在這邊盯着這碗魚湯。
他捻起勺子,連魚湯帶小丸子,往嘴裡送了一口。
鮮香的魚湯滑下嚥喉,味極濃厚。
濃厚到他整個舌頭都被鮮香圍裹住,一時滿嘴都是這個味道。
不過……
謝琅琊動了動舌尖。
他又嚐了一口,細細咀嚼了一下,捻起筷子揀了一塊魚肉。
“你不是不吃嗎?”霍霜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謝琅琊嚼着魚肉,細白的魚肉嫩滑無比,十分鮮美。
但是他的血瞳裡閃爍着冷光。
突然,他瞳子冰裂般一亮。
“喂。”謝琅琊放下筷子,聲音沉寒得令人不敢聽:“別吃了。”
“咦?”那邊兩個人相談正歡,紛紛停下,不解地看過來。
“調息真氣。”謝琅琊二話不說,眼中流轉精光:“發動真氣沖刷經脈。”
“你突然發什麼神經?”連城雪放下酒杯。
“快。”謝琅琊周身泛起一層淺淺的黑光,那兩人沒辦法,反正調息真氣也不費什麼功夫,便也凝起身形。
真氣沖刷經脈,有幾處經脈隱約反彈出一點受阻的彈力。
但是很快周身一片通順,霍霜君還以爲那幾處受阻的彈力是幻覺:“連城雪,你調息的時候感覺到了嗎?”
他比劃了一個受阻的手勢。
連城雪的表情微微凝重,點了點頭,一滑凳子溜到謝琅琊身邊:“怎麼回事?”
“你們都沒嚐出來。”謝琅琊指了指桌子:“這滿桌的全魚宴,個個味道鮮美濃厚,滿嘴都是香氣,其餘的味道全部被遮掩了。”
“其餘的味道?”霍霜君皺眉。
“如果我沒記錯,那個味道叫「鳳凰泣」。”謝琅琊點了點腮幫:“在舌根最深處蔓延出來一股類似薄荷的苦味,馬上就會變成非常甜蜜的味道。”
霍霜君咂了咂舌,仔細感受嘴裡的味道:“完全沒有察覺……”
“「鳳凰泣」總是被下在飯菜裡,就是因爲那種微妙的味道,會被濃厚的飯菜鮮香掩蓋。”謝琅琊沉下眼瞳:“可謂萬無一失。”
“你說的「鳳凰泣」……”連城雪沉聲道。
謝琅琊側眸與她對視:“我被抽走全部能量的那一次,你記得嗎?”
連城雪緩緩睜大銀眸:“將你全身能量凝結成塊……”
“那個就是「鳳凰泣」,蓮雅下在了飯菜裡給我吃的。”謝琅琊語氣冰冷,可是提到蓮雅,要他做到現在這般毫無波動,他忍了極大的心痛。
“停。”霍霜君拳頭一抵掌心:“所以說,這桌飯菜都被下了毒?”
“知道嗎?”謝琅琊沉思着,推開椅子起身,雙手撐住桌沿:“最好利用的就是人的慣性思維。我們分析過,假若沈秋楓有滅口的心思,至少他絕對不敢動霜君。”
霍霜君面色如冰。
“但是他竟然下手了,這會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謝琅琊道:“我們也就沒有防備。”
“如果不是你以前中過「鳳凰泣」……”連城雪霍然起身。
“這桌飯菜我們吃下去,當時絕不會有什麼異樣,睡上一覺,於沈秋楓而言就妥了。”謝琅琊眯起血瞳。
霍霜君猛地捏起鐵拳,筋骨泛出危險的鵝黃色。
“這混蛋……”他喃喃道:“我以爲他至少會有點底線……”
謝琅琊按住他的肩膀:“我也一直認爲他會有底線,至少要繼續維持他這個名門正道的招牌。”
“我說,”連城雪閃身到門邊,靈感開動,沒有動靜:“沈秋楓突然這樣自毀,他想幹什麼?”
“這還不明白。”謝琅琊抱起雙臂:“我們嚴重阻礙了他。”
“我們拖後了那個祭壇?”霍霜君道。
“他因爲忌憚我們,不得不延遲祭壇。”謝琅琊與他對視:“小九在這種時候病成那樣,你不覺得巧合嗎?”
霍霜君輕撫下巴:“那孩子之前一直好好的……”
他猛地看向謝琅琊。
謝琅琊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那個祭壇,跟小九有關係。”
他向連城雪勾勾手指,三個人湊到一塊:“那個祭壇不僅是爲那個混蛋頭蓋骨積蓄能量,重塑肉身,應該還能壓制小九身體的某種病變。”
“所以必須按時舉行?”連城雪低聲道:“這次延遲了,所以小九的身體就……”
霍霜君把盤子胡亂一推,閃身坐上桌案:“冰塊臉,你說我們那次去解救那些村莊,發現了那頭蓋骨的事。這就算是把老底掀出來了,沈秋楓爲何拖到現在才痛下殺心?”
“我們撞破那頭蓋骨的事,”謝琅琊眼神微微放空:“當時被人掩蓋了。直到現在小九變成那樣,沈秋楓再也無法容我們,他必須冒險清除後患,去舉行那個祭祀。”
“被人掩蓋?”霍霜君眼神一沉,突然恍悟,三個人相對着一晃手指。
“那人真的是桓天佑?”連城雪道。
“還不能完全確定。”謝琅琊道:“我把「長虹」暗地裡放那個酒樓去打聽,聽那幫人隨口議論,說顧冷香和桓天佑進了酒樓之後,天天在那裡,每日一壺茶,就那樣坐着。”
連城雪輕撫眼角的牡丹印,她思考的時候就愛這樣。
“這樣的隨口議論,是不會有刻意說謊的成分的。”謝琅琊拍拍膝蓋:“也就是說,我們去解救那些村莊時,桓天佑還在那個酒樓裡。”
霍霜君比劃了一下半邊臉:“那個戴面具的男子,到底是不是桓天佑?”
“那人給我的直覺,與桓天佑是很相似的。”謝琅琊攤開手:“其實很簡單,他的真身在酒樓,可以將一個替身放在那個頭蓋骨身邊。”
“替身……”連城雪玉指輕夾下巴:“類似人偶或者……「式神」?”
“現在,”謝琅琊一拍手:“情況已經明朗了。沈秋楓要滅我們的口,很不幸偏偏趕上我這種冤大頭,以前嘗過「鳳凰泣」。”
“將體內能量凝結成塊,”連城雪咬牙道:“血脈都會被抽空,簡直殺人無形。”
霍霜君看着地上的燈影,抿脣不語。
謝琅琊輕拍拍他:“霍少俠,冷靜點。”
霍霜君眼中的烈焰寂靜燃燒:“我不是很冷靜嗎?”
“我們已經發現了「風滿樓」以及「朝鳳樓」的貓膩。”謝琅琊舉了舉手:“現在他們有了動作,我們也該順勢翻盤。”
“怎麼翻盤?”連城雪挑起柳眉。
“首先,我們三個都去死。”謝琅琊一本正經。
“哈?”霍霜君翻了個白眼。
“連城雪,”謝琅琊一轉頭:“製造三個人偶,僞裝成我們的屍體。沒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