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謝琅琊張開五指，按住自己棱角分明的臉，肌膚的觸感宛若寒冰。
霍霜君本是一句情急之下問出來的話，謝琅琊的面容全然改變，這小子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可這句話卻在謝琅琊心中，掀開前所未有的浪濤。
少年坐在血霧之中，血影纏身，周圍寒風狂嘯，陰影萬千。
他的血色長髮沖天飛揚，散成神光般的模糊光影。
連城雪立在風中，銀髮飛揚，定定看着他的臉龐。
謝琅琊的臉龐，是讓任何形容詞都失色的俊美。
然而那絕美的棱角之間，處處沉澱着寒氣。
眉一彎如鋒出鞘，眸一動如電光閃。
從前謝琅琊的血瞳中，不時會出現毒蛇般狠辣的戾氣，讓人猛一見了，心中便蔓延開寒氣。
而如今，這種戾氣不似毒蛇般扎眼，反而像是妖異的霧氣一般，沉靜融合，完全沉澱在謝琅琊的身體之中。
這樣的臉，看一眼，彷彿就跌入眩暈的深淵。
就連霍霜君都感覺到了這股魔性，他自認自己不是個變態，堂堂一個大男人，不會被同是男人的謝琅琊吸引。
但是，謝琅琊的容顏有一種隱約的魔性，讓人整個心神都被吸進去，稍微一愣神就會失去思維。
狂風噼裡啪啦打在幾個人身上，肌膚裂出清晰的血紋。
霍霜君與連城雪對視一眼，她正用只有女子纔會露出的、那種微妙而柔情的複雜目光看着謝琅琊。
“琅琊……”連城雪微微啓脣，聲音宛若清泉，彷彿小心翼翼探尋着什麼，不敢大力觸碰：“你是謝琅琊吧？”
謝琅琊背影一動，轉過頭來。
他的容顏讓那兩人的視線都忽悠搖晃了一下。
謝琅琊劍眉微凝，妖豔的血瞳顏色更深，彷彿深藏着兩片血海。
他看了看連城雪，又看了一眼凝眸不語的霍霜君。
小咕站在他的肩膀上，擡起清澈得令人發毛的大眼珠，直直看着他。
謝琅琊歪了歪頭，眼中藏下了最深的波動。
“沒錯。”他淡淡道，雙腿一撐，輕身躍起：“我是謝琅琊。”
那個巨大的“我是誰”，彷彿一棵帶刺的植物般，深入他最深的心底。
謝琅琊迎風擡頭，眼角的血砂魔光暗閃。
總有一天，我要將這植物，連根拔起，揉得粉碎！
連城雪長長嘆了口氣，彷彿放下了一顆最重的心石：“太好了。”
謝琅琊側眸看着她，那種柔情如水的模樣，忽讓他胸中一熱。
“你是謝琅琊，”連城雪眨了眨銀眸，宛若星河閃動般：“這就好了。”
謝琅琊伸手把紛亂的長髮撥到腦後，重重吐出一口氣：“現在回神！”
他一聲冷喝，那兩人都微微一抖。
“啊啊啊！”霍霜君從剛纔開始，一直處於腦筋打結的狀態，眼下一陣抓狂地拍臉：“混蛋！被你這小子一攪，我腦子都成漿糊了！”
他那爽朗直接的蠢萌行爲，讓這黏稠危險的氣氛都微微化開。
連城雪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花：“本來就是漿糊！”
“啊，對對對！”霍霜君眼前一亮，彷彿極力承認自己的腦子就是漿糊一般，連連拍着連城雪的香肩：“我是想說！小九那孩子完全異化了！”
謝琅琊收斂心神，與連城雪對視了一眼。
“完全變成了「鮫人族」的形態！”霍霜君着急地比劃了一下：“喂，冰塊臉！剛纔撲住你的就是小九！”
“我知道。”謝琅琊眯了眯血瞳，心中早已有數，真氣無聲一擴，血霧上涌。
血霧騰騰流轉，在周圍形成一圈血色氣流，架起護罩。
狂風擊打的聲音變悶了些，更像是亡靈低吼般。
“你讓我去看着沈秋楓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晚了！”霍霜君一步上前，給了謝琅琊肩膀一拳。
他握了握拳頭，藉着這熟悉的動作，判定對方是謝琅琊。
是那個用最冰冷的臉說出最欠揍話語的臭小子。
“沈秋楓呢？”謝琅琊問道。
霍霜君一揮手臂：“這佈滿整個洞天的濃霧飛煙，不知道他在那一塊裡！那小子整個人已經狂亂了，一心要找小九。”
連城雪皺起柳眉：“真沒想到，沈秋楓會自己出手打亂這祭祀。”
“小九的身體已經融化了。”謝琅琊回想起沈秋楓臂彎中，那一灘黏稠滴落的銀綠色汁液：“是祭祀出現了什麼問題，導致小九變成那樣。”
“所以他纔要緊急阻止！”霍霜君雙手叉腰，啐出一口血花來：“那小子真是傻啊！還要找小九，那孩子現在已經不是人了！”
“沒錯。”謝琅琊點點頭，眼中的邪氣漫成一片濃重的黑暗：“那孩子現在只有攻擊性，逮誰咬誰。”
“即使是對沈秋楓……”連城雪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秋楓會被他弄死的！”霍霜君撥開一層血霧，不遠處滾滾包圍的濃霧中不停炸開電光，無數模糊飛影狂亂交錯，不斷髮出砰然撞擊的聲音。
謝琅琊心中飛快盤算，一轉身，將血霧再撥開一層：“去救沈秋楓。”
“嗯？”霍霜君眨眨眼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還有疑問沒解開，他別想一死了之。”謝琅琊冷冷道。
他凝聚身法，血霧如同逆旋的水流般，層層包圍身體。
“那個顧冷香，”連城雪身形一閃，趕到身後：“他拿着祭壇凝聚的全部能量！”
“是爲那個混蛋頭蓋骨積聚的能量是吧？”霍霜君狠狠咬牙：“那小白臉別想跑！我去抓他！”
“聽着。”謝琅琊一擡手，止住兩個熱血沸騰的人。
他的聲音如同冰水，讓兩人灼灼燃燒的血液立馬一涼。
“方纔混亂持續得這麼久，那小子恐怕早已脫身。”謝琅琊道：“那些數量無盡的「式神」，很明顯是來拖我們的手腳的。”
“可惡……”霍霜君用力一拍額頭。
“兩頭都想抓，只能兩手空空。”謝琅琊飛速一轉血瞳：“連城雪，開動你的傀儡銀絲，防備那些「式神」還有殘餘。”
他再轉眼神，看向霍霜君：“走，去找沈秋楓！”
三道光影逆風下衝，血霧如流扯散，蕩成一片血光。
血光緊隨謝琅琊身形，閃電般穿風破霧。
謝琅琊開動法眼，在滿世界呼嘯激閃的光霧中穿梭，感官開到最大。
小咕伸長筋肉，劃出巨大鐮刀，輔助破除礙眼的濃霧。
“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候。”小咕淡淡道：“先解決掉這件事再說！”
謝琅琊一眯血瞳，左臂一橫，花紋噴發耀眼黑光：“好！”
下一瞬間，他將撲打在眼前的一團血煙猛地撕開。
“叮！”
謝琅琊感官一顫，感應十分強烈，幾乎將他臟腑全部揪住，向某個方位用力一扯。
他立刻翻轉身形，扶住眼角，鮮紅的血砂在他指尖處閃爍妖光：“在那裡！”
他化爲血光，穿過滿世界震顫狂號的風聲，直衝向一個方位。
砰然一聲，謝琅琊迎頭撞上了什麼東西，滿眼都是瞬間震碎的濃煙。
他伸手胡亂一撥，揪住觸及到的任何東西，五指一收，猛力拽出一道人影。
撕拉一聲，一片扯爛的碎肉噴灑開來，滾燙熱血濺了謝琅琊滿身。
他有力的左臂一扣，不由分說，將那人拖了出來。
“小九！”沈秋楓被謝琅琊一力拽出，狀極狂亂，遍體鱗傷，全都是抓碎咬破的血洞：“小九啊！”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雙臂狂亂地向一個方向揮舞。
謝琅琊一抿脣瓣，血瞳兇光瀰漫，將沈秋楓又往上一拽。
兩道光影穿過碎霧，逆風衝向這邊。
“小心！”謝琅琊揚眉喝道：“那小怪物在這周圍！”
“混蛋！”沈秋楓一把扯住謝琅琊的長髮，生生揪下來幾束厚厚的紅絲：“他是我弟弟！他不是什麼怪物！”
沈秋楓撕裂般的嘶吼直衝到謝琅琊臉上，他還在拼力掙扎。
在他眼裡，小九還是那個肉呼呼的小娃娃，而不是異化成「鮫人族」的、滿身鋒利魚鱗的怪物。
謝琅琊眼神一冷，一把拍開沈秋楓的手，將他本就見了白骨的手腕拍得翻折撕裂。
他一把揪住沈秋楓的領子，將他拽到眼前：“老實點！”
沈秋楓腦中一聲轟鳴，謝琅琊那帶有毒性般的俊美容顏在眼前展開，彷彿一根冰刺扎入眼球。
謝琅琊收緊五指，將沈秋楓的肌膚卡出撕裂的凹痕：“別給我添麻煩！”
“琅琊！”霍霜君的聲音隨着一聲尖嘯風聲，突然衝向身後。
謝琅琊一側眸，一團銀綠色的汁液漫天噴灑，發出嘶拉拉的熱氣。
一眨眼間，那小怪物衝出雲霧，滿口要咬碎東西，狂亂撲來。
“小九！”沈秋楓竟然伸出雙臂，彷彿要擁抱一個跑向自己的孩子。
不怪霍霜君說這小子已經瘋了！
謝琅琊身形一轉，將沈秋楓生生扯了個弧度，猛地甩向霍霜君：“拉住他！”
另一邊，連城雪衝出霧影，周身嘩啦啦飛落紙片碎末。
她將迎頭撞上的「式神」統統扯碎，剛一擡眼，滿眼便是噴灑的銀綠色熱流。
她二話不說，化光衝向謝琅琊身邊。
謝琅琊張開獸爪，比從前形態更爲兇猛，利刃大開，直對着撲上前來的小怪物。
“不要！”沈秋楓被霍霜君死死拖住，身上的傷口處處開裂，鮮血染滿兩人身形：“不要傷害他！”
謝琅琊充耳不聞，正要將獸爪猛地砸下，忽見那小怪物周身噴灑的腐蝕性的熱流聚成暴雨，迎風扯散。
嘩啦啦一陣激流，這該死的汁液全都迎頭灑向了連城雪。
連城雪半身化出光影，已然剎不住身法，眼前一熱，被那熱流迎面撲來。
謝琅琊迎風一躍，高高劃出血色長虹，一團雪白筋肉一躍而起，從他的肩膀上飛速衝出。
謝琅琊和小咕瞬間一錯，分別飛向相反方向。
小咕舉起巨大鋒利的鐮刀，狂風撲打在刀刃上，發出烈烈轟鳴。
它猛地劈下鐮刀的同時，謝琅琊將連城雪抱住，借力一衝。
身後濺開一片毒辣的熱雨，絲絲如同毒蛇吐信般。
連城雪全身陷在少年寬闊環抱中，本能伸手，環住他的臂膀：“琅琊……”
謝琅琊鬆了口氣，輕翹眉角的樣子，還是往日那副對女孩子沒辦法的姿態：“女俠，你得練練緊急剎住身法啊！”
連城雪仰望着他，抿脣一笑，隨即被一聲爆裂的轟鳴聲吸引過去。
兩人同時轉頭，只見一團銀綠色的蘑菇雲崩開，橫衝直撞，將這片洞天天頂處的洞壁撞彎了弧度。
謝琅琊視線一抖，明顯看到整個洞天都傾斜了。
四面洞壁開裂的痕跡一路到底，紛紛折彎，互相摩擦着開始倒塌。
一道雪白光影嗖地反衝過來，發出柔軟的彈動聲。
小咕撲到謝琅琊肩膀上，肌膚髮出滾滾褶皺：“它震碎了我的鐮刀！”
“什麼？”謝琅琊還以爲小咕方纔那一擊，能成必殺。
“沒工夫說了！”小咕啪地甩了他後背一下：“這地方快塌了，被埋在真氣凝結的空間裡，就沒法脫身了！”